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娘心中的忐忑和不安,不知怎的,因為姐姐的到來,好似一下子就少了許多。對明日的期待終于多過了畏懼。只要姐姐在這兒,好似她就可以毫不遲疑的相信,過去的苦難不幸都已經過去,明日及明日的明日總是會更好,總是有希望在的。只要不懈努力,幸福終究沒有遠去。
“明日,我就不來了。”沈昕娘臨走時候,輕握了握沈四娘的手說道。
沈四娘連連點頭,“是,知道了。”
“莫怕,你后頭總還有這些娘家人為你撐腰。”沈昕娘沖她笑了笑。恍如明媚的陽光照入她心間。
沈四娘輕咬著下唇,眼睛里不知怎的,就續上了一層薄薄的淚水,握緊了沈昕娘的手,不想放開。
沈昕娘就任她握著,沒有抽回手來,更沒有催促,臉上和煦溫暖的笑容,更是一絲不曾改變。
沈四娘娘終于深吸了一口氣,放開了姐姐的手,“姐姐慢走,四娘……多謝姐姐!”
沈四娘福身,恭送沈昕娘離開。直到馬車已經行遠,拐過了寬敞的道路,遠的連車輪聲馬蹄聲都已經聽不見,沈四娘卻仍舊站在影壁外頭,一動不動。這情形好生熟悉,很久很久以前,她就這般目送姐姐離開過吧?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原來姐姐能帶給自己這么多這么多!當初姐姐承諾的,原來一步一步都實現了!她說會讓她過得好,會讓她得到比沈五娘更好的姻緣……原來,她真的可以做到。
沈昕娘的馬車離開沈家就往王府而去,臨近王府之時,車夫卻吁的一聲,勒停了馬車。
金香和丹心都是一愣,沈昕娘也抬起頭來。
“怎么了?”丹心向外問道。
車夫還沒回答,便聽到馬車外頭有哭聲傳來,“王妃……王妃大人大量,求王妃放過妾身吧……妾身若有得罪王妃之處,妾身給王妃賠罪了……”
哭聲好不可憐,間或還夾雜著嬰兒的啼哭聲。
沈昕娘很是愣了一愣。
丹心和金香都忍不住掀簾子向外看去。金香皺著眉頭,只看見了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的側臉,一時沒能認出這婦人究竟是誰,只隱約覺得有些眼熟。
丹心被金香當著,更是看不到,她忍不住扒開金香,身側略探出車窗外,細看去。不由吃了一驚,立時縮回馬車里來,“真是陰魂不散吶!這么久不見,婢子都快忘了這么個人了,她怎么又跳出來了?”
“王妃就算不顧念著妾身,不顧念著昔日的情誼,也不顧念當今的齊王爺么?聽聞王爺對王妃一往情深,王妃怎能這般對王爺?”馬車外的婦人哭泣控訴之聲,越發過分起來。
“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將人逐走?!王妃的車架也隨意攔阻,活得不耐煩了么?”丹心立時朝外頭的隨從斥罵道。
隨從飛快翻身下馬,上前要將那無禮的婦人攆走,可夫人懷中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身邊還跟著一個一兩歲,看起來剛學會走路的幼兒。隨從們粗手大腳,看著這么兩個幼小的孩子,
一時還真不好下手。
“怎么回事?怎么還不走?”金香不由問道。
車夫這才回頭,沖馬車里頭道:“那婦人帶著兩個孩子,用孩子擋在身前,侍衛們不好對孩子下手。”
他們動手一抱孩子,孩子哭鬧起來,說是傷著了,才更是說不清。雖不怕人敢訛詐王府,卻也要顧及著王爺的名聲。
丹心金香氣的要跳下車去,沈昕娘卻抬眼看著丹心道:“是誰呀?”
丹心皺了皺眉頭,遲疑片刻,才用極為低微的聲音,輕哼道:“除了馮七郎的那個表妹,還能有誰?”
沈昕娘哦了一聲,歪著腦袋,想了片刻才道:“杜瑗之,是她呀?我說,話音怎么聽著怪怪的?”
“那女人的心就沒長在正地方,這么長時間不見,都已經忘了還有這么個人了,卻又丑人多作怪的自己跳出來!真真讓人厭煩!”丹心氣哼道。
金香瞪了瞪眼,“莫不是因為先前王爺打傷馮七郎的緣故?”
“王爺打傷馮七郎,她有能耐找王爺去呀?攔著王妃的車駕作甚?再說,那件事她好意思拿來哭訴?是她家馮七郎輕浮不知羞才是吧?”丹心翻了個白眼。
“這種人你能跟她講理么?”金香嘟囔道。
“王妃,妾身求王妃見一見妾身,這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只怕有損王爺王妃的臉面!”杜瑗之在馬車外頭大聲說道,“并非妾身要糾纏著王妃不放,只是這件事情說清楚了對王妃也是有好處的!若說不清楚,只怕他日讓王爺知道了,怕王爺要心寒呢!”
杜瑗之的話里頭,三番提到齊王,讓沈昕娘甚是奇怪,“叫她進府說話吧。”
“娘子……”丹心金香都開口想勸。
“以往不怕她,如今難道會怕她么?她自己要送進門來,王府她敢進來,我會不敢讓她進?”沈昕娘淡然問道。
兩丫鬟一定,連連點頭。
“讓她進府說話。”丹心朝外頭吩咐道。
隨從們這才松了一口氣,但并不退遠,已經離著王府門口沒有幾步路的距離,他們便沒有上馬,只不遠不近的看著杜瑗之,及她身邊的孩子。
杜瑗之手里抱著一個,那個剛會走,站在地上的孩子,便被杜瑗之身邊跟著的奶娘抱了起來,被隨從引著,從角門進了王府。
沈昕娘一直到王府內院門口,才下了馬車,在小花廳里見了杜瑗之。
杜瑗之比以前豐腴了不少,尖尖的下巴,如今都成了圓的,也難怪只見過她一次的金香認不出她來。
杜瑗之跟著王府的丫鬟一路走來,眼睛仿佛都不夠用了一般,上下左右的看著,王府里的一處處,都透著精致匠心獨運。
這花廳里頭更是明媚耀眼,要晃花了人的眼睛,雕梁畫棟的,既透著皇族的威嚴,又透出別具一格的精致來。原以為上次見過那李大人家里的宅院已經是非常不錯,見了王府才知,自己真真井底之蛙,沒有見識。
再想到自己日日住著的馮家,對比之下,何一個寒顫了得?
“見過王妃,王妃安好!”杜瑗之語氣里透出酸溜溜的味道。
那還在吃奶襁褓中的奶娃娃正抱在奶娘的懷里,奶娘抱著行了禮,那個一兩歲的幼兒只呆愣愣的站著,尚不知行禮。
杜瑗之拽過那孩子,提醒道:“見了王妃要行禮的,在家的時候我怎么教你的?”
小孩子似乎被她的語氣給嚇住了,小臉上露出些許的驚恐來,嘴巴更是抿的緊緊的一語不發。
“怎么教你的?忘了?”杜瑗之的語氣愈發不善。
那小孩兒癟癟嘴,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想要伸手去抱杜瑗之的腿,卻又有些不敢。
“給他些點心,別叫他害怕。”沈昕娘沖丹心說道。
丹心聞言,立時捧著點心盤子,上前半蹲在那孩子面現,笑著哄道“不哭,吃點心吧?這點心,可好吃了!”
小孩兒本有些害怕,可這么小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情感上卻是十分敏銳,丹心臉上的笑,讓他的恐懼似乎減退了些,他畏懼的抬頭看了看母親,見母親沒有看他,便伸手從丹心捧著的點心盤子上拿了一小塊兒。
“還沒請安,叫你吃東西了么?”杜瑗之卻忽而厲聲說道。
小孩兒委屈的吸吸鼻子,又哇的哭了起來,慌忙將捏在手里的點心又放回點心盤子上,向后退了兩步藏在奶娘的身后,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十分的可憐。
丹心看不下去,便起身對杜瑗之道:“是不是你親兒子呀?怎么有你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就罵孩子的?他這么小的年紀,他懂什么?!”
杜瑗之看了丹心一眼,卻不做聲,只拿眼角余光偷偷觀察沈昕娘。
沈昕娘清冷一笑,“杜娘子來王府逞威風,何必拿捏自己的孩子?不是沖著我,沖著王爺來的么?”
杜瑗之轉過臉,看了沈昕娘一眼,礙于她如今身份,又慌忙低下頭去。
藏在奶娘身后的小孩兒,雖不懂尊卑,卻也敏銳的察覺到,母親似乎十分懼怕上座坐著那女子,見那女子轉過臉來朝自己笑,他立時又縮回到奶娘身后,可不過片刻,他又好奇的從奶娘身后探出頭來,看著上座的女子。見女子笑容十分和煦,一點也不可怕,更不像母親那般兇,他便不那么害怕了。吸吸鼻子,自己將臉上斑駁的淚痕抹了去。
“給,吃點心吧?”丹心蹲下身來,將點心盤子放在他身后的矮幾上,拉他在矮幾后頭坐了下來。
杜瑗之卻突然開口道:“王妃這般顧惜妾身的孩子,想來不是沖著妾身,都說愛屋及烏,王妃乃是因著七郎,所以憐愛疼惜七郎的孩子吧?”
此話一出,小花廳里猛然一靜。丹心金香立時就變了臉色,金香更是忍不住,想上去打爛杜瑗之的嘴。
沈昕娘卻只是冷笑一聲,緩緩開口,“我喜歡孩子,乃是因為我是個婦人,我憐惜正在哭泣心懷恐懼的孩子,乃是因為,我是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