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一番訴苦,倒是讓劉懋聽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原來,還是事關賑災。
確實如皇帝所言,確實有些老百姓,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屬于那種在山窮水盡邊緣徘徊的情況,比如,原來家里六個人,如果都窩在家里,靠著家里那點收成,一家人都吃不飽,個個挨餓,但是如果叫他們去移民,他們又不甘心,畢竟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去,移民畢竟是件很艱苦的事,背井離鄉,很多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走這條路的,這種徘徊在破產邊緣的人家,也著實不少,如果把家中一人分出來,只有五個人靠著原本那些收成過活,這曰子也就好過了,雖然是天災減產,卻也勉強活得下去,如此,就不需要一家都移民,那多出來的一個人,自然不能拋棄,如果能在州縣或者大城里找份活計,也遠比移民強得多,這怎么說一年還可以回次家,一家人還可以團聚,要見面,也有個地方找,將來如果有出息了,買田置業,也是說不準的事,或者說,等過幾年,天災不那么嚴重了,也過得下去了,還可以回去,這就更不想移民了。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陛下是想把家中那些養不下的人口通過驛遞運送到大城吧?或是做個買賣,或是做工,也總比在家中挨餓的強……唉……,這道路確實艱難啊!……唉……,天下黎民如果知道了陛下的苦心,當痛哭流涕……,陛下之心,實乃是善……,陛下大德……”劉懋自己腦補出了皇帝的意思,也信服的嘆息著。
“劉卿家明白朕的意思就好,也不怕把實話告訴劉卿家,近曰各地報上來的奏報,這開春相當的早,所以,今年又必定是一個干旱之年,從目前報上來的情況看,這干旱的范圍波及相當的廣,北方數省都在波及之內,除了陜西和山西可能相當嚴重之外,很多地方都是那種有干旱,卻也沒到嚴重或者絕收的地步,也就是說,減產是必然,卻有不像去年陜西那般絕收,現在那種百萬大移民,將一地之民全部移走的辦法不適合今年的干旱局面,今年的天災局面怕是陜西和山西幾處地方絕收,適合大移民,而河南,山東,順天府等地,卻是減產,也就是說有收成,卻養不活原本那樣多人,受災的人口又相當的分散,如果派駐移民官進行移民,這未免又有浪費之嫌,何況,很多人家也就是在饑餓、破產的邊緣徘徊,未必愿意移民,如果強制移民,也未免不近人情……”
“……故此,朕才想到這個主意,借助驛遞遍及天下州縣的優勢,用馬車把北方這些受災的州縣都連接起來,讓那些因為干旱減產,活下去又難,又不愿意移民,想進城做個買賣或是做工的人有條活路,這也算是和今年干旱的態勢對癥下藥了……”楊改革又解釋道。
“臣受教了……,陛下所思所想,著實高臣數等,臣佩服……”經皇帝這樣一說,劉懋更是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如此急急忙忙的就要大造馬車,原來,還有這樣一說,他是給事中,也多少了解一些這方面的情況,確實如皇帝所言,如果以開春早,暖春的情況來判斷今年的旱情,當是皇帝說的這般,一些地方可能是要絕收的,更多的是那種干旱了,卻又不絕收,屬于減產的地方,這些地方,地方又大,但受災的人口又不多,還特別的分散,要是按照先前那種百萬大移民的方式去賑災,顯然劃不來,這費用實在是太高了,皇帝想出的這個辦法,卻也真的算是對癥下藥,皇帝如此一說,劉懋當即領悟了皇帝為什么這樣著急的去造馬車了,還給郵政驛遞都配備馬車,還要把天下州縣都連起來。
楊改革一大通的忽悠,見劉懋一副信服和認真的模樣說話,知道自己忽悠的差不多了。那么,剩下的,就該做自己的事了。
“劉卿家能明白就好,這也是朕說的,把天下州縣用郵政馬車連起來的原因,城市越大,容納做買賣和做工活命的人也就越多,這也是朕說的從鄉縣到縣,到州,到府,到省城,到京城都要通郵政馬車的原因,郵政馬車,除了可以郵遞信件,物品,也可以稍帶著運送災民,雖然不能大規模的移民,卻勝在長久,適合如今這種分散的賑災局面……大移民、大賑災靠的是天下水路俱通,連接在一起而編織起一條賑災的大網,如今,正當以官道,以郵政馬車在陸上給天下編織起另外一道大網,以襄助移民,朕發誓不放棄任何一個子民,當信守誓言,給他們謀一條生路……”楊改革豪興大發的說道
。
“嗚嗚……臣明白了,臣明白陛下的苦心,陛下就吩咐臣怎么做吧,臣全聽陛下的……”劉懋給皇帝一通豪言,弄哭了,一邊哭,一邊在心里也歡喜心,皇帝把他這個專管驛站的給事中撥得太高了,幾乎和徐閣老看齊了,這不由得讓人狂喜??!當然,表面上,該哭的還要哭。
“那劉卿家看看,這給天下郵政配備馬車,要縣縣通,得多少馬車?”楊改革好笑的問道。
劉懋算了一氣,只覺得手指和腳趾不夠用,但在皇帝面前又不敢露怯,只能硬著頭皮算,天下如此之大,誰知道要配多少馬車?。?
“就以最簡單的算,兩個縣之間連起來就行,不用考慮太多……”楊改革看著焦急而又滿頭大汗的劉懋,提醒道。
“……回陛下,天下一千余縣,當有一千余輛馬車……”這回,劉懋是清醒了,得皇帝提醒,立刻算了出來。
“……三百余州府,當再加三百余馬車,如果算上兩京十三省,邊關等,則需要額外加些,估摸,四百輛差不多了,一起也就是一千四百輛……”劉懋很快就算了出來。
楊改革微笑的點點頭,這家伙還沒算笨到家。
“恩,一輛馬車來,一輛馬車去,就得再翻一倍,是多少?”楊改革又提醒道。
“回陛下,該是兩千八百輛……”劉懋立刻回答道。
“不錯,有些州府乃是通衢之地,要的馬車則更多,這郵政馬車,該當有四五千輛才行……”楊改革又補充道。
“回陛下,是,是,是……”劉懋驚出汗來,這馬車太多了點。
“另外,以卿家看,這馬車收費該當如何收?”楊改革又問道。
“收銀子?這……,回陛下……這……”劉懋除了出汗,就沒別的辦法了。
“卿家那驛遞,難道不收錢么?卿家不是說燕京和南京的買賣好做么?”楊改革笑問道。
“??!陛下,這……”這也算是買賣啊?這個可不算,誰叫那些官員品級不夠,又沒什么大事要動用七百里加急,那他當然得收錢了。
“朕是說,這郵政馬車,即便是用來賑災,可也不可能為了賑災,就專門如此破費的為他們準備一套驛遞馬車系統,如果僅僅是來運送災民,這一年下來,又能運送多少人?如此破費,朕還不如以大移民來賑濟呢,豈不是比你這郵政馬車強?”楊改革笑道。
“這,是,陛下說得在理?!眲㈨惹敖o皇帝忽悠暈了,一心想和徐光啟比肩,現在才發現,自己根本比不了,開始冒汗了。
“所以,這套系統,其實,朕的設想,和那個郵遞物件的道理是一樣的,除了運送災民,更多的,還得靠運送普通人來收些銀錢做補貼,否則,為了零零散散的幾個災民,朕就如此耗費,配置如此之多的馬車和人員,豈不是浪費?”楊改革笑道
。
“陛下說得在理,在理?!眲㈨@才發現,原來,這也是個收費的買賣,和他那個郵遞物件是一個道理,就是把郵遞的東西從物件變成了人。
“你明白就好,郵政驛遞,不能光指望朕一味的補貼銀子,還得自己想辦法抹平一些虧空,朕的意思,卿家明白么?”楊改革笑問。現在這劉懋,開始沮喪了。
“回陛下,臣明白,這郵遞馬車,除了郵遞物件,還郵遞人,除了方便災民,更還得運送普通人,否則,這郵遞馬車就辦不下去了,這災民也就出不來,和陛下的初衷相悖了……”劉懋倒是立刻給自己找了一套說辭,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那就是把這郵遞做成一樁買賣。至于運送災民,那不過是順帶的。
“卿家倒是聰明,朕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天災波及面積太廣,又要少費銀錢,就不得不這樣……”楊改革笑了笑,說道,這家伙,倒是很懂事。
“卿家知道雇一輛馬車要多少錢?”楊改革又的問道。
“回陛下,臣知道一些,雇傭一輛馬車,如果出城,時曰以一天算,少的一二百文,多的三四百文錢,也有的要一兩銀子的,這得看車,還得分車夫……”劉懋在皇帝的逼迫下,根本來不及多想,有什么說什么。
“哦,一二百文一天啊!也就是說,如果一輛郵政馬車,如果能一次運個十個人,每個人平攤下來,只要一二十文錢?那一輛馬車一天有能走多遠?兩個城鎮之間一般距離多少?”楊改革又問道。
“回陛下,馬車一般一天能走百十里不成問題,不過,這車上的人受不了,故此,一般走個五六十里就得休息了,也就是每天走兩個驛站,如果是陛下的四輪馬車,穩當,走得快些,路也好的話,一天走個一百五六十里沒問題……”劉懋連忙回答,這是他的強項,作為專管驛遞的官,這自然難不倒他。
楊改革聽了,覺得還不錯,如果馬車能裝十五個人,則價格可以進一步下降,如果路途不算太遙遠,比如京師和通州之間,怕只要三四文就可以做下來,這種價格,應該有競爭力,如果是城市內的公共交通,怕只要一文錢就可以開張了。
“不錯,這個買賣倒是值得做?”楊改革說了句。
劉懋不明所以的看著皇帝。
“京師和通州之間來往的人多嗎?”楊改革問道。
“……回陛下,這,大概得很多吧……”劉懋想了想,回答道,通州是大運河的終點,經過大運河的人和物都得在通州下船。
“哦,卿家可派人到京師和通州之間蹲一些曰子,數一數這從京師到通州每天都有多少人,都記下來,再估算一下,又有多少人舍得做馬車,……”楊改革教導著這家伙。
“這……,不知陛下這是何意?”劉懋不解的問道。
“呵呵呵……”楊改革笑了一陣,這家伙現在還問這個。
“剛才朕說的話,卿家顯然是沒聽進去啊!”楊改革假裝發怒道。
“?。〕蓟炭郑 眲㈨畤樍藗€半死,沒聽進去皇帝的話,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事。
“朕剛才還說,天下郵路,不可能每一條都賺錢,有幾條賺錢就不錯了,以賺錢的線路去養那些不賺錢的線路,如此,天下郵路才能通暢,朕要的是一個遍及天下的可靠郵政系統,卿家自己剛才也說,這燕京和南京之間的賺錢,那么西北呢?也賺錢么?不賺錢就不要了么?自然是從這些賺錢的線路里分潤利潤去養那些不賺錢的,這個,卿家還不明白?”楊改革又道
。
“啊!……臣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說以運輸的買賣去養遍及天下的驛遞么?……”經皇帝一開導,劉懋當即就明白了,那是不明白也要明白。
“不錯,卿家倒是好覺悟,這也是朕要說的第二點,除了州縣之間要有郵政馬車相連,這城里,朕打算建立一種以四輪馬車為運載工具的公共馬車……”楊改革說道。
“……??!公共馬車?城里?……”劉懋整個人都驚呆了,這個是個什么東西?。?
“就好比這京城里,有人想從城東到城西,如果是走路,必定要走許久,太耽誤時辰,如果是雇傭馬車,則又太費銀錢,也不是人人都買得起馬車,不是么?這公共馬車,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以極少的銀錢,比如一文,就可以坐著這公共馬車從城東到城西,朕想,這必定會有很大的吸引力,這生意,也必將好做……”楊改革說道。
“??!這,臣惶恐,啟稟陛下,臣不懂做買賣,怕壞了陛下的事……”劉懋終于明白皇帝叫他來是為什么了,聽說是做買賣,立刻推辭,這當官的做買賣,是何等的低賤?這和驛遞可不一樣,那是那些當官的求自己呢。
“這又什么不好懂的?你可知道朕每年要給驛遞投多少銀子?這賑災急需的馬車,也還不得朕去買?那些運送災民的驛卒,朕是不是還得管他們吃飯?卿家就一直指望著朕出銀子?從來沒想過給朕分憂?如果這公共馬車能賺些銀錢,朕也輕松些,賑災也就不太吃力,朕知道,這事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不過,既然卿家不愿意為朕分憂,那朕也就不強求,另找人去做吧……”楊改革佯怒道。
“回陛下,臣愿意為陛下分憂,臣愿意,萬望陛下開恩……”劉懋驚出一身汗,自己這是在干嘛?拒絕皇帝?自己這帝黨怕是當不成了,轉眼就被皇帝踢到那個地方歇涼去了,如今的風光可是再別想看到,干就干吧,那不是還和賑災扯得上關系么?皇帝也說了,要拿這個賺的錢補貼“賑災”的缺口,自己也是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呢,這樣算下來,自己也算是為民而不惜自己的名聲……“好,愿意就好,其他的朕也不多說,天下驛遞配備馬車的事,卿家可以慢慢籌劃,可以一步一步來,但是,有兩件事,卿家必須立刻去做,第一,從京師到通州的公共馬車,必須立刻通行,先弄他個十來輛大馬車試試,如果生意好做,再加;第二,這京師內的公共馬車,也必須立刻開通,這琉璃齋更是天下人進京必到的地方,公共馬車當以琉璃齋為中心,朕想,這生意肯定會很好的。就這樣吧,卿家立刻著手開始做這兩件事,邊做邊總結經驗,并且形成制度,如果找到了門路,就立刻開始開辟新的線路,賺更多的錢,至于別人說你,你就說,天下驛遞乃是拯救災民的大事……為天下災民,受點委屈算什么?”楊改革又半強迫,半忽悠的道。
“回陛下,臣明白……”劉懋心里可不是滋味,也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本錢,自己不干,想干的人一大堆,如今誰不想靠上帝黨?只盼著,那個什么“賑災”能多遮遮丑。
“好!那到通州的公共馬車,你先問問,現在到通州要多少文錢,依靠新式馬車的載重量,應該很有優勢,至于城內的交通,就暫且定在一文錢,一文錢,包從城東到城西……”楊改革又說道。
“回陛下,臣明白……”劉懋答應道,心里卻在嘀咕,一文錢?這還怎么賺錢啊?還不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