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洛雪緩緩地說道。
“不用跟我客氣。”
“不,我是真的謝謝。”洛雪說,“謝謝你關心我。”
“我也說真的,你不用跟我客氣。”
兩個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這樣沿著淮海路走了有二十分鐘的時候,洛雪要回去的時候,周天明陪著她往地鐵站走去。
洛雪仍舊低著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以至于連過馬路時向她呼嘯而來的公交車都沒有注意到。
周天明站在她身側,一把拉住她的右手手腕,由于用力過猛,洛雪的身子一個踉蹌,一下撞進周天明的懷里。她手腕上的NBA護腕在周天明一拽之下脫落下來,掉在馬路上。公交車幾乎在離兩人還有幾厘米的距離前停下,車里傳來司機的呵斥聲,周遭傳來人群的驚呼聲,顯然,無論是作為旁觀者或者是當事人,他們也都被嚇得不輕。
“沒有擦著哪里吧?”周天明不理會司機的呵斥聲,攬著洛雪的肩膀,帶著她緩步的穿過馬路。
洛雪顯得有些驚魂未定,她的臉色一片雪白。她睜著驚疑不定的眼眸看著周天明,“不,不好意思…”
“沒什么。”周天明這樣安慰道:“你看,我們倆不是還完好無損的站在這里嗎?要知道,一個人在過馬路時被車子撞到的概率并不能算是太大。”
“不過…”周天明補充似的說道:“下一次,你一個人過馬路的時候,千萬要注意一些。至少,不要去想一些能令你分神的事情。”
洛雪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微微掙開周天明的懷抱,周天明似乎也有些覺得尷尬,稍稍退后了幾步。
洛雪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人行道的護欄旁,周天明的目光不經意的瞥見她右手的手腕,那個沒有被護腕遮住的手腕上,正有一道清晰可見的紫痕。周天明的眼瞳收縮了一下,他很清楚這種紫痕是從何而來,這是淤痕,一種被什么重物撞擊過后才會產生的淤痕。
“你的手腕,怎么回事兒?”他站在洛雪的面前,微微皺起眉頭。
洛雪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兔子一般將自己的右手藏到身后,她似乎很怕周天明看見自己手腕上的淤痕,“沒,沒什么,自己不小心撞得。”她的眼眸低垂著,在夜色的掩飾下周天明不能清楚地看見她的神色,她的語氣顯得有些紊亂,這一點兒,周天明倒是很輕易地察覺到了。
“你的手腕會不小心撞到什么東西?”周天明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我,我得走了。時候不早了。今天,謝謝你。”洛雪沒有去回答周天明的問題,而是看起來有些逃避的邁著慌亂的步伐往地鐵站的入口走去。
周天明想要跟上去,想要追究個明白。想要知道她手腕上的傷痕是從何而來。但是不知怎么的,那個時候,自己的雙腳就像被什么東西牢牢抓住了一般,無論如何也邁不開一步。哪怕是一步,就是怎么也邁不開。
他在夜色下注視著洛雪的倩影隱沒在人群之中,他怔在原地,想著之前自己身體所感受到的洛雪的體溫,想著自己之前攬著洛雪時候所聞到的她的體香。想著她皓白手腕上的那淤痕,那既深且紫的淤痕,在他的腦海中浮現、旋轉。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就好像,有一口氣堵在心里面,而那口氣,無論如何也排解不出來。
周天明微微仰起頭,夜幕籠罩下的空中,星星掩入云層之中,月亮不見蹤影。路燈將他的影子斜拉的長長的,他的影子搖搖曳曳,就好像凜冽冬風中的一株寒梅。
當所有的畫面仿若潮水一般退去,自己的意識真真切切的回到現實的時候,周天明從睡夢中睜開眼來。下水道那特有的腥臭味兒撲鼻而來,水滴聲,老鼠的‘吱吱’叫聲伴隨著隱約中什么人的談話聲同時沖入周天明的耳膜。
周天明順著談話聲看去,恍惚中看見妮娜正與什么人打著電話。
“再來說說我們的這位周天明先生好了。”S蹲在咖啡店柔軟的沙發上,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新泡的摩卡咖啡后,說道:“周天明先生,作為與之前的兇殺案和后來發生的綁架案以及爆炸案,這三起案件關系最為密切的一個人,竟然就在自家屋子莫名爆炸的當晚神秘失蹤了。”S將咖啡杯連同托盤緩緩地放到玻璃桌上,他的嘴唇咬著自己右手拇指,以一種特有的低迷語調說道:“不覺得很奇怪嗎?如果周天明先生并沒有喪生在那場爆炸中的話,那么他去了哪里呢?”
陳邵華皺了皺眉頭,他望著這個叫做S的少年,說道:“這個問題我曾經也想過。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最大的可能是他被罪犯綁架了。”
“BINGGO!”S那在濃濃的黑眼圈襯托下的無精打采的眼中露出一絲異樣的光芒來,“陳先生,這就是問題所在。”
“問題所在?什么問題所在?”陳邵華
完全如墜云里霧里。
“容許我做個大膽的假設。假設周天明先生現在還沒有死,并且如陳先生所推斷的那樣,他被罪犯綁架了。不,也不一定是綁架,只是因為一些特定的原因神秘失蹤了。這個原因可以有很多,我暫且列出有可能的情況來。”
S停頓了一下,又端起咖啡托盤,喝了口咖啡,而后緩緩地說道:“一:周天明先生正在被兇手追殺。但是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幾乎為零。因為如果是他正在被兇手追殺的話,那么他應該會想盡一切辦法求助于警方。但是從目前來看,金陵市的警方沒有收到任何有關周天明先生的消息。”
“二:周天明先生已經被兇手秘密CHU理掉了。尸體掩埋在某個不知道的地方。兇手在他家制造的爆炸案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三:周天明先生被兇手抓到了,帶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S極其細心地用咖啡匙攪拌著杯中的咖啡,“上面假設的三種情況,我認為,一個成為現實的可能性也沒有。”
陳邵華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他不明白,這個叫S的少年大費周折的提出自己的假設而后又自己去否定它們究竟有何用意。
“但是這三種情況無論如何都說明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那就是…周天明先生是破獲這個復雜的案子的關鍵所在。”S咬著拇指的嘴角微微浮現一絲笑意,“想想看嘛,作為受害者的周天明先生突然神秘失蹤,而后兇手就像銷聲匿跡了一樣,再沒有弄出過什么的動靜,這樣的事情,不是太巧合了嗎?”
“確實。”陳邵華點了點頭,“自從那晚周天明家爆炸之后,罪犯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對方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也沒有再出來作案的情況。就好像…”
“就好像他已經達到了某種目的,已經沒有必要再弄出什么動靜來了。”S將陳邵華的話接了下去,“而我認為,這種不知名的目的,應該與周天明先生有著至關重要的聯系。我們找到了周天明先生,或者是他的尸體,也許就能稍微接近一點兒此案的真相。”S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他看上去毫無精神的漆黑眼瞳凝視著陳邵華,“所以,今天我特意將你約出來,其實是為了向你確認一件事情的,有關周天明這個人。”
“我與他并不熟悉…”
“我知道。但是你的女朋友與他是同班同學,不是嗎?”S嘴角展露出來的笑意越來越明顯,“我查過周天明的在天乾高中的學籍資料,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有趣的事情?”陳邵華依舊是在不斷地提著問題,他根本弄不清楚這個叫S的少年的下一句究竟會說什么。周天明在天乾高中的學籍資料他與他的警員們也調查過,并沒有發現什么特別的地方。他不知道這個叫S的少年發現了什么。
“他是高三才轉學過來的。”S啜了口咖啡,說道:“而他的轉學前的那所學校…根本是不存在的。不,可以說是曾經存在過的,而現在,并不存在了。”
陳邵華的心臟猛地跳動了兩下,他似乎從S的口中捕捉到了什么極為關鍵的事情。他曾經看過周天明的轉學資料,但是只是一眼掃過。他并沒有去調查周天明所在的前所學校,在這件事情上,可以算是他的一個失誤。
“其所登記的前所學校的地址現在用作居民用地。也就是說,他學籍資料上所登記的那所學校,現在不過是成片的住宅區而已。他為什么要假造自己的學籍資料呢?這樣明顯的假學籍資料,是天乾高中里的什么人給他開的呢?”S緩緩地說道:“我讓我的助手去天乾高中的教務科去詢問了負責學籍檔案管理的老師,你猜我又發現了什么有趣兒的事情?”
陳邵華搖了搖頭,這個叫S的少年發現的有趣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些。他是怎么也猜不出來的。
“那個管理學籍檔案的老師在提到周天明這個學生的時候,臉上滿是疑惑的表情。在我的助手問到她為何要幫助周天明登記這個子虛烏有的學籍檔案的時候,她卻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說謊?”陳邵華疑惑的問了一句。
“不。她是真的不知道。”S將咖啡托盤連同咖啡杯再次放在玻璃桌上,他左手的食指與拇指提著咖啡匙,緩慢的攪拌著杯中只剩一半的咖啡,“我的助手調查報告中顯示,那個老師與周天明根本素不相識。也沒有什么親緣關系。作為完全兩個陌生的人來說,她有什么義務幫助周天明制造假的學籍檔案并且還幫他隱瞞警察呢?”
陳邵華搖了搖頭,“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話,那么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莫非是周天明用了催眠手段強迫她這么做不成?”
S并沒有急著去回答陳邵華的問題,而是漫不經心的說道:“還有你記錄在文件里的一份很有
意思的情報:從一份小區的錄像帶中通過翻譯周天明的嘴型翻譯出他在與綁匪走出齊玥小姐的家所在小區的時候,有對那個綁匪說道‘你真是了解你的弟弟’這樣的話,以此大致可以推斷出那個綁匪是周天明的哥哥。”S看著陳邵華,“是這樣記載的吧?”
“是的。”陳邵華說,“但是后來我們調查過了。周天明沒有什么哥哥。”
“不覺得很奇怪嗎?”S說,“如果他確實沒有哥哥的話,為什么要對那個綁匪說那樣的話呢?而如果那個綁匪是他的哥哥的話,為什么要綁架他的弟弟呢?”
“這一點,也正是我想不通的。所以這件案子一直毫無進展。因為這條看起來唯一的線索于情于理都說不通,并且順著這條線索根本什么也查不到。”
S再次咬著自己的右手拇指,他陷入短暫的沉默中。他那雙帶著黑眼圈的眼瞳定定的注視著杯中還剩一半的咖啡,過了一會兒,他終于緩緩地開口,“陳先生,很感謝你今天抽空出來。與你的交談很是愉快。”
陳邵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對于S這個看起來突兀的有些像是分別時的禮貌用語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這就完了?”陳邵華皺著眉頭,“你說你有些關于本案的細節要問我,可從頭到尾,反而一直都是我在問你,這是不是…”
“我已經問過了啊。”S說,“那份記錄在案的情報。那個最重要的錄像帶。那句最重要的‘你真是了解你的弟弟’我已經向你確認過了,并且看起來你并非是胡亂寫上去的。”
“如果只為這件事情的話,我想電話里就可以說的清楚吧?”
“啊,還有一件事情。”S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說道:“齊玥小姐與方倩小姐被綁架的時候,是周天明通知了唐蕊小姐,而后唐蕊小姐再向你報案的,是吧?”
“是這樣的。”陳邵華說,“當時周天明最先聯系的是唐蕊。并且我們能夠輕易地得知人質的地點,也是從周天明口中得知的。”
“有趣。”S的嘴角再次浮現一絲笑意,他咬著拇指的嘴唇漫不經心的自言自語起來,“周天明是如何知道人質被綁架的呢?他又是如何得知人質地點的呢?是綁匪告訴他的嗎?可是綁匪為什么要告訴他呢?”
陳邵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事實上他也無法回答。這些S問的問題他曾經都在腦海中過了無數遍,但是無論怎么左思右想也無法給出適當的答案。是可以根據這些事情做出一些適當的假設來,但是每一個假設都沒有有力的證據去證實。
“陳先生,此案或許比你我想的要復雜,但是或許又同時比你我想的要簡單的多。”S說,“再次感謝你今天抽出時間來。”
S從沙發上站起身子,也不理會陳邵華滿是疑惑的目光,他依舊咬著自己的拇指,“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與齊玥小姐見一次面,面對面的交談一次,不知道方不方便?”
“齊玥?”陳邵華微微皺眉,他也從沙發上欠起身子,“如果你想問齊玥關于案子的事情或者是周天明的事情的話,恐怕都沒有必要了。”
“哦?”
“她已經將周天明這個人忘記的一干二凈。并且對于自己被綁架的事情也記不太清楚了。”
S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明白了。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與齊玥小姐交談一次。面對面的。”
“如果你執意的話。”陳邵華說,“那也沒有必要征求我的同意。我是說,你現在是金陵市警局的重案組組長,你有權去向有關此案的受害者或者是與此案有牽涉的人問話。”
“謝謝。同時,我希望我與齊玥小姐面對面交談的時候,你的女朋友,唐蕊小姐也可以在場。”
陳邵華沉吟一聲,“我會告訴蕊蕊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嗯…就明天吧,還是在這兒。下午兩點半。”
“你不會再遲到吧?”陳邵華半開玩笑似的說道:“畢竟,讓女孩子等的話,是很不禮貌的。”
“說的是。我一定注意。”S看起來很是謙虛,說罷,他轉過身,雙手重新插回淡藍色的牛仔褲口袋中,緩步走出了咖啡店。
陳邵華望著他弓著背的身影,微微搖了搖頭,“這個叫S的少年還真是個奇怪的人呢。”他心里小聲嘀咕了一句,不由有些感到好笑起來。本來指望今天見面能通過與他的交談讓自己對這個案子有什么新的發現也說不定,但是沒想到在與他交談過后,這個案子倒是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起來。
“Hello,這是S。”S走出咖啡店后,淺藍色牛仔褲中裝著的手機似乎正合時宜的響了起來。S用那種特有的提取事物的方向,左手的食指與拇指提著手機,看似有些懶散的放在自己耳畔,用聽起來很是懶散的聲音如是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