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凱莉睜著眼眸,不可置信的凝視著周天明,“你屏蔽了什么?”
“人性。”周天明原本有些激動的語氣變得平緩了下來,他有些自嘲似的微微一笑,“這樣有什么不好嗎?你看,屏蔽了人性,你會變得無所待,無所期。你不用再去叨擾別人,你也不會讓別人受到你的牽連。所有的人對你來說都像是生命中的過客。他們是死是活與你再無干系,這樣,不好嗎?”
“所以說,我是死是活,與你也毫無干系?”
“是那樣的。”
“你在說謊!”凱莉說道:“如果我的死活真的對你無所謂的話,你之前早就殺了我。哪里還會在這兒與我說這么多?”
“你這個女人…還真的是怎么跟你說也說不通啊…”周天明看起來有些無奈似的嘆了口氣,“即便我不殺你,那又能說明什么呢?聽著,殺不殺一個人,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你會猶豫猜不猜死一只螞蟻嗎?這是一樣的道理的。”
“我會幫助你。我會幫助你找回你的人性。”凱莉看上去根本沒有聽進周天明的話,她只是自顧自的說道:“你的存在并不是多余的,也不是毫無意義的。總會有其必要性的存在。我是說,我們每個人的存在都是有一定的必要性的。”
“即便真的會被你連累,我也在所不惜。”凱莉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如果你不愿意從那個小屋子里出來的話,我就進來陪你!”
“你沒有鑰匙。”沉默良久,周天明看有些開玩笑似的說道:“你看,鑰匙在我手里。”
“那我就把他奪來!”凱莉猛地伸出纖細白皙的右手,握住周天明攤開的右手掌心。
“怎么奪?我在屋子里面。你說的根本毫無邏輯性。”
“這樣的事情,類似于陪伴自己在意的人,幫助自己在意的人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毫無邏輯可言的。”
“…”
“呵…”周天明在聽了凱莉的話,經過短暫的錯愕過后,從喉嚨里發出一聲近乎苦笑的聲音,“所以說,你這個女人,還真的是怎么也說不通啊…”
“說的通也好,說不通也好,怎么樣我也要跟著你。”凱莉有些任性的抓住周天明的胳膊,“你想甩開我,門兒都沒有。”
“何必在我身上花這么多心思呢?”周天明的臉上帶著些許苦笑意味的說道:“你看,你正值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齡。你這么漂亮,身材么…勉強也算得過去。大可以去過一個正常人的幸福生活。何必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呢?”
“你很喜歡去替別人安排他們的生活?”
“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想過一個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呢?”凱莉說,“也許對于我來說,在我這個看起來最好的年齡階段,是注定要遇見你并且是要幫助你的呢?”
“說的好像命中注定一樣。”
“或許就是命中注定。”
“可我們倆并沒有多么深的交集。我是說,我們倆相處的時間不過三個多月。所能想到的在一起的事情不過是共同在那個又濕又暗的船艙中老不容易的生存了下來。這樣的事情,可不能算是多么刻骨銘心的經歷,所以按道理來說,我們之間的交情并不能說是多么的深厚。你看,你完全沒有必要為我做到那樣的一種地步。”
“那么你呢?在船艙的時候,你甚至完全不認識我與我的弟弟。可是你還是想幫助我們。當時,你的心情又是怎樣的呢?”凱莉側著腦袋,凝視著周天明,“那個時候,那種想要幫助一個人的心情,你能體會的吧?”
周天明沉默不語。他似乎想從凱莉的話語中去體會那種所謂的‘想要幫助一個人的心情’,但是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濃重的黑暗。
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感到自己已經成為了黑暗的一部分。他感到自己的軀殼在腐爛,他感到自己的意識沉入不見底的黑暗中。
“這是無關乎兩個人交情的事情。就好像即便福克斯先生與我素不相識,但是他仍然愿意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為我提供住處一樣。對你,也是一樣。”凱莉抓著周天明胳膊的手松了松,而后又緊緊握住他,“就好像你要為卡夫卡的死報仇一樣,你也只是想幫助卡夫卡,對吧?盡管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在你口中,我看起來就像一個充滿了正義感的好人。”周天明微微一笑,“似乎每個人我都想去幫助一般。”
“如果真的是這樣呢?如果這就是真正的你呢?”
“真正的我,現在就在你的面前。”
“你我都知道不是這么一回事兒。”
周天明緩緩合上眼睛,“凱莉小姐,或許是時候讓我們來面對現實。你看,對于一個屏蔽了人性的吸血鬼說道理,那是很荒唐的一件事情。而你所謂的我需要你的幫助更是無從談起。你看,在我的身上
沒有任何需要別人幫助的事情。”
“在你的一生中,就沒有一次,哪怕只是一次,那種迫切渴望一個人,需求一個人的時候?”
“沒有。”
“你在說謊。”
周天明微微聳肩,“為什么不說是你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事實是,你在逃避真正的自己。”
“要我說多少遍,這就是真正的我。”
“那么,證明給我看!”
“以什么樣的方式?”
凱莉將自己被小刀劃傷的左手掌心伸到周天明的近前,“只要一口,一小口就好。我就相信,在我面前的這個你,是真正的你。是那個可以毫無顧忌傷害你在意的,在意你的人的真正的你。”
“你這是在測驗我?”周天明讓自己的目光盡量避開凱莉掌心處鮮紅的傷口以及從那兒流出的少許鮮血,“你知道,挑戰我一次底線,算你贏。挑戰我第二次…”
“你會怎么樣?”
周天明沒有再回答凱莉。他猛地張開嘴,嘴唇兩側的尖牙以一種迅猛的姿態嵌入凱莉掌心,血絲漸漸在他的眼瞳中彌漫開來。
凱莉蹙起眉頭,掌心處的劇痛令她有些難以忍受,但是她畢竟還在忍著。
周天明近乎貪婪的吮吸著她體內的血液。他緊緊抓著凱莉的手腕,以使她不會因為劇痛而掙扎。他極為滿足的閉上眼睛,將自己沉浸在無盡的欲望中。
過去了好一會兒。著實的過去了好一會兒。當周天明的尖牙抽離凱莉掌心的皮肉的時候,他清楚地從凱莉的眼中看見了濃郁的,化不開的失望。
周天明站起身子,用右手拇指抹去嘴角邊的血漬,“現在明白了?在你面前的,就是真正的我。”
凱莉沒有回答他。她脫力似的坐在地上,她的目光低垂著,盡管如此,周天明還是能清楚地看見那種失望。
近乎絕望的失望。
周天明沒有再說話。他轉身,以一種沉毅的步伐緩慢的走出了小巷。他不能忍受自己再在那兒待上一秒鐘。也許再過一秒鐘,他的嗜血欲就會毀了凱莉。也或許是之前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極具震撼力的力量再度出現在他腦海中,而那種力量如果再出現,會徹底毀了他。對此,他十分的明白。
周天明出了巷口,折返回大街。在離巷子足足隔著十條街的一家快餐店中坐了下來。簡單地要了份熱狗三文治加可樂。他在店里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店的規模不大,但是客人比較多,幾乎座無虛席。但是只有這個靠窗的不起眼的位置無人問津。
周天明咬著吸管,緩慢的將杯中的可樂吸入口中。就像他之前緩慢的吸食凱莉的鮮血一般。三文治幾乎不吃。他只是坐在玻璃窗邊,以一種緩慢的速率喝著可樂。
他想著之前凱莉與自己說的話。想著那在自己腦海中猛烈敲擊的震撼性的神秘力量。但是無論是凱莉說的話也好,還是那極具震撼力的力量也罷,如今在他看來,都顯得有些索然無味。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想要極盡可能的理清自己的思緒。但是腦袋中灰蒙蒙的,好像被罩上了一層薄霧,他無法透過薄霧看見事物存在的本質。所有他能看到的,只有灰蒙蒙的薄霧。他將自己的視線從空蕩蕩的餐桌轉移到窗外。街邊的梧桐樹上嫩綠的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幾只不知名的小鳥棲息在枝頭,吱吱喳喳的叫喚著人類完全聽不懂的話。
街上的行人看起來依舊來去匆匆。有一對兒情侶自快餐店的玻璃窗前經過。男的個子很高,女穿著高跟鞋的只到他的肩膀位置。但是無論男的也好女的也好,都算不上什么帥哥美女。只是那種,埋沒在人群中就再也不易被察覺的那一類人。
但是周天明很及時并且可以說是有些敏感的注意到了他們。
并非是因為別的什么。只是當男的攬著女子的肩膀走過玻璃窗前的時候,從他們有說有笑的神情上,周天明捕捉到了,或者是感受到了某種自己曾經擁有但是又不知在何時丟掉的東西。
陽光斜射在他們二人的臉廓上,從店里看去,女子的臉廓有一半被埋沒在陰影中。但是就是這種詭異的亮度差,使得從周天明的角度看去,女子臉上的笑容更具某種渲染力。
這樣的笑容,究竟代表著什么東西呢?究竟是什么東西自己曾經擁有,可是又失去了呢?為何他連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丟掉這種東西都毫無察覺?
周天明咬著吸管,目送著二人幾乎只是與自己一觸即逝的身影。他忽而確切的找到了自己丟失的那個東西是什么。
那約莫是一種純粹的,不摻雜任何雜質與外物的心境。樂觀的心境。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心境,那對情侶的臉上才能綻放出如此令人艷羨的笑容。
而周天明之所以會被這樣的在常人看起來或許并無什么特別的笑容所吸引,約莫是因
為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對情侶一般發自內心的在臉上漾起如此真摯與熱誠的笑容了。
心境,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樂觀的心境尤其如此。而樂觀的心境所帶來的真摯與熱誠,也是極其重要的。
可惜的是,這么多重要的東西,周天明都丟掉了。而比之更為可惜的是他連在什么時候丟掉的都無法確切的得知。
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卻不知道自己行刑的日子。就像一個已經被送上刑場的人卻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什么一樣。
當意識到這樣的事情后,周天明的內心深處竟然涌出一種類似于哀戚的感覺來。這對于屏蔽了人性的他來說,實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緊急插播一則新聞。昨日我部門有關記者收到了一份匿名的錄像帶。據有關人士透露,此錄像帶的內容或許與之前在我市連續發生的二十二起爆炸案有關。以下是錄像帶的內容。”忽而的,快餐店里懸掛的小型電視上原本播放的娛樂節目的畫面忽而跳轉了一下,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年紀約莫在中旬的女子。女子穿著類似于新聞主播那樣的標準工作服,她端正的坐在電視上的主播臺前,用周天明聽不懂的語言說著什么。
除卻周天明之外,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被吸引到了電視屏幕上。
電視屏幕的畫面再次跳轉,畫面上,忽而出現一個穿著黑色皮質風衣的美貌女子,“哈嘍,克里姆林的各位,我叫妮娜.凱爾。”女子那聽起來略帶調侃的清脆聲音從電視機里清楚地傳來。傳遍快餐店的每一個角落。
周天明怔了怔,他的目光從玻璃窗外收回,有些不可置信的順著電視機的方向看去。
電視機屏幕上出現的女人,確實是妮娜。她的臉上漾起那種對于男人來說極具誘惑力的笑容,一雙淡藍色的眼瞳一瞬也不順的凝視著鏡頭,“我知道很多人不認識我,不過那不是我此次放出這卷錄像帶的重點。”她說的是正宗的英語,似乎想盡量確保自己的每一句話都能讓大部分的人聽懂。
“相信各位都知道,在你們的城市里,有著一個臭名昭彰的黑幫老大,烏塞爾。”妮娜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這個名字,你們應該不會感到陌生。現在,我想通過這卷錄像帶向烏塞爾本人以及克里姆林的警方傳達一個小小的訊息。”
妮娜停頓了一下,她在屏幕上緩慢的交替揉CUO著雙手,“二十四小時。二十四小時內,如果克里姆林警方或者是克里姆林的廣大同胞們不在二十四小時內交出烏塞爾的話…那么我就炸毀一座任意的克里姆林的公共設施。你看,有可能是醫院,或者是學校,或者是…市政府大樓。總之目標不一定啦!”
全場嘩然。周天明所在的快餐店中幾乎炸開了鍋。人們已經開始瘋狂地討論著什么。但是周天明對于從他們嘴巴中所蹦出的詞匯一概不知。他靜坐在椅子上,靜靜的凝視著電視機屏幕上的妮娜,似乎想弄清楚這個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當然,如果在此期間有好心人士向我提供烏塞爾的所在的地點的話,我會給予他難以想象的報酬…一千萬,美元。現金。”妮娜說著,臉上的笑意越發濃郁起來,“不過…若是有人敢謊報的話…”她沒有說下去,而是打了個響指,在她黑漆漆一片的背后,一名中年男子被拖了出來。
妮娜揉CUO著的雙手陡然停下,她緩慢的伸出右手,扼住那中年男子的咽喉,她的目光依舊凝視著鏡頭,自始至終,她根本沒有看這個男子一眼,“你看,這是你們克里姆林警局的局長。為了表達我對你們警方的不滿以及為了告知各位克里姆林的同胞們我并不是那么好欺騙,現在,我要捏碎他的喉嚨。”
隨著她話音剛落下,從電視機里只聽見清脆的一聲響,男子的身子便緩緩地倒了下去。他倒下去的一瞬間,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見他眼瞳中的驚懼。他的臉龐在瞬間扭曲的有些難以辨認出他本來的相貌,由此可以想象,在他短暫的臨死的一剎那,他承受了怎么樣的一種痛楚。
快餐店里傳來女子的尖叫聲。有人嚷嚷著讓店主關掉電視。但是店主本人就好像被某種東西所震懾到了一般,他只是充滿敬畏的凝視著電視機,對于周遭人的言論渾不顧及。
“在二十四小時過后的第二個二十四小時里,如果克里姆林的警方還沒有將烏塞爾送到我手上的話,我還會再炸毀一座公共設施。同時,我也會繼續殺掉你們警方的一名高層。”
“好了。時間不等人,計時,從現在開始。”
周天明站起身子,他要離開這兒。很顯然,妮娜這個女人已經瘋了。公然的占領全城的電視頻道,并且在電視上威脅全城的警察,這樣的事情,只有她這個瘋子才能做得出來。看起來她已經厭煩了與烏塞爾以及‘太昊’玩捉迷藏的游戲了,看起來她已經被慕容影痕磨掉了所有的耐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