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化有些迷離的看著這馬車內部,可以坐十余人的空間,確實相當的大,一般的兩輪馬車根本無法和這個比。
“確實是這種馬車,孫大人說得不錯,這種馬車一旦配給了驛站,則惠及我朝,陛下所謀,當真是不小??!”劉懋也笑呵呵的應承道,如今他也成了給皇帝干大事的“心腹”了,皇帝拿銀子給他砸“政績”。
“厲害,厲害?。 睂O元化看得直贊嘆,這種馬車比原來的兩輪馬車載重不知道高了多少,全天下都換馬車,這天下得多得多少好處來?全部都在潤物細無聲之中造就了偉大。
“確實厲害,確實厲害……”劉懋聽了孫承宗的話,轉而又耷聾起來,皇帝的事確實有氣魄,可如今他卻為難了,給皇帝忙活的事,他還不知道怎么開張呢,那個臉面,始終是拉不下來,在是否親自出面之間徘徊著。
“哦,看樣子,劉大人好像有難言之隱???不知道可否告之在下,在下或許可以幫得上忙。”孫元化見劉懋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連忙問道。
“唉,也不是什么難事,……這,哎,也就實話實說了吧,這臉皮實在是拉不下,陛下又一再交代要親歷親為,這……唉……”劉懋本來不想跟別人提自己的難堪之處,可孫元化卻不一樣,孫元化是徐光啟的弟子,是入了皇帝法眼的人,是皇帝眼里的紅人,是帝黨,是比他還要“核心”的帝黨,跟別人說,劉懋還怕壞事,還怕別人笑話,可這個孫元化不一樣,如今這些造出來的馬車是給他用,而造馬車的鋼鐵卻是孫元化哪來的,也就是說,其實,他們是“一條線”上的人,這個難題跟他說,讓他想想辦法,卻是再適合不過了。劉懋當下就把自己遇到的難題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哦,是這樣??!”孫元化聽了,明白了過來,這個劉懋一是臉皮薄,拉不下臉,二是沒有和那些平民百姓,底層百姓打交道的經驗,稍稍的想了想,孫元化就有主意了,今日他特別開心,特別激動,總想找點事發泄一下自己心中的喜悅和激動,見劉懋為這事為難,他道不介意瘋狂一把,順帶幫幫劉懋。
“唉……”劉懋直嘆氣,他可是給自己鼓過幾十道氣了,每次鼓足了氣,但當他真的要面對那些他看不起的“下賤”人的時候,這鼓起的勁,也就消了,如此反復、猶豫,到今天,他這生意還沒開張呢。
“呵呵呵,劉大人,不是在下說你,這件事,既然陛下交代下來了,那就得按照陛下交代的辦,此乃是第一要務??!”孫元化聽了劉懋的介紹,先是呵呵的笑了幾聲,然后就開始給劉懋支招。
“那是,那是……”劉懋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也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可每次到關鍵時刻,他就打退堂鼓,這反反復復下來,他都形成習慣了,更加的拉不下來臉皮,焦灼而不安。
“……呵呵,此事,在下倒是有經驗,在下在天津煉鋼,也有很多不懂的,也是要時常請教那些工匠的,可從來沒考慮過臉皮的問題,來,看看在下這手……”孫元化說完,就伸出自己的手讓劉懋看,以開導劉懋。
只見孫元化那雙手,長滿了老繭,還有水泡,顯然,孫元化為了鑄炮煉鋼,沒少親自動手,這一雙手,可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孫大人這手,……唉,可見,孫大人也是經常自己動手??!在下佩服,佩服??!”劉懋看了孫元化的手,楞住了,這手,絕對沒人相信,他會是一個當官的手,那上面的老繭,和干重活的工匠沒區別。劉懋看著孫元化,頓時起了佩服之心,看來,這孫元化也不全是靠徐閣老??!也是自己有本事的人,比將起來,自己要當皇帝的心腹,如果想躲躲閃閃,怕是入不了皇帝的法眼??!
“嘿嘿……,其實,劉大人吶,根本就沒必要怕丟臉,咱們這可是為天下人謀福利,乃是為民請命,為民安生,自然當無所畏懼,即便是真的有損咱們的臉面,咱更應該知難而上,在下在天津天天和那些工匠泡在一起,倒是覺得那些工匠挺親切,挺好的,這事就交給在下來想辦法了,劉大人聽我的就是……”孫元化繼續開解道,
“這,那是……”劉懋內心,做著激烈的沖突,孫元化的手和話給了他很大觸動,也讓他內心的勇氣更多了些。
“嗯,不知道劉大人如今跑通州,是個如何的跑法,大人不習慣這般和普通老百姓打交代,待在下為大人吆喝幾句,包準這生意就開張了……”孫元化也是個熱心腸,見這位即將和自己“搭伙”為皇帝辦事的劉懋有些“怕丑”,于是,開始為劉懋張羅了。和普通老百姓打交道,他孫元化熟,有經驗。
“這……”劉懋的臉紅了起來,更有些為難,皇帝一再叮囑他要親歷親為,他是不敢讓別人代勞,這才幾天了生意都沒開張,是又希望孫元化幫他起個頭,又想自己親自去做。
“大人就別猶豫了,就直說,這從京師到通州要多久,要多少錢吧,待在下為大人吆喝……”孫元化和工匠們打交道久了,也有一副古道熱腸,更是大大咧咧的嚷道,一副我給你包了的樣子,更是想找個途徑發泄一下自己內心的心情,這放聲在大街上大喊,無疑是一個發泄自己內心喜悅的好辦法,是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這……,到通州,下官也跑過幾趟了,到通州潞河驛,有四十里的路,如果是咱這兩匹馬的跑,快的半個時辰,如果稍微慢一點,則要再加一二刻也就到了,價錢么,下官還真的沒想好到底要收多少,陛下是想盡快的把生意鋪開,但是又不能折本,這……”劉懋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打算讓孫元化幫他起個頭,也就把自己這幾天的成果說了出來,那就是測試了京師到通州要多少時間。
“這樣啊!潞河驛,四十里,也就是說,半個時辰跑一趟,如果換馬接著跑,一天跑個兩三個來回是沒一點問題的啊,如果跑個三四個來回,怕也能跑下來吧,你一個人收他二十文錢,這都不得了啊!……”孫元化開始給劉懋算賬。
“呃,那是,跑一趟下來,就得休息一陣了,不然,人受不了,馬也受不了……”劉懋趕緊提醒道。
“哦,這樣??!租個馬車跑一趟通州,那少說也得給個四五百文才行吧,你就算一個人,四匹馬,一天跑兩個來回,也就是四趟,我看下??!一個人收二十文,每趟裝十個人,一趟就是二百文,每天跑四趟,兩個來回,也就有八百文了,你每天兩趟要用四匹馬,輪著用,比別人多了三匹馬,每匹馬加個一百文的開銷,還有五百文呢,又拋開一匹馬的開銷,還有四百文呢,你這馬車不用錢,再給馬夫一百文,至少能賺個三百文呢,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孫元化一通計算之后,得出了這是個很賺錢的買賣。
“這……”劉懋更是不好意思,孫元化的這個帳當真是算得可以,他除了拉不下臉面,就是拿不準這個價格是高了還是低了。
“我看你這車頂上啊,其實還是能裝些東西的,不說裝重的,裝輕巧一些的,你再收他幾文錢,一趟下來,怎么也能收個四五十文,一天四趟,可再得二百文,如此,每天可就有五百文了,不少了……”孫元化開始為劉懋精打細算了,便算還邊看車頂,不拉下一絲空間。
“……養馬每天要不了一百文,車夫每天也不要一百文的……”劉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那這不結了,你就喊個十五文,不,喊個十文得了,至于是虧了還是賺了,等做了再說,不然,算一輩子也算不出個所以然來,聽我的……”孫元化大大咧咧的說道,他現在是越發的想的大街上狂喊了。
“這,孫大人說得倒是有道理?!眲㈨f道,劉懋再次鼓足了勁,準備開始馬車生意,至于十文是虧了還是賺了,他也說不準。
“好!有大人這句話就行,看咱的……”孫元化是個動手能力極強的人,見劉懋已經應承下來了。就立刻開始行動了,和劉懋這個要想幾天還不敢動手的人有著極大的區別。
……
琉璃齋的大廣場上。
一個身穿士子衣裳,好似去游歷的這么一個年輕人,開始敞開嗓子喊道:“去通州勒,去通州潞河驛叻,十文錢一個人,十文錢一個人?。〈髢仍斓乃妮喆篑R車,包準又快又便宜……”
“……去通州叻,去通州潞河驛,十文錢,十文錢一個人……”
“……通州潞河驛,十文錢……”
孫元化賣力的敞開嗓子喊起來,他才不管臉皮的問題,此刻,知曉了皇帝全盤計劃的他,只想大聲的吼叫發泄自己內心的激動。劉懋在 那里直流汗,這個孫元化,膽子確實大??!不想事。
不過,雖然叫了半響,卻也沒什么人來坐車,倒是惹得不少人來圍觀。
“孫,孫掌柜,這樣叫怕是不行的??!”劉懋汗顏得很,見孫元化叫了半天,也沒個人要坐,連忙提醒孫元化。
孫元化見圍了不少人,卻沒人坐車,但是他也不氣餒。
孫元化把幾個隨從叫來,逐個的吩咐,幾個隨從聽了之后,都點點頭。
不一會,一個隨從給孫元化找來了紙筆,孫元化也就在地上寫起字來,一個個斗大的字龍飛鳳舞就寫了出來。
人群里有識字的人,不覺的念了出來。
“廣而告之……今有四輪大馬車去通州潞河驛,十文錢一個人,愿者從速,可載人載貨,悉聽尊便……”
孫元化寫好了一張,就叫人立刻去張貼。寫了兩張之后,劉懋也不好意思,紅著臉也跟著孫元化寫,人家孫元化為了自己都不怕,自己還矯情,實在是不該。
于是,兩個人就這樣露天里寫“廣告”,孫元化寫得興致勃勃,激情四射,劉懋是盡力的把腦袋低著,滿臉通紅。
寫了一會,另外一個隨從又給孫元化找來了幾個銅鑼。
孫元化更是有興致,接過銅鑼,一邊敲,一邊賣力的高喊:“今有四輪大馬車去通州潞河驛,十文錢一個人,愿者從速,可載貨載人……”
聽著孫元化一邊敲鑼一邊高喊,劉懋更是羞愧,只能把腦袋低得更低,裝個沒看到,不過,他心里那道一直阻止他“賣臉皮”的防線,卻是在這不知不覺中松動了。
孫元化好似找到了一件好玩的事,賣力的在琉璃齋外面的廣場上大聲的叫賣,一點沒有難為情,引得無數人圍觀,劉懋就只能盡力的寫“廣而告之”。
“劉掌柜,你也來叫幾聲,這嗓子都叫啞了……”孫元化冷不丁的,把一面鑼塞到劉懋的手中,一手持鑼,一手持棒追。
“哐……”劉懋被孫元化帶著,尷尬的敲鑼。
“……去通州的大馬車……”孫元化一邊帶著劉懋敲鑼,一邊敞開嗓子喊。
圍觀的人在哪里指指點點,看著兩個瘋子一般的人在哪里叫賣,卻也沒人敢惹事,只是憋著笑,也知道,能在這琉璃齋外大聲叫賣的人,可不簡單,圍觀了好一會,其中一個老頭笑道:“后生,后生,聽小老兒一言,……那里有你們這樣做買賣的?你們要去通州,自然要去廣渠門看看,或者東便門也行,或者永定門也行,去通州的人,大多要走那里,你們在這里叫,這里都是些不去通州的,不是白叫了么?”這個老頭好心的提醒道。
“多謝這位老丈……”孫元化一聽,果然有道理,立刻道謝。不過,孫元化卻沒有挪動的意思。
不一會,人群被分開了。進來幾個人。
那幾個人穿著統一的服裝,左胸口寫著“琉璃齋”幾個字,在這廣場圍觀的人一看是這些人,立刻自動分開了,這可是琉璃齋的地盤,人家現在找上門來了,一群人紛紛準備看好戲。
“敢問可是去通州的馬車?”一個為首的伙計問道。
“正是,四輪大馬車,包送到通州潞河驛,十文錢一個人,載人載貨皆可,半個時辰就到……”孫元化提著一個銅鑼,在那里賣力的說著,好似這是一件好玩的事。
“好,我家掌柜的說,剛好要送一批伙計去通州趕著上船,碰巧馬車出了點問題,如果真的只要十文錢一個人,我家掌柜倒是愿意試試,也免得趕不上船……”那個領頭的伙計說道。
“沒問題,盡管來,來多少都可以,還包有座位,包準半個時辰就給送到通州去……”孫元化鑼也不敲了,在那里笑著說道,今日他高興,借著這事,算是瘋狂了一把。
“那就有勞了,在下這就去回掌柜的?!蹦莻€領頭的伙計說道。
“不客氣,不客氣……”孫元化笑道。
那幾個伙計返回去了。
圍觀的人群也開始散了,這可沒什么好瞧的了,那輛個瘋子還真的接到了生意,還是琉璃齋的。
“孫大人,這……”劉懋也見圍觀的人散了,也就不敲了,問孫元化。
“沒什么,不過是請琉璃齋幫個忙罷了,呵呵呵,不然,就憑咱們兩個在這里叫,得叫到什么時候才能開張啊?這不,有他們幫忙,這生意總算是開張了……”孫元化笑著說道。
“那是,多虧了孫大人幫忙啊,不然,下官必定會誤了陛下交代的事?!眲㈨袊@的說到,被人圍觀了好大一氣,被孫元化敲鑼打鼓的喊了一陣,他的臉皮也終于算是跨過了那個坎,也沒什么膽怯了。
“呵呵,不客氣,劉大人,如今都是給陛下辦差,自當互相扶持……”孫元化笑著說道,看著劉懋如今已經是一臉的平靜,再沒半分膽怯,孫元化知道自己今天敲鑼打鼓半天沒白費,這家伙經今天這一鬧,怕再也不會說面子的問題了,今日自己已經把他那個“面子”丟光了。
……
不一會,琉璃齋就出來不少人,登上了劉懋的馬車,往通州而去,孫元化也坐了一輛馬車,跟劉懋揮手告別,劉懋的第一筆用馬車送人的買賣,終于開張了。
人都散去,劉懋倒是有了心得,辦這個差事,當真是不能怕事,更不能膽怯,臉皮得厚,自己當如孫元化那般把膽氣亮出來,自己是給皇帝辦差,自然有皇帝給自己撐腰,自己怕什么?先前一直不敢行動,就是心中那道膽怯和自慚作祟,現在跨過了那道坎,也就不怕什么了。
劉懋看了看地上一地的紙筆,有所悟,把自己那個記錄的本子找來,寫下:當四處張貼告示,廣而告之。
劉懋寫完了,又看看孫元化扔在那里的鑼,又有所悟,又在本子上寫道:“當敲鑼打鼓,沿街告之……”
劉懋寫完了,又想了想,把今日做生意的情況記下來,送了多少人,一共收了多少文,一一詳細的記錄下來。
劉懋寫完了,又想起什么來,通州的生意開張了,那京師里的那個公共馬車也該開張了吧,明天就到馬車場要馬車去。除了張貼去通州的告示,還得張貼一文錢做馬車的告示,自己不能再膽怯了。
劉懋把一切都記錄下來,才滿意的把本子合上,絲毫不在意一旁路人怪異的目光,如今他的膽氣和臉皮,是徹底的被孫元化幾鑼敲出來了。還有什么比敲鑼打鼓高聲喊買賣更丟人的嗎?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