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為民除害,你是在濫殺無辜!”凱瑟琳的話語仿若一柄鐵錘,重重的敲擊在周天明的心房上。
“濫殺無辜…”周天明緩緩合上眼眸,將一腔殺意盡數(shù)斂入淡藍色的眼瞳中,“便是濫殺無辜,又如何?”
“…”
凱瑟琳微微搖頭,沒有再說話。她隱隱感到,現(xiàn)在的周天明,似乎有些不可理喻。與他再說什么,亦是徒勞。
“天明,我拜托你,不要。”凱莉抓著周天明的手臂,生怕他再一用力,那紅發(fā)男子的脖子就會應聲而斷。
周天明睜開眼,望向凱莉清麗的眼眸,從中,他竟看見了一絲絲乞求的神色。周天明終是心中不忍,松開紅發(fā)男子的脖子,以警告似的口吻說道:“滾!別讓我再看見你!”
紅發(fā)男子哪里還敢有半點猶豫,連爬帶滾的離開了。便是連自己的同伴,那個昏死過去的紫發(fā)胖子,他也不及顧暇了。
“你是怎么了,干嘛動那么大的火?”紅發(fā)男子走后,凱莉稍稍松了一口氣,她一雙美眸滿是不解的望著周天明,似乎不明白現(xiàn)在的周天明為什么為今天這點兒小事大動肝火。這實在是不符合他平日那副淡然的模樣。
周天明搖了搖頭,“走吧。”他不回答凱莉的問題,只是淡淡的從口中說出這么句話來。
他才要打開車門,忽而又止住手,周天明想起什么似的搖了搖頭,“你先隨凱瑟琳小姐回去好了。我…想在外面走走。”
“…?”凱瑟琳與凱莉相繼沉默的凝視周天明半晌,凱莉輕輕地開口,“不要我陪你嗎?”
“不用了。”周天明搖了搖頭,“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剛出院,還是要多休息休息。況且…現(xiàn)在外面這么亂,我怕你會出什么事情。”他語氣雖然平淡,但是到后來還是不自禁的流露出一絲關(guān)心的意味來。
凱莉聽出其中的關(guān)心,心中一熱,沉默著點了點頭。
“凱瑟琳小姐,多拜托你了。”
凱瑟琳點了點頭。周天明即便不陪同她們,她們兩個女孩兒要回圖書館也并沒什么。畢竟,她們開車回去,想必也不會再出現(xiàn)半途被人攔下這樣的情況。
凱瑟琳與凱莉相繼上車后,寶馬Z4的引擎發(fā)出震耳的聲音,車子自周天明的眼前呼嘯而去,化為一道絢麗的背影,徹底的消失在周天明的眼前。
周天明目送著跑車離去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就在剛才,他忽然很想去一個地方,一個他迫切需要去的地方。雖然去那里的目的,或者說根本毫無目的性可言,不過,周天明不知道為何,就是還想去那里看一看。
周天明在路邊等待良久,在約莫過了四十分鐘之后,終于在街邊等來了第一輛經(jīng)過的出租車。
司機是個中年男子,說著周天明聽不懂的地方方言。周天明費了好半天勁,用英語將自己想要去的那個地方反復表達了好幾遍,司機才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車子在寂靜無人的道路上行駛了好一陣,象征性的穿過市區(qū),廢棄的樓房、掛著出租字牌的二手房、無人問津的超級市場、徒留一地殘葉垃圾的游樂園…
無數(shù)蕭條的景色在周天明的眼前一一閃過。就像老舊電影閃爍的片段那般,鏡頭通過周天明的眼睛,企圖將掩藏在破敗表象下的更為深邃的東西傳達給人們。
但是那是什么東西?沒有人有空去思考。當家園被人踐踏,百姓流離失所的時候,人們是很難有時間或者說有心情去通過表象看到實質(zhì)性的東西的。
實質(zhì)性的東西是什么呢?導致現(xiàn)在這樣的災難在克里姆林不斷發(fā)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莫非只是單單的因為妮娜.凱爾的瘋狂舉動,所以才讓這座城市變得現(xiàn)在這么滿目瘡痍?
可是,一個人的瘋狂,莫非能令這個世界都分崩離析嗎?這恐怕是不能夠的。
“只不過是,妮娜.凱爾解放了這些人心中的束縛而已。”周天明想,“道德與良知的束縛。這樣的束縛一旦解開,那么,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妮娜.凱爾要比任何人都知道人性的弱點。她比任何人都要來的可怕,同樣的,她也比任何人都來的聰明。她根本無需親自動手,她只需像對付周天明那樣,為他們打開腦袋中那個一直被關(guān)著的開關(guān)。只要輕輕地打開那個開關(guān),那樣一來,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簡單明晰起來。
她只不過是為這座誠實的人開啟了一扇大門,一扇通往罪惡與黑暗的大門。隨后,便會有無數(shù)的人前赴后繼,蜂擁而至。
便如之前碰到的兩個嬉皮士模樣打扮的男子,他們,在妮娜.凱爾來到克里姆林之前,或許不過只是個不入流的混混而已,斷不敢說出‘我們就是無法無天’這樣的話來,也決計不敢無視警察的肆意在街上尋事。
但是隨著妮娜的到來,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妮娜.凱爾在警察面前的強勢表現(xiàn),為所有
的有心之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機會,一個可以隨心所欲的機會。在那些人看來,現(xiàn)在克里姆林的警察就是一幫軟蛋,他們可以為所欲為,即便真的與警察起了什么沖突,他們也無所畏懼。
他們已經(jīng)變得瘋狂起來。他們隨心所欲,搶人錢財,奪人性命,這些在平常看起來罪大惡極的事情,現(xiàn)在他們干起來竟是得心應手。
名為欲望的溝壑正在一點點的埋葬他們的良知。這座城市,已經(jīng)無可救藥。
周天明下了車,付給司機應有的錢后,重新踏上了這片熟悉的土地。克里姆林的貧民區(qū),周天明剛來到克里姆林,舉目無親,居無定所的時候,是福克斯將他帶到了這兒,給他一方居住之地。
貧民區(qū)狹窄的街道比起市區(qū)更加凄涼。這兒的人煙依舊稀少,即便平時最易見到的聚堆在一起的乞丐與流民,在此時此刻,也不見一個影子。
有被人丟棄的廢舊報紙散落在街道上,微風一吹,報紙便卷著滿地的煙塵飄向空中。
街道一側(cè)關(guān)著的小飯館,或多或少都有被人打砸過的痕跡。飯館的玻璃窗戶已經(jīng)完全碎裂開來,木質(zhì)大門也不知被什么人毀了去,一塊塊兒殘破的木板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活像一件件被折毀的兵器。
飯館里自然是沒有人了。周天明透過碎裂的玻璃窗,向里看去。里面也是一團糟,椅子,凳子,散落一地。收銀臺前也是一片狼藉,有被撕毀的鈔票,鈔票上零星的血跡意味著這兒曾經(jīng)發(fā)生著極為可怕的事情。
周天明緩緩合上眼眸,似乎想要在腦海中將當日的情況重新模擬一次。但是他畢竟是沒有辦法做到的。
他似是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xù)往前走,所過之處,無不滿目瘡痍。
時值盛夏,太陽殘酷的曝曬著大地上的人們,街邊的林木倒是像受足了陽光的滋潤,郁郁蔥蔥的一片。周天明選樹蔭多的地方行走著,沒過多久,轉(zhuǎn)過一個墻角,總算是到了他想要來的地方。
是一片看起來有些老舊的住宅區(qū)。這兒,是他曾經(jīng)與福克斯和凱莉一同居住過的地方。
他們所居住的地方已經(jīng)變成一片廢墟,火災留下的殘痕還清晰可見的。周天明眼眸平靜,走到被燒焦了的樓房前,緩緩地蹲下著身子,手指輕輕地劃過有沙塵的地面,似乎想要感受其地表的體溫。
為什么,有著過往美好回憶的東西都在被損毀呢?周天明真的是在這兒,與福克斯和凱莉度過了一段極為快樂的時光的。談笑自得,如沐春風,他幾乎忘卻過往所有的痛楚,只想一直沉溺下去。如果可以,在這樣一片小天地,與他們…度完這一世,也未嘗不可。可是…可是為什么上天連這點仁慈都不予他呢?
周天明的眼瞳中閃過一絲深深地憎惡。他憎惡這上天,憎惡這上天為他安排的一切。它總是令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卡夫卡死了,福克斯死了,許許多多的人都死了。而他還活著,半死不活的活著。
周天明蹲著身子,看著滿地的塵埃,地表隱約可見大火灼燒過的焦痕。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兒總會有新的房屋被蓋起,總會有新的人遷居進來。再過百十年,誰還會在乎有誰曾經(jīng)在這樣一片凄涼的土地上找到了一絲絲的溫暖呢?
就像這一地的塵埃,風一吹,便也盡數(shù)散去了。
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呢?
周天明忽而感到自己的頭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那種熟悉又陌生的劇痛令他感到艱于呼吸。有什么東西正在攪拌著他的腦袋,他微皺眉頭,臉上的神情痛苦不堪。
良久,周天明臉上痛苦的神情漸漸淡去。他站起身,再未看這片廢墟一眼,轉(zhuǎn)身離開了。
周天明在克里姆林有意無意的逛了好久好久,他并無特別想要去的地方,但是也不想就此回圖書館。所以他就這么走在克里姆林的街道上,對于這兒的道路,他并不熟悉,只是像是在純粹為了行走而行走一般的走著。
街上時而有成群的穿著統(tǒng)一服裝,看起來是黑幫模樣的人打量著這個陌生人。但是他們并沒有去找周天明的麻煩。
一來他的穿著寒磣,看起來并不是像什么有錢人。二來周天明那蒼白的面色,蒼白的渾不似人的面色,令他們本能的想要遠離這個人。
周天明自然不會在乎這一伙伙兒不知從哪里來的人。他的腦袋依然在隱隱作痛,但是他的神情已然不似先前那般痛楚。他平靜的走著,一步一步,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仿若只有如此,才能緩解他腦中的莫名劇痛。
就一如百年前,只有這般陪著洛雪漫無目的的行走,洛雪的壞心情才會得以好轉(zhuǎn)一般。周天明現(xiàn)在,不過是在做著與她同樣的事情。只不過,時間已經(jīng)隔了一百年了。
晚上九點鐘左右的樣子,周天明忽而駐足在一家夜總會前。Heaven夜總會,熟悉的名字令周天明的腦袋中又是沒來由的一陣劇痛
。
他是怎么走到這里的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由貧民區(qū)走到市區(qū),在走到這兒,看起來是一段很長的路程,但是他根本恍然未覺。
此時的Heaven夜總會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昔日的熱鬧情景。階梯上,入口處一貫會站著的兩名保鏢此刻已經(jīng)不見蹤影。也幾乎沒什么人從外面進入夜總會。夜總會那金碧輝煌兀自閃爍著的招牌霓虹燈倒是格外的絢麗。
周天明猶豫了一下,還是緩步踏上臺階,進入了夜總會。
一如既往的昏暗的大廳,大廳中人極少,幾乎沒有什么人。但是催情的音樂正在肆無忌憚的挑逗著大廳中極少的人的神經(jīng)。昏黃的燈光閃過周天明的眼眸,令他不禁皺起眉頭。、
“嘿!小子,新來的?”周天明剛走入大廳,便有一名穿著黑色小馬甲的年輕男子走了上來。
周天明凝視著他,沒有說話。
“現(xiàn)在這兒歸妮娜小姐所擁有,如果你是新來的,想要在這兒尋樂子的,可得明白這里的規(guī)矩。”
“什么規(guī)矩?”
穿著黑色小馬甲的男子面上閃過一絲得色,說道:“說起來也簡單。妮娜小姐的規(guī)矩就是,進入這家會所玩的人兒,無需上繳任何費用,他們所需要做的,只是獻上自己的鮮血。”
“獻上自己的鮮血?”周天明沉著嗓子,蒼白的面龐上不動聲色,“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規(guī)矩?”
“看那里!”男子手指向不遠處靠近大廳前臺的方向,“去那里,獻上自己體內(nèi)一小杯的鮮血,便可成為這家會所的初級會員。那樣一來,大廳里的酒與吧臺都不需要你付費了,以后你來這兒,也完全是免費的。當然,初級會員僅限在大廳里享受。你知道,如果想要去更高一層的貴賓室的話,就需要付出更多的鮮血了。”
周天明恍然若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他淡藍色的眼眸打量男子半晌,說道:“如果我想的沒錯,你是專門負責接待新來這里的客戶的吧?”
“專門為妮娜提供免費的獵物。將這兒變成一座只供妮娜私人所擁有的飼料廠…你…被她精神控制了,還是說,你是她手底下的人?”
“你說什么呢?什么獵物?什么飼料廠?難道這新規(guī)矩不是好事情嗎?你看,即便是有錢人,他們來這里玩的標準也與窮人一樣。想要在這兒玩的開心,付出的代價都是一樣的,這樣的事情,難道不好嗎?”
“…”
周天明微微搖了搖頭,沒有再理會眼前這個男子,徑直往大廳里走去。
“喂!你到底要不要成為這兒的會員?”
周天明依舊沒有說話,他已經(jīng)懶得在搭理這個男子。
周天明徑直走到大廳一處沒有人用的吧臺前,目光掃了一圈兒大廳里的人。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肆無忌憚的在這兒紙醉金迷。但是他們不知道,他們一個個,都成為了妮娜的所供養(yǎng)的食物。
妮娜讓他們心甘情愿的為她提供鮮活的血液,而他們,卻還為此而感激妮娜。這樣的事情,實在荒唐的很。
“嘿,如果你不想成為這兒的會員的話,那么你應該盡早離去!”穿著黑色馬甲的男子跟了上來,帶著警告性的口吻說道:“我們這兒不歡迎外人。”
“我要提供我的鮮血嗎?可是…我想,妮娜多半不會喜歡我的鮮血的。”
男子搖了搖頭,顯然不知周天明在說什么。
“妮娜不喜歡,我喜歡。”忽而,一個略顯空洞的男子嗓音透過大廳喧鬧的音樂,傳入周天明的耳中。
周天明的目光越過黑色馬甲的男子,最終定格在他身后。一名穿著黑色寬大衣袍,相貌被黑色衣帽處的陰影遮住的神秘男子正站在黑色馬甲男子的身后。
黑色馬甲的男子看了黑色衣袍的男子一眼,知趣的掉頭離去了。
“你沒死。”黑色衣袍的男子走到吧臺的一邊,掩藏在陰影處的眼眸死死地凝視著周天明。
“你好啊,周天杰。”周天明象征性的抬起手,揮了揮,算是對周天杰打了個招呼。
“你真是,陰魂不散。”周天杰看起來對于周天明的突然出現(xiàn)并不怎么感到開心。
周天明微微皺眉,“這句話,該是我說來形容你才是。”
“我沒想到你還活著。”周天杰說,“不過…我要是你,就會茍延殘喘的躲起來。而不會公然的出現(xiàn)在這里。”
“你看,這就是我們倆的不同。”周天明微微聳肩,“總是躲躲藏藏的,像個娘們兒。”
“那么你今天,是來找死的嗎?”
“沒,只是想過來散散心,喝喝酒。你知道,如果不在這兒遇見你的話,這里的確還算是個不錯的可以散心的地方。”周天明微微搖了搖頭,語氣中頗有失望之意,“可惜在這兒遇見你,心情恐怕是很難再好轉(zhuǎn)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