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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凌那晚下了整整一夜雨,唐驚程迷迷糊糊地聽到關略半夜出去接了好幾個電話,她枕著外面淅瀝的雨聲也沒睡安穩。
那晚大概許多人都沒睡安穩,因爲有事要發生。
天色微亮的時候唐驚程聽到牀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關略正在穿衣服,她摸了手機看了眼,纔不過早晨四點多。
“你這麼就起?”
關略停掉正在扣襯衣釦子的手,附身過去在她眉心吻了一下:“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唐驚程皺著眉頭笑:“嗯,你要出去?”
“出去辦點事,時間還早,你再睡一會兒。”關略替她掖好被覺,從牀上下去,唐驚程撐開眼皮看了看窗口,天色灰沉,晨光未醒,她不覺翻了個身,又沉沉睡了過去。
關略自己從老宅開了車過去,車子剛停好雅岜就已經撐了傘跑過來。
車門一開,風聲帶著雨水,天氣預報說這大概是入夏之前雲凌最後一次寒潮。
“裡面情況怎麼樣?”關略接過雅岜遞過來的傘。
雅岜正了正聲音:“手術剛做完,不過情況不大好,彈頭碎片射穿心臟,已經誘發感染。”
關略低了下頭,站到傘下,沒有吱聲。
蘇霑已經被推入加護病房,一樓蹲滿了關略的人。
關略上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走廊一旁正在抽菸的黃澎,身上沒有穿警服,普通的黑色襯衣和夾克,袖子往上擼著,露出大半截手臂,手臂上有淤污和劃破的口子,不過還沒來得及包紮,血都凝住了,也看不出嚴不嚴重。
其餘幾名便衣也都差不多模樣,焐著被雨淋溼的衣服,或站著或坐著,神色疲倦又狼狽。
關略收回目光,問身旁的雅岜:“醫生說蘇霑現在情況怎麼樣?”
雅岜摸著頭:“沒具體說,但我估摸著有點懸,不然這些人也不會一直等在這!”
雅岜說的“這些人”即是指黃澎和他手底下的警員。
事兒是昨天夜裡出的,關略大概在凌晨兩點的時候接到雅岜電話,說孫玉蘭上了出租屋門口的一輛汽車。
關略讓那邊繼續盯著。
孫玉蘭變賣房產,又將蘇訣那張卡里的錢全部提現取光,意圖已經很明顯,肯定是要拿去給蘇霑。
果然,三點左右關略再度接到電話,雅岜告知蘇霑中槍。
“九哥…”
雅岜睨了角落裡的黃澎一眼,壓低聲音和關略說,“蘇霑當時簡直是喪心病狂,看到警察追過來居然直接挾持了孫玉蘭,孫玉蘭可是他娘啊,還冒著風險去給他送錢,良心簡直他媽被狗吃了!”
一向憨厚的雅岜罵起髒字來也絲毫不含糊,關略瞇著眼睛,嘴角抽了抽。
這也不算稀奇,亡命之徒,爲了能保命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蘇霑挾持了孫玉蘭當人質,最後是黃隊長朝他開了一槍!”
意料之中的事,關略擡眸,目光剛好和正在抽菸的黃澎相撞。
煙霧裡黃澎的臉黑瘦憔悴,眼睛裡佈滿血絲,這個在緝毒隊幹了幾十年的老將,前段時間剛失去了一個兒子。
關略走過去,看了眼他手裡捏的菸頭,菸蒂已經燒得很長,只剩一點菸屁股。
“黃隊長,這可是醫院,規定不能抽菸!”
黃澎笑了聲,踩了菸屁股站起來:“去他媽的規定!”一句國罵眼前的男人像是一下子活了過來。
關略也跟著笑,擡手:“辛苦!”
黃澎伸過去與他輕輕擊了擊掌,握住:“分內的事,還要多謝關先生提供有效線索,不然他也未必能這麼順利就歸案。”聲音裡雖帶著倦意,可話語卻是由衷而發。
關略搖頭,黃澎作爲緝毒警察,有他的身份和責任,目的是將罪犯逮捕歸案,而關略作爲九戎臺的主位,他也有自己要保護的人和事。
“黃隊長客氣,大家不過各司其職!”
黃澎瞭然,相視一笑。
鬆開手,關略又睨了眼ICU病房,大門緊閉,簾子也拉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裡頭的情況。
“
孫玉蘭在裡面?”
“沒有,裡面只有護士,孫玉蘭昨晚受驚過度又淋了雨,還在昏迷中。”
昏迷之後醒來將是一番什麼樣的場景?自己親生兒子挾持自己,中槍,生命垂危,還不知能熬多久。
關略捏著手指微微收了口氣。
“蘇霑情況不好?”
黃澎嘆息,捏了捏受涼發紅的鼻頭:“不好,醫生說未必挺得到今晚,所以我得在這守著,要是看著情況不秒還得采取措施!”
黃澎邊說邊又將手伸進口袋裡掏東西,掏了半天就掏出來一個乾癟的煙盒,裡面還剩最後一根。
受潮後煙身變軟,黃澎用手將其稍稍捻直再叼進嘴裡,又掏了打火機點火,可點了好幾次都沒點著。
煙太潮了,菸絲都已經被雨水泡爛。
關略掏出自己的煙遞過去。
“抽我的!”
黃澎看了眼煙盒,又看了眼關略,將煙接過去:“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便抽了一根出來點上,其餘裝進口袋裡。
用勁吸一口,白煙從他嘴裡吐出來。
“媽的昨天夜裡那場雨可真大!”
關略沒說話,黃澎又連續抽了幾口煙,手上髒兮兮的還帶著血污跡。
“看你好像也受傷了,不去處理一下?”
“沒時間,得守在著等著,口供還沒錄呢,不然回去怎麼寫報告!”說完他翻轉手臂看了一眼,咧著嘴笑,“不過這點傷算屁,死不了人!”
兩人正說著,旁邊跑過來一名便衣,湊到黃澎耳根邊上嘀嘀咕咕也不知說了什麼,黃澎臉色微變。
“不是說封鎖消息麼?”
“是啊,應該沒人知道,誰知道他哪來的千里眼順風耳!”便衣剛抱怨完,電梯那頭的門就開了,關略轉身,看到蘇決風塵僕僕的過來,身後鍾明還拖著行李箱,看樣子兩人是從哪裡出差剛回來。
很快蘇決已經走到關略面前,臉色陰沉,與他相視一眼,沒有說話。
“黃隊長你好,我是蘇訣!”他簡單幹脆地跟黃澎介紹自己。
黃澎捏著煙:“之前見過,我認識你!”
上回在窯口鎮的時候蘇訣後來也去了,所以他與黃澎也算有過一面之緣,更何況蘇梵藏毒案鬧得這麼大,蘇訣怎麼可能不認識緝毒隊的黃澎。
黃澎將煙滅了,突然又補了一句:“你是蘇霑的大哥。”
蘇訣嘴角抽了抽,不反駁,又看了眼黃澎身邊的關略,問:“他怎麼樣?”
黃澎回答:“在裡頭。”
“能否進去看看?”
黃澎想了想:“可以,不過時間不能太久。”
“明白,謝謝!”蘇訣遂擡腿過去推ICU的門,鍾明在後面推著行李箱也打算跟上,一把被黃澎拽了回來。
“你不能進去!”
“……”
鍾明沒轍,只能站門口等,黃澎遂又朝門口另外一名警員使了個眼色,那名警員便推門跟著蘇訣進去。
ICU的門再度被關上,黃澎靠在牆頭,掃了眼一旁的提著行李的鐘明,鍾明身上還穿著很正式的西裝,只是淋了雨有些皺。
“消息倒挺靈通!”黃澎哼氣兒。
鍾明訕訕笑了笑,將鼻樑上被雨珠子淋潮的眼鏡摘下來,呵呵兩聲,沒接黃澎的話。
ICU裡滿是消毒水的味道,蘇訣走進去,護士正在一旁打瞌睡。
跟進來的警員就站門口盯著,對著往牀邊走的蘇訣提醒:“家屬探望儘量快一點兒,他是逃犯!”
蘇訣沒吱聲,走到牀邊停住,看了眼牀上的人,身上插滿各種管子,鼻子裡塞著氧氣管,幾個月的逃亡讓他已經變得黑瘦,臉上皮膚粗糙,下巴冒著濃密的鬍渣,再加上一隻眼睛被關略射過一槍,雖動了手術,但周圍皮膚疤痕猙獰,躺在那蘇訣竟有點認不出。
這就是他弟弟,與他有一半血緣的親人。
蘇訣第一次見他便是在蘇宅,母親下葬的那晚他被領進蘇家,保姆把他帶進一樓收拾出來的小客房後便無人再管他。
蘇訣一個人坐在牀上
收拾帶來的東西,臥室的門卻被突然無辜踢開,站在門口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小男孩,理著平頭,穿著格子花紋的絨線衫,手裡還拿著一隻遊戲機。
遊戲機裡格鬥模式的音樂還沒關,蘇霑就站那衝蘇訣吼:“你就是那個妓女生的野種?”
那會兒蘇霑也就十歲吧,十歲的孩子說話竟如此刻薄,這大概是蘇訣進蘇家後聽到的第一句帶有侮辱性的話,來自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當時蘇訣就很生氣,辯駁:“我不是野種,我有爸爸,我跟你是同一個爸爸!”
“胡說,我爸爸纔不是你爸爸!”胖胖的小男孩突然衝進房間,擡手就將蘇訣放在牀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包括那隻裝著他母親遺物的鐵盒子。
“野種,破爛東西,我媽說我們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以後不許說你有爸爸!”
結果蘇訣剛進蘇宅的第一晚就跟蘇霑幹了一架,當時蘇訣個子要比蘇霑高大半個頭,蘇霑根本打不過他,逼急了就直接拿手裡的遊戲機往蘇訣腦袋上砸。
遊戲機屏幕當場就砸壞了,蘇訣腦袋上也砸了一個包,兩個孩子揪著滾到地上,最後保姆和孫玉蘭都下樓來了,看到這情景先把倆孩子拉開。
蘇霑知道家裡人會替自己撐腰,見到孫玉蘭先撲過去嚎啕大哭,孫玉蘭心疼得要命,又見蘇霑臉上劃破了一點皮,那還了得。
“討債鬼剛來就敢動手打人?”孫玉蘭上去就給了蘇訣一巴掌。
她本來對蘇訣和他母親就存著氣,又見自己心肝寶貝受欺負了,哪還顧得上公正評理。
旁邊保姆也是會看臉色的人,揪著蘇訣的胳膊把他拎到一邊。
“作死,小少爺是你敢動的?”
蘇霑在旁邊看得沾沾自喜,又聲討父親新買的遊戲機也被蘇訣打爛了,孫玉蘭自然又是一番謾罵,足足罵了半個小時才帶著蘇霑出去。
出去之後保姆還不忘瞪蘇訣一眼:“皮癢,以後不識相有得你苦頭吃!”
而自始至終蘇閎治都沒下來看一眼,自那晚之後蘇訣就看明白了,自己在這個家裡是最低卑的一個,連保姆都不如,所以從此他便再不與蘇霑爭。
平時儘量離他遠一點,實在遠不了的時候也儘量不惹他,無意中惹到了被他打罵他也不還手。
蘇訣自小就有超強的忍耐力,即使後來進了蘇梵,蘇霑一度壓在他頭上,工作上處處刁難,仗著有蘇閎治撐腰,蘇訣也都不與他計較。
如今蘇霑這幅樣子躺在牀上。
蘇訣撈了掛在牀頭的病歷看了一眼,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心肌破裂,重度感染,血栓…”等字樣。
殘身病體,氣數將近。
這個與他體內流著相同血液的男人,從法律意義上而言,他是他的弟弟。
蘇訣不要閉了閉眼,放下病歷出去。
鍾明立即迎上前。
“蘇總,霑少爺怎麼樣?”
蘇訣接過他手裡的行李箱,沒正面回答鍾明的問題,只說:“你留下,照看一下他們母子的情況,儘量防住記者,有事給我打電話!”
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對於蘇家而言,他已經仁至義盡!
關略靠在牆上,看著蘇訣拉著行李箱往電梯那頭走,微微低著頭,走廊裡留下他略顯沉重的背影。
唐驚程快天亮的那一覺睡得很沉,大概是夜裡沒睡好的緣故,一覺過去就忘了時間,直到感覺腰上有雙涼涼的手臂纏過來,關略合衣躺在她身後,隔著衣料貼緊她的後背。
一股溼冷的潮氣傳來,還帶著煙味。
唐驚程被他弄醒,皺著眉頭轉身,看到旁邊的男人,頭髮上還沾著雨水,眼裡佈滿血絲。
唐驚程喃呢一句:“回來了?”
“回來了…”
“事情辦妥了?”
“妥了。”
兩個字讓關略喉頭髮緊,像是經歷千難萬險,乘風破浪,終於抵達彼岸。
唐驚程蹭到他發涼的懷裡,頭埋著,笑了笑:“妥了就好,睡覺!”
關略笑,摟緊她的腰:“好,睡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