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這麼說著話, 過去飯廳，初挽卻想起, 之前出門他見到王潤坤還特意不和人家提, 現(xiàn)在竟然主動提出要帶她去見他發(fā)小了。
可能是從老太爺那裡得到了反饋，他覺得兩個人之間的事基本確定下來了？
過去飯廳，老爺子也剛過來, 正喝茶看報紙，當(dāng)下兩個人便問了好。
陸老爺子看他們一起過來, 笑呵呵地讓他們坐下, 問起這幾天的打算。
陸守儼便提起打算帶初挽過去新開業(yè)西餐廳的事，陸老爺子自然覺得不錯，不過他又開始說：“西餐也就是偶爾吃吃, 新鮮新鮮，見識下外國人吃什麼就行了，要說這餐飲, 還是咱們中國的菜地道，外國人，那都是洋鬼子日本鬼子, 鬼子吃的菜, 能好吃嗎？”
陸守儼稱是, 便順口提起明天晚上吃餃子的事，老爺子自然沒得說。
初挽也就笑著道：“爺爺, 我今天去我朋友那兒, 她家調(diào)的餃子餡可好吃了，我還帶了一份回來, 等會你嚐嚐吧?！?
她這一說，陸守儼的視線突然掃過來。
陸守儼提醒：“你不是要改口嗎？”
初挽愣了下, 才意識到，她剛纔順口叫了爺爺。
陸老爺子也明白了，搖頭嘆：“挽挽，別搭理他，怎麼這麼多事呢，偶爾叫錯一次沒什麼，要改口，也得慢慢來！”
一時他開始教育陸守儼：“挽挽還沒和你結(jié)婚呢，你就開始管著了？以後什麼事，你也別拘束著她，別說一時叫漏了嘴沒什麼，就算錯了也沒什麼，她年紀(jì)小，不會的慢慢教，不習(xí)慣的慢慢適應(yīng)就行了！”
這時候，恰好陸建昆並陸建靜幾個走進(jìn)來，聽到這話，都覺得好笑，沒想到有一天能看到七叔被老爺子教訓(xùn)，就因爲(wèi)說了挽挽兩句。
七叔娶挽挽的話，年紀(jì)大，輩分原本也大，娶了這麼小的，又有上面長輩壓著，他以後還能怎麼著，估計也只能捧在手心裡哄著了？
想到七叔往日總是筆挺端肅的樣子，大家都無法想象，他能俯下身段哄著自己的小妻子嗎？還是說，他會像往日對待其它晚輩一樣，雖然頗爲(wèi)照料，但卻嚴(yán)厲疏淡？
大家難免好奇，全都看熱鬧一樣看著陸守儼。
陸守儼自然知道幾個晚輩的想法，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爸，我知道了?！?
初挽看出大家那一臉看熱鬧的樣子，她當(dāng)然也不想陸守儼因爲(wèi)這個被說，以後夫妻怎麼相處，也是慢慢彼此適應(yīng)調(diào)整，犯不著讓人看戲。
當(dāng)下便繼續(xù)提起餃子來：“我朋友家那個素餡兒是用白菜菠菜做的，把攤雞蛋切碎了，再加上點蝦米，我嚐了一個，味道好著呢，就用籠布帶回來一包，給惠兒姐讓她給熱熱，伯父等會你嚐嚐吧。”
陸老爺子一聽：“我光聽你說，就覺得這個味兒是真好，都要流口水了，我們挽挽說好吃的餃子，那肯定好吃！”
初挽又道：“也不一定對伯父你的口味，反正嚐嚐唄。”
陸老爺子：“挽挽，還真別說，我以前在老家，就好這一口，就得加點攤雞蛋，加點蝦米，那時候家裡窮，一年到頭吃不上，過年過節(jié)能吃，可把我饞得——”
他嘆息：“現(xiàn)在這一琢磨，你說這世上最好吃的是什麼，就是餃子，那些大魚大肉都白搭，咱就得放點咱家裡常吃的大白菜，攤個雞蛋，能有點蝦米咱就得偷著樂，哎呦……那才叫好吃呢！”
大家一聽，都笑起來，彷彿能聞到那餃子的香味了：“被老爺子這一說，我們也都想吃了，饞死了！大魚大肉都沒滋味了，就得吃白菜菠菜的餃子！”
陸老爺子：“你七叔說了，趕明兒晚上我們吃餃子，到時候你們都包，你七叔也包，我看你們比賽，看看誰包得好吃?！?
大家頓時來了興致，一時說說笑笑的，幾個孫子孫女的也都摩拳擦掌了，看時候差不多，過去廚房幫忙端菜。
初挽也不好意思在這裡等現(xiàn)成的，便跟著去了，她還惦記著餃子呢。
等大傢伙把菜都端上來了，初挽也沒見著那餃子，當(dāng)下納悶。
老爺子也翹頭等著：“挽挽，你說的餃子呢？”
大家面面相覷，看看桌上，滿桌子的菜，就是沒餃子，彼此一問，竟然是誰也沒見著。
初挽問小惠兒：“惠兒姐，我讓你捎帶手熱的那餃子呢？”
小惠兒一聽，愣了愣，之後便看向了喬秀珺：“我放鍋裡了啊，和今天的饅頭一起放的，三嬸當(dāng)時看著鍋……”
當(dāng)時喬秀珺絮絮叨叨說人不是，她不太敢聽，也不想沾染這些事，就先出去了，誰想到回來後，那餃子就被扔外面了。
小惠兒這麼一說，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喬秀珺。
要知道，老爺子剛纔一直津津有味地和初挽談這個餃子，大家都看到的。
有些好吃的，就是平時不吃那口也沒什麼，未必覺得多好吃，但是萬一已經(jīng)談起來了，且談得津津有味，那癮頭來了，就恨不得馬上吃著了。
喬秀珺便有些疑惑：“餃子？就剛纔用籠布包著的那一兜？”
惠兒連忙點頭：“對對對，就是那一包，初同志給的那包！”
喬秀珺：“那餃子？我一看那籠布，不是咱家的，一看就用了有些年頭了，我想著不乾不淨(jìng)的，就順手扔一邊了！咱們這菜今天這麼多，好好的幹嘛吃那個！”
大家面面相覷，之後有些忐忑地看向陸老爺子。
喬秀珺並不知底細(xì)，她慢悠悠掃了一眼初挽，道：“這餃子也不新鮮了吧，來歷不明的，哪敢給家裡人吃！”
初挽看了一眼喬秀珺，道：“三嫂，這餃子是我拿回來的，我朋友家特意讓我?guī)У?，今天人家才包的，雖然我朋友家境一般，那籠布也有些年月了，但是給自家吃的東西，也算是乾淨(jìng)衛(wèi)生，且是別人一番心意。下次我會注意，和小惠交待清楚，或者我自己去蒸?！?
喬秀珺一聽，拉長了調(diào)道：“原來是挽挽拿回來的啊……”
陸守儼已經(jīng)起身：“你們先吃，我去熱一下。”
一時他看向小惠：“走，過去幫我把餃子找出來?！?
陸老爺子見此，便道：“守儼，回來，你坐下。”
陸守儼停下腳步：“爸，我去蒸了就是，也不是什麼大事?！?
陸老爺子卻固執(zhí)得很，命道：“你給我坐下?！?
說著，他道：“秀珺，我們家，確實現(xiàn)在條件好了，不缺什麼吃的，但是咱們到了什麼時候，也不能忘了艱苦樸素的道理，一份餃子，是人家的心意，沒有扔一邊白白糟蹋的道理，小惠兒都已經(jīng)放鍋裡了，你再拿出來，那你想怎麼著，今天不吃明天壞了嗎？”
他說了一番，終於道：“你去把那餃子熱一熱吧?！?
喬秀珺面上便有些難堪。
她到底是長輩，竟然被當(dāng)著一羣晚輩的面被這麼教訓(xùn)，而且還是因爲(wèi)初挽的事。
這時候，馮鷺希進(jìn)來了，笑著道：“爸，已經(jīng)封火了，就算了吧，我剛纔趕緊把餃子找出來了，我看著是扔白菜堆裡了，不過放心，有籠布包著呢，不髒，我放冰箱裡，明天壞不了，還能吃?！?
然而，陸老爺子卻道：“封火了怎麼了，我今天還就想吃這一口了?！?
說完就要出去。
陸老爺子：“站住?！?
老爺子年紀(jì)大了，但是威風(fēng)不減當(dāng)年，兩個字而已，就跟釘子一樣，把馮鷺希給釘那兒了。
陸老爺子看向喬秀珺，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面，沒說話。
周圍一衆(zhòng)晚輩，全都低著頭，也不敢多說。
很明顯，今天陸老爺子就是要給喬秀珺一個沒臉，就是要治治她，而且是當(dāng)著晚輩的面治治她。
雖然大家也不明白，爲(wèi)什麼陸老爺子發(fā)這麼大火，但大家隱隱感覺，這估計不光是爲(wèi)了一個餃子，這火氣，可能從陸建時就開始了，當(dāng)然也可能因爲(wèi)別的原因。
總之，這是一個由頭，藉著餃子，老爺子敲打三嬸呢。
她要是懂事，就該過去勸勸，不過她卻不太想。
老爺子對喬秀珺的敲打，是爲(wèi)了給自己撐腰，拿喬秀珺當(dāng)筏子，但是除了這個，可能也是多少知道喬秀珺孃家的事，也知道陸守信最近被喬秀珺攛掇著，幫襯了不少。
老爺子年紀(jì)大了，按說晚輩的事也不可能插嘴，各家過各家的，但是太過了，或者影響了兒子的前途，他終究不太看得下去。
兒子，他該教訓(xùn)自然教訓(xùn)，但是這兒媳婦，他也得敲打。
恰好趕上這事，算是觸了他黴頭，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喬秀珺站在那裡，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大傢伙，她覺得總該有人出來替她說句話，結(jié)果，現(xiàn)在竟然是沒一個人吭聲。
她只好喃喃地說：“爸，已經(jīng)封火了，明天咱家也吃餃子，回頭自己做，明天我來包？不至於貪那一口吧……”
陸老爺子望著桌上的菜，緩緩地道：“我還就貪那一口了。”
喬秀珺愣住，不過還是道：“爸……”
陸老爺子：“這人呢，到了什麼時候，都得守住自己的本分，要韜光養(yǎng)晦，要苦其心志，這纔是幹大事的樣子！你看你們七叔，你們都說我最疼他，可是他小時候犯了錯，我還不是往死裡打？他十六歲就被扔到部隊裡磨鍊去了，這些年也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我什麼時候心疼了？
“我們老陸家的子孫，任憑你是誰，我都得告訴他，別忘本，這日子纔好過幾天，享福幾天，一個個尾巴翹天上去了?！?
說著，他望向幾個孫子孫女：“你們哪，一個個，工作挑三揀四，要這要那，天天不知足，這像什麼樣！就得把你們?nèi)映鋈?，到農(nóng)村，到山裡，到邊疆，都給我吃吃苦頭，你們才知道這天底下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幾個孫子孫女全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馮鷺希聽著，從旁也低頭不說話，她當(dāng)然知道，這是老爺子敲打喬秀珺呢，喬秀珺爲(wèi)了孃家的事，可是讓陸守信大開綠燈，幫襯著安置，安置了一個位置嫌不好，又換一個，前幾天才請客吃飯了，找了老爺子以前屬下的關(guān)係。
喬秀珺聽著這話，也是終於明白了。
她有些羞愧，覺得沒臉，又覺得委屈，她孃家兄弟是不爭氣，但是該幫襯還是得幫襯，陸家家大業(yè)大，人人都是好位置，她就是提拔下自己孃家兄弟怎麼了？
她孃家兄弟結(jié)婚，她可不得多張羅，要不說出去，陸家三房的小舅子結(jié)婚，竟然這麼寒磣，陸家自己也沒臉啊！
結(jié)果老爺子這裡，竟然還拿這個說事了。
她委屈得想哭，不過到底忍住了：“爸，你說得是，全都是在理的話，媳婦哪敢不聽，那，那我過去熱餃子吧。”
說完，趕緊出去了。
陸守儼見此，看了眼小惠：“小惠，麻煩你過去打個下手?！?
小惠趕緊點頭，這屋裡氣氛可真是壓抑，她也彆扭，忙過去廚房了。
屋子裡清靜下來了，陸老爺子嘆道：“這件事，不是一個餃子的事，更不是我老人家要小題大做。你們這羣孩子，永遠(yuǎn)要記住兩個字，到了什麼時候，都不能忘。”
大家都沒敢動筷子，低頭恭敬聽著。
陸老爺子捏起筷子，目光掃過一衆(zhòng)子孫，才緩緩地道：“藏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