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水流紅,一片片粉色、淡白的花瓣逐水而去,爲多情柔美的鄉間溪流增添了嫵媚之色。綠陰下的平臺上坐著鍾愛垂釣的男男女女,手持一桿,安靜祥和。不管有沒釣到魚都不惱不躁,彷彿天人合一,是大地的一塊頑石。如此落英繽紛的世界,歲月真是靜美。
黎夢晨坐在釣臺上,跟著黎明遠養性。其實她是不會釣魚的,只是閒暇時光無處打發,看這假山細流笑臉春花,天地悠悠,她心底對生活的感受就從“人與其說是對生的熱愛,不如說是對死亡的恐懼”中轉變過來,與其庸碌盲目地活,不如拋卻茍且,做生活的主人。無論多麼困難,都要笑著活下去。
春夏之交,氣候就像更年期中人的脾氣,陰晴不定。淅瀝的雨絲嘀滴嗒嗒地從匯成雨珠的樹葉上落下,把釣魚客打溼一身,然後三三兩兩撤退回亭臺樓閣。但總有欣賞雨絲的別有一番景緻之人。黎夢晨就是之一。
雨中曲,多麼浪漫。經歷與回憶總是在人最不待見眼前的生活時崩發出意識,那緩如流水的思緒像平輔的幕布,任你無拘無束地自由揮灑。那年高黎貢山暴風驟雨,是不期然的碰撞,哪怕當年心酸到絕望,其實也是無數次倒踏的希望。現在回想,仍是懷念。
“雨大了,回去吧!”殷羽翎把隨身帶的外套頂在黎夢晨的頭頂上。
她把外套拿下,還給殷羽翎,“謝謝!我不用這個。”
黎明遠重新把外套頂在她頭上,伸出他結實有力的胳臂,一把摟抱著她,用強迫的語氣說:“這天還涼,小心孩子。咱們回去。”
殷羽翎看著他親呢地摟著黎夢晨,一股酸澀的水直冒上喉嚨,鼻子眼睛全是煙霧濛濛,連呼吸都成了問題,梗阻到喉頭處打了個死結,乾澀緊緻到肌肉無法收縮。
她靜靜地跟在他們身後,悄悄地把淚水抹乾。
遠處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在一片濃密的樹林之中,在那些修剪有致的灌木林裡,看著那對摟抱在一起的男女離開,消失在這煙雨紅花之中。
不是不想,而是無顏。他能做得只是盡他所能去悄悄地照顧他,且不能讓她察覺。他知道她太獨立了,獨立到寧可孑然一身,也不要他的施捨。其實他也不是那種慈善之人。
“雨傘拿來了……”
“不用了,她走了。”
冷梓君把雨傘推到一邊,“我們去釣臺,她呆過的那個。”
嶽朋飛都要讓他氣死了,這就整一悶騷客。
都說江南煙雨美,這個江北明珠也毫不遜色。如有紅牆碧瓦,配與假山噴泉,兩岸花柳,那這便是一個微縮的江南了。
歲月爲經,空間作緯,他把時間與空間織成一幅美景,就定在這碧水山莊裡。從來沒有這麼美的圖景。
在手機響起的這一刻,他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用高低不平的腳步遁著鈴聲走去。
“喂,”他擡頭,看見一個臃腫的身子立在他的對面,他的眼前。
他晃動了下身子,感覺一陣暈眩。眼睛花蓬迷糊,看不清眉眼鼻耳,他迅速地用手揩了一下眼睛,笑容不自覺地綻放如花。兩個立在雨中的人,彼此注視,彷彿這雨中的天地與世隔絕,絕世孤立,他們的眼裡只有對方(他自我感覺)。
雨越下越大,已經可以聽見打在枝椏上噼啪的聲音。他迅速地從嶽朋飛手上抓過傘,一跛一跛地朝她走來。
一個轉身,她給他的只有空留的虛影。
永不相欠,永不相見。
那個幻化的身影在他的手還未觸及就已飄然離去。他睜大眼睛看著她在雨水中艱難地走,是那麼地疼痛。
嶽朋飛跑上把傘遞給黎明遠,又盯著黎夢晨看了一眼,匆忙地跑回了冷梓君的身邊。
“回去吧。你的腿受不了了。”
“我的腿,她看見了。”
他突然陷入了一種比剛纔更頹喪的狀態。顯然他很在意他在她面前的形象。
不得不說人是矛盾的,他在嶽朋飛面前對殘腿的態度只是覺得從此行路不方便而已,但假肢本身是四肢的延續,可以代替腿的功能,所以無需耿耿於懷。但他以跛子的形象出現在黎夢晨面前時,他突然有一種身體殘缺不玩美的遺憾,這種不完美深深紮根在他過於在意的心裡,甚至在她目視下有自卑的感受。原來他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用俗的掉渣的話說,他在取悅她。
這一整天的好心情就此打住。
回到住處,他洗了澡換了衣,閉著眼靜靜地躺在平坦的睡椅上,像睡著人,安祥寧靜。
嶽朋飛卻知道,他起伏的思緒就像大海波濤撞擊礁石一樣,在進行激烈的搏鬥。他們是上下鋪的兄弟,連內褲都同穿過,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平靜的表面是虛假的外像。就像當年他追別系的校花,天天手棒玫瑰窗外彈琴,人家只說一句沒感覺就轉頭投向高富帥的懷裡。他表面說難道我不高麼?難道我不帥?難道我不富有麼?又很拽地說了句“我是超升值股中的國債”就倒頭大睡,那難過得晚飯都沒吃。
嶽朋飛等一干室友說,你有土豪老爸嗎?
他像彈簧一樣蹦了起來,“走,吃飯去。真他媽的不值。”
嘿嘿,所謂沒感覺,只是沒有黃金股票鑽石豪宅。
“梓君,你的腿還在矯正期,可不能耽擱,否則會有後遺癥的。”
“等一期工程結束再回吧。陶總不在,我得把關。”
這藉口,太不高明瞭。
“對了,公司這個月的出入帳明細給我。”
“沒有多少流動資金了……你對她太好了。”
“你指這個……我是商人,對付出與收入會作精明的算計。”
“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鋒精神不是商人的品質,你尤其是。但你爲何不找流動快週期短的實業來做,那纔是你的強項。而且,你半路出家,對工程的瞭解與預期不成正比,這麼渾沌的事你是破天荒第一次……”
“你想說明什麼?”他從躺著的姿勢變成了坐姿。
“你明明就放不下,明明就是在乎的要死,明明都愛到不能自拔,還說什麼讓她選擇,給她快樂,只怕她還沒快樂,你就氣死了。如果不想看著她落入別人的懷抱,你去跟她表白,跟她道歉,去求得她的原諒,有那麼難麼?”
“我的事不要你管。”他惡狠狠地說。
“好,我不管,以後別來找我。”嶽朋飛丟下他,把門甩得乓的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