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一個夜晚,巍峨的城牆在星河下靜悄悄的立著,火把映著新?lián)Q上的袁字旗幟在夜風裡招展。城池的南邊一處宅子染上的紅色尚未褪去,斷了雙腿的男子在名叫韓馥的老人懷裡哀嚎,望著舉著火把似長龍的隊伍從府門離去,闔上眼嘆了一聲。
夜色微涼,自城南韓府發(fā)生的‘意外’傳遞到了這座城池新的主人手中,書房亮著暖黃的燭火,長案後面身長偉岸,威嚴長鬚的身影正皺眉看了看手中的消息。
“……韓馥受辱,其子雙腿盡折,怕是元圖之計吧?我等方纔坐擁冀州,人心尚未穩(wěn),有些操之過急了。”
左側(cè)青銅燈柱下,一文士打扮的身形走出來,約莫四十多歲,下頷長鬚,上脣八字短髭,細眉長眼,身形消瘦修長,名叫逢紀,元圖乃是他的字。走上前來,拱手:“主公所慮甚是,可也切莫大意,韓馥雖讓出冀州,他手下如耿武、閔純等人肯定不會就此甘心,主公不願害他性命,紀只得慫恿軍士欺辱,讓韓馥自行離開冀州,既成全主公不殺之仁德,亦能將心懷異心之人,徹底斷絕念頭。”
屋外敲更梆子聲過去。袁紹只是嗯了一聲,手指敲在幾案上,沉吟了片刻,緩緩笑著開口:“……元圖所慮正是我所憂,殺他有損威望,那韓馥若是明日請命離開……就讓他走吧,留在這裡指不定哪天突然死了,豈不是讓冀州人以爲我袁紹乃好殺之人。”
話語停下的一瞬,看著燭火的身影微微偏轉(zhuǎn)了一下目光,補充:“那上門欺辱韓馥的人叫什麼名字?”
“回主公,叫朱漢,原是韓馥手下從事,因不受待見,此時韓馥失勢,便上門做下這事,這人大概也存了討好主公的念頭。”
手指在衣袍上彈了彈,起身走出長案:“著人把他殺了……首級懸掛城門上,順便貼上告示。”
“是。”
逢紀躬身讓過走來的身形,之所以袁紹要殺那人,他心裡自然是明白的,這是告訴冀州所有人,他袁紹也是知恩、明法紀之主,非陰險小人。
思緒飄了一下,他便隨著前方的身形走到屋外,前方的聲音剛在說:“夜已深了,今日就到這裡……”另一側(cè)的檐下,家中僕人急匆匆的快步走來,將一卷布絹呈上來。袁紹理開,仔細看了上面的內(nèi)容,眉頭再次緊鎖。
那是自北面?zhèn)鱽聿缓玫南ⅰ?
“……主公何事?”逢紀上前小聲問道。
待他說完,那邊,袁紹將布絹遞給文士,聲音變得低沉:“你自己看吧。”隨後揮揮手讓僕人離開,揹負雙手走在檐下。後方的逢紀掃了一遍字跡,眉頭皺起來,捻起鬍鬚思索。
六月十五,黑山賊襲擊中山國上曲陽附近村鎮(zhèn),屠趙、王、李三姓大戶三百餘人,開糧倉分發(fā)百姓,上曲陽縣令率衆(zhòng)追擊,被擊潰。
六月十八,南行唐遭受黑山賊襲擊,賊人饒城池而走,劫掠周邊富戶,散財於民。
六月二十三,靈壽縣發(fā)現(xiàn)黑山賊蹤跡,已朝東竄去。
……
行文之間,大多記載黑山賊沿途行蹤,也有一些出兵討賊,卻被對方輕易擺脫,也或被對方邊打邊走,拖的不成陣型,隨後被這夥賊人攔腰截斷,殺的大敗潰散。
這邊,下襬輕搖,步履走過一陣,停了下來,袁紹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後的身影。
“元圖有什麼想法?”
“疑點頗多。”逢紀從布絹上收回視線,走上前去:“黑山就在鄴城西側(cè),其張燕紀也略有耳聞,不像他的作風,倒是與鹿腸山的於毒相似,可此人不可能繞過朝歌、蕩陰二城去往兩百里之外的中山國,除非他不要他的鹿腸山了。”
夜風拂過檐下燈籠,袁紹皺著眉頭,揹負在後的手握緊:“如此說來,中山國的是另外的賊匪?真是好膽啊……”
“主公,此事還需周詳考慮,對方大抵是看出主公初握冀州,想趁火打劫罷了,也或者還真是張燕等人設(shè)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
“嗯?”袁紹微微瞇眼,走出兩步:“何解?”
逢紀撫須道:“黑山有數(shù)十萬之衆(zhòng),國家未亂時,不敢出山,如今太平已過,想必張燕心裡有了想法,故意在百里之遙製造殺戮,引主公大軍過去,然後偷襲鄴城。”
“倒有可能……”
袁紹思慮一陣,便是點頭:“張燕故意這般激我,豈能隨意入他之甕,眼下還是穩(wěn)定冀州爲主,中山國那裡便派顏良、高覽二將率輕騎過去驅(qū)逐就是。”
“確實如此,只要追逐這三股黑山賊,對方便無下手之機,不久自會退散。”
片刻,二人邊走邊聊了一陣,文士便是告辭離去。這一晚是初平一年六月底,距離中山國賊匪肆虐過去半個月,方纔此時上報到了鄴城,原以爲只是平常賊匪,各城能應(yīng)付,然而對方卻不與兵卒纏鬥,只是遠遠騎射,隨後離去,繼續(xù)沿途針對性的造成搶奪、破壞,半月裡被屠、被搶的世家大戶足有二十餘家,傷亡四五百人,靠東面暫時安全的世家大族人心惶恐,深怕被這些來去如風的賊匪盯上,紛紛到府衙請願。
便是遮掩不住,才拖延到今日送到鄴城,就在袁紹與逢紀分開的這晚,縱橫在中山國周圍的三支瘋狂黑山賊做出了讓世家更加恐懼的舉動。
六月底,北方,中山無極縣,一場大雨在夜裡急驟的落下,遮蓋了人的視野,天空上的雲(yún)層電閃雷鳴劃出一道道慘白的冷光。
“這場雨來的真是時候,真他孃的涼快……”馬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踩過積水,馬背上手指抹過刀鋒,垂下來,雨水從刀尖滴落地面。
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他的身後,乃是數(shù)百騎沉寂的立在大雨中,就像一樽樽灰色的石像,而中間爲首的身形彎刀緩緩拔出,指向不遠的一處宅子,是城中豪紳置在外面的大宅子,門匾上的甄字,他不認識。
“準備破門——”雨水劃過眼角,公孫止張了張脣。
響箭射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