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的嘴巴一下子被旁邊一個神仙捂住,睜著大眼睛撲騰撲騰說不出話來。捂著他的那個神仙有一部白得耀眼的長胡子,鶴發童顏,是個老頭兒模樣,在仙人堆里只怕是個上仙什么的,這會兒哄著懷里的小神仙說了兩句什么,小神仙就嘟著嘴不再說話了。
白胡子神仙轉手把懷里的小娃娃遞給身后的一個年輕仙人,回身對我道:“綸音童子年幼不懂事,姑娘不必計較。”
我看他還算和氣,就笑:“上仙客氣了。我初入仙島,不知規矩,若是有沖撞了的地方,還請各位多擔待呢。”
白胡子神仙眼風一掃,正要說什么,白淵卻從女仙堆里掙出來,一把拉住我對那白胡子神仙嘿嘿笑:“玄一啊,這就是我夫人了,你瞧瞧,是不是可意得很?”
我正想著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見玄一上仙捋了把胡子,慢慢說:“月老配給你的,自然是好的。”
白淵就跟抹了蜜似的咧開兩排大白牙,笑得那叫一個春光燦爛。
我眼風在神仙堆里掃來掃去,突然發現了一個熟面孔。
這個熟面孔一副道士打扮,須髯飄飄,背上一把大劍,面相有些嚴厲,竟是當初去追殺煙兒的那個明一真人。
這時候我方才想起來,當初我聽白淵和明一真人的言語,大概玄一上仙是明一真人的師兄,估計在瀛洲還是個地位不錯的神仙。
我就沖明一真人笑一笑:“真人還是與先前見到的一般,一身正氣凜然。”
明一真人面容動了一下,但仍是板著一張臉,沒個答話兒。
這時候,玄一上仙拉起白淵,慢慢向一方靈石走去:“上回師弟從凡界回來,說神君找著了那個女子還偏袒得緊,眾位仙友還不太信,這回可算是信了。”
我跟在后面,瞧見那一方靈石后面似乎有裊裊仙氣升騰,就忍不住探頭去看。白淵見我這樣,就拉住我的手:“莫離,那靈石后面冒煙的就是玉泉水了,要不要給你打一點來嘗嘗?”
我想起煙兒說過的話,擺擺手:“不不,我不想喝。”
白淵抬眼瞧我,正想說什么,旁邊的玄一上仙插了話:“說起這玉泉水,貧道倒是想起來,前一陣子那個盜了水的青蛇妖竟然大喇喇地揣著劍騰著云直往南天門跑,剛好被路過的武曲星君擒住,當即穿了琵琶骨關到鎖妖塔里去了。我師弟早就說過,因果報應總會有到的一天,逃過一次不會再逃第二次,作下的業障總是要還的。”
我猛地愣住了。
靈石后面的玉泉依舊輕煙裊裊,緩緩升騰出妖嬈別致卻純白無瑕的形狀來,然后又漸漸消散在瀛洲仙島的清風中。
愣神之中,感覺到有人在拉我的手。
“莫離,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白淵好看的濃眉皺了起來,眼神關切地望著我。
我仍是有點愣愣的,但還是反應過來,掃了一眼還在打量著我的玄一上仙,心里有些發顫,咬著嘴唇點點頭。
白淵連忙傾身過來,不知從哪里變出一張披風將我兜頭一裹,說了聲“告辭”,然后耳邊就傳來呼呼的風聲。
我的臉埋在他的臂彎里,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停了下來,我睜眼看看,原來是我們又回到了云華山。
白淵把我抱進屋,放到臥房的軟榻上,拉著我的手有點焦急地問:“莫離,你怎么樣?是不是一下子去仙界有些身體不適應?都是我沒考慮好,只想著讓你去玩,忘了你的體質還是個凡人……”
他念叨著一只手摟著我,另一只手就要往我脈搏上按,被我一掌拍開,啪的一聲。
白淵愣了一下,又靠上來:“你哪里不舒服?跟我說下好么?”
我抬起眼皮瞟他一眼,說:“我好得很,不用你操心。”
“那你——”
“可是煙兒被關到鎖妖塔里去了,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她?”
“我……”白淵有點呆愣,好像還沒轉過彎來。
“你對交往過的女子就是這樣?她怎么都是跟你好過的,她那么喜歡你,如今她被穿了琵琶骨關起來,你卻眉毛都不抬一下,只問著我怎么樣。你這不是翻臉薄幸是什么?”
白淵沒有說話。
我接著說:“你或許是擔心我會吃醋?但是你可曾想過,你對交好過又分開了的女子這樣冷淡薄情,就算你現在對我再好,我只怕也會心寒。只是不曉得若是有一日我們也不在一起了,到那時只怕我是生是死你都不會再放心上。”
白淵連連搖頭:“莫離,我無論如何不會離開你的,除非我死掉——”
“行了,”我打斷他,“我知道你是個風月場里的高手,這樣的話說起來再順溜不過,我也不想聽。現在你說我是你的未婚妻,可是哪天你煩了,甩手離開還不是一下子的事?”
“其實……我已經……”白淵好看的眉毛皺了皺,想跟我說什么,我一擺手打斷他:“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白淵張了張嘴,猶豫了一會兒,卻最后還是低下頭走了出去。
白淵走的時候幫我關了門,但陽光還是照了進來,細小的灰塵輕輕揚揚飛舞在空中。
我望著那些灰塵,發呆了好久。
這時候,我才想起來,當年在林州城的說書棚子里,聽見蘇老伯講什么“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故事,之前還不太懂,現在才是深有體會。
我自己心里清楚,白淵跟我在一起本來就是個很奇異的事情。他是九重天上的元清神君,被無數的女仙女妖追求仰慕,又是個情場老手,閱過的女子只怕他自己都數不清。這樣一個風流郎君,竟然看上我這個普普通通的凡間賣酒丫頭,還說要娶我為妻,本來就是難以置信的事。
雖然他現在一心喜歡我,但是我一直都不明白,他是為什么會看上我的。我想了很久,覺得除了他玩膩了仙子妖姬想換換口味這個理由外,的確是找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解釋了。
可是,那也不用尋死覓活要跳雷池吧?我知道白淵哄女人哄慣了肯定是演技高超,可苦肉計也不是這樣演的。
那又是為什么呢?
且不說這個,白淵他這輩子身邊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個女子了,那么多容貌傾城的女仙女妖都沒能留住他,憑什么我就是那最后一個?我又有什么資本讓他一直這樣專心對我好?現在他跟我蜜里調油,又不知這樣的狀況能持續多久?若是有一日他真的也對我膩煩了,別說我是個沒名沒分的未婚妻,就算真的已經拜了堂成了親,他還不是照樣去找別的女子?
到那時,我一個凡人無依無靠,只怕真的就像我說的那樣,是生是死他都懶得管了。
就像那個青蛇妖煙兒,為了他去盜玉泉水,被仙人追捕,最后還是沒能逃過,關進鎖妖塔里鐐銬纏身不見天日。
而他,卻眼里只有現在在他身邊的我。
陽光中的灰塵漸漸落定,我忍不住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忽然覺得一陣發涼。
這個人,他到底是有一顆什么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