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結婚的緣故, 初挽的阿拉伯語學習請了幾天假,她先過去學校,和授課老師說了一下, 授課老師給她指點了, 留了作業,讓她可以回家自學。
不過到底涉及到一些專業書籍, 初挽去了一趟新華書店, 根本沒有,陸守儼見此, 便又打電話找人問,最后終于知道華僑書店有。
這天,天陰著,他不敢耽誤, 匆忙帶著她過去華僑書店的內柜,總算買到了。
從華僑書店出來,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雨, 陸守儼松了口氣地道:“能買到就好, 不然真怕耽誤你功課。”
初挽:“也沒什么, 回頭補上就行了。”
一時忍不住看他一眼, 他可真是操心,操心她年紀小不敢碰, 操心她學業怕耽誤。
他也只是比自己大八歲, 結果簡直比當爹的還盡職。
當想到這里的時候, 她心里竟然泛起一種說不出的異樣。
她想, 自己對婚姻, 或者確切地說對愛情的需求可能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樣。
她從小什么都沒有,只有老太爺, 老太爺能給她的是有限的,她很貪心,就是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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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恰巧能滿足她一切的渴望,關于親情的關于愛情的,能把她心頭所有的缺口都密不透風地填滿,給她許多安全感。
這時候,陸守儼正陪著她走下臺階,他感覺到了:“嗯?”
初挽笑道:“其實,我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初挽眼神掃過附近,旁邊緊挨著一處胡同,基本沒什么人,只有胡同旁邊一個擺舊書攤的,用一把大破傘支著。
她眼神飄向一旁,低聲道:“沒什么。”
初挽打著傘,路過那舊書攤,很有興致地在舊書攤那里看了看,她倒是看到幾本感興趣的書。
前些年破四舊,很多年代久遠的書都燒了或者毀了,現在很多人家也不當回事,都被“喝街”的收了來,喝街的會對這些書分類,有一些就流入了這種街頭舊書攤,這種書一般進價非常便宜,就是當廢品收的,然后幾毛錢一本賣。
初挽拿起一本書來,是一本《崇文集》,是宋代思想家張載的,關學創始人,她翻了翻,卻發現那本書已經被水淹過了,紙頁皺巴巴泛黃,當下有些失望,便不太想收了,打算起身離開。
誰知道這時候,有個人跑過來,抹了一把臉:“你這太坑人了,這本書里面缺頁!”
那人穿著中山裝,戴著眼鏡,看上去約莫四十多歲,應該是個文化人。
攤主一聽:“怎么了,誰坑你了?”
中山裝黑著臉:“我一塊錢買這書,也算是花了大價錢,結果可倒好,這里面缺了四五頁,這讓人怎么看?”
攤主好笑:“你當這是新華書店,還給你保質保退?這本來就是舊書攤,舊書攤,你瞧瞧,這種舊書攤,你指望什么?自己不看好了,賴誰?”
中山裝無奈:“那也不能缺好幾頁,你看看這里面?”
說著,他翻著那書:“這里面倒是夾著幾頁,根本不是這書里面的,張冠李戴,根本湊不齊,這個關鍵地方也缺了東西,沒法看。”
初挽聽他們嚷嚷,不是太想聽,正好陸守儼舉著傘過來了,穩穩地幫她撐好傘,她看他一眼,眼神柔軟。
陸守儼:“那邊有賣栗子的,給你買炒栗子吃。”
入秋了,下著雨,滿街沁涼,不過他說起話來卻是寵,暖暖的夾了蜜的寵。
陸守儼打著傘,伸出臂膀來虛護著她的腰,初挽低頭走,誰知道這時候,那中山裝手里的手抖擻著,有一頁紙就那么從書中飄落,飄在了小雨中,飄乎乎地就落在了書攤邊緣,紙張的一角險些落在濕漉漉的街面上。
初挽的腳步頓住了,她看著那一頁紙。
陸守儼也停下來,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
這時候,攤主和中山裝已經嚷嚷起來了。
那攤主道:“你仔細瞧瞧,這是朱熹的《大學章句》,本來就稀缺,這個還是宋版書!宋版書有多值錢你不是不知道,結果你和我較真這個,缺幾頁怎么了?”
中山裝笑死了:“宋版書?你這還能是宋版書?你知道宋版書多珍貴嗎,一頁宋版一兩金,真有這種好東西能到你這舊書攤上?”
攤主:“甭瞧不起人,舊書攤什么沒有?你嚷嚷這個沒用,反正賣出去了,別想退!”
初挽見此,便道:“讓我看看,這是什么書?”
攤主一聽,有些得意地看著那中山裝:“瞧見沒,識貨的來了,人家小姑娘都比你懂,虧你還戴著眼鏡!”
初挽看了看,那書倒是沒什么出奇的。
所謂宋版書,是宋朝印刷的書,因為雕版印刷術到了宋朝才開始,所以宋朝時候,許多珍稀著作才第一次被印刷,加上宋朝學者治學嚴謹,清源正本,宋版書幾乎被認為是最接近原著的,后世許多爭議都以宋版書為準。
最難得可貴的是,宋版書用墨精良,即使過了前年,那墨字依然發著幽光,紙張依然挺括,這是后世的書籍完全無法相提并論的。
而眼前這書,應該是民國的,不可能是什么宋版書。
她這么翻著的時候,眼看雨要下大了,攤主有些著急,便開始收拾書攤,他看到剛才那頁紙,隨手一掃,那頁紙便被掃起,飛出了書攤,眼看就要落在地上。
初挽的心頓時提起來了,待要去抓住,卻根本來不及了。
陸守儼恰好接住了那兩頁紙,捏在了手中,低頭看了看。
初挽略松了口氣,路面上都是濕漉漉的,黏著枯葉和污泥,這如果真掉下去,肯定臟了。
她若無其事地從陸守儼手中接過來那頁紙,重新夾到了那本“宋版書”中,之后才道:“要不這樣吧,你們別爭了,這書賣給我吧,一塊錢是嗎?還有這里面夾的紙,我都要了,一起的吧?”
攤主一聽,得意了:“瞧見沒,你不稀罕,人家有人要!宋版書,一塊錢一本,那是大便宜!”
那中山裝聽這話,看了一眼初挽,似乎想說什么,不過收住了,沒說。
攤主便開始向初挽吹噓,說宋版書如何如何了不得:“你買這個,是撿漏了!”
中山裝咳了聲,道:“那行,你退給我錢吧。”
初挽:“這樣吧,我直接給你一塊錢,書歸我了。”
中山裝有些不自在,不過還是點頭。
攤主見此,和他沒關系了,他也就不搭理了。
陸守儼拿了一塊錢給中山裝,初挽拿了書在手里,中山裝接了錢后,仿佛自我安慰地對初挽說:“這書挺好的,好好學習,一定能增進學問。”
說完舉著傘悶頭走了。這時候雨淅淅瀝瀝地下大了,攤主隨意卷起鋪著的破涼席,將一摞書都卷起來,之后匆忙扎捆在自行車后座,騎著自行車消失在雨霧中了。
人瞬間都走光了,陸守儼打著傘,陪著初挽慢悠悠地沿著青石板路往前走。
初挽站在傘下,珍惜地翻開那書,看里面那一頁紙。
陸守儼側首看了一眼,才問:“這根本不是什么宋版書吧?”
初挽笑:“宋版書紙白如玉,墨黑如漆,字大如銅錢,攤主說得沒錯,一頁宋版一兩金,這當然不可能是什么宋版書。”
陸守儼:“所以你想要的是這頁紙。”
初挽頷首:“這是董其昌手札。”
攤主知道這不是宋版,中山裝也知道這不是宋版,但是兩個人都沒說透,他們以為初挽不懂,被蒙了。
攤主趕緊走了,中山裝良心其實不錯,顯然有愧,所以臨走說了一句讓初挽好好學習,也就跑了。
不過他們都沒看出來,初挽并不會信什么宋版,她要的是董其昌手札。
董其昌是明末清初大書畫家,他的作品筆致恬靜疏曠,用墨明潔雋朗,后世極為吹捧,而他的書法可以說是惠及了整個晚明。
從清朝到民國,多少大書法家,都深受影響。
近代知名書法家啟功也曾經感慨,說我們總是罵董其昌,但是落筆就是董字,張嘴就重復董其昌的話。
這么小小的一幅董其昌手札,再過幾十年拍賣會上也價值不菲了。
陸守儼聽她一番解釋,笑道:“怪不得,我看當時這頁紙差點落在地上,某個小孩那眼神都不對了。”
初挽頓時疑惑:“是嗎,我表現得這么明顯嗎?”
她覺得,她還是很會隱藏這種情緒的,不至于讓人看出來。
此時雨霧磅礴,一陣風吹來,濕意輕襲,陸守儼不著痕跡地將她護在里面。
之后,他才慢條斯理地道:“你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初挽看了他一眼,心想,她確實玩不過他。
所以幸好,上輩子這輩子,他都是自己這一邊的,她不需要和他斗什么心思。
猜不透,也玩不過,干脆不用多想,反正有什么事,告訴他,他會幫自己解決。
甚至圓房,是他自己不要的,那就先算了。
這種事,著急的,肯定不是她。
陸守儼意識到她的沉默:“嗯?”
初挽便道:“你說得對,我什么都瞞不過你,所以——”
她帶著幾分小驕縱的意味,慢吞吞地道:“我就不說了,你自己猜吧!”
陸守儼啞然,之后低首,有些沒辦法地看著她:“瞧你這性子,說一兩句實話,就想著給我出難題。”
這個時節的街道上并沒什么人,他舉著傘,傘外是一襲綿綿秋雨,傘下是他和她。
初挽歪頭,有些倔倔地道:“就給你出難題!”
這么說著時,視線卻猝不及防地和他在對上。
雨中的空氣潮濕,他幽邃的眸光好像摻著難言的溫柔。
初挽的心便瞬間柔軟了,從手指尖到身體的每一處,都放棄了抵抗。
陸守儼抬起手,輕輕捻住她的指尖,低聲道:“好了,別鬧了,前面賣栗子的,吃栗子吧?”
初挽被他牽著手,乖順地往前走,卻要求道:“你給我剝。”
陸守儼:“嗯,給你剝。”
走到了栗子攤前,那攤主是在木棚子底下,有一個用炭的大炒鍋,還有很簡陋的桌椅。
那栗子是剛出鍋的,潮乎乎的空氣中,燒炭的味道中混了栗子厚實的濃香,很誘人。
陸守儼要了一包,帶著初挽坐在桌子旁,剝了栗子給初挽。
他做事總是能會,就算是剝栗子這樣的小事,也能剝出完美無損的栗子仁來。
因為下雨的關系,天已經早早發暗了,小雨落在路上,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把青石板都淋得濕漉漉發亮,秋風中仿佛都摻雜了涼絲絲的雨意。
陸守儼脫下外套來,給初挽披上:“吃幾個,就坐車趕緊回家。”
初挽咬著栗子,只覺軟糯香甜,點頭輕“嗯”了一聲。
她抬眼,發現他正低首看著自己。
她手指頓了頓,在他的注視中,將咬了一半的栗子遞到了他唇邊。
陸守儼視線鎖在她臉上:“嗯?”
初挽不說話,就抿唇看著他,眼睛晶亮。
陸守儼眉梢間便慢慢染上了可疑的緋色。
他不動聲色地就著她的手,吃下了那半個栗子。
初挽沒看他,低頭對付著手中的另一顆栗子。
陸守儼看著她的手指和那栗子奮斗,接過來,輕松一捏,褐色栗子殼咔嚓開了。
一粒完美橙黃的栗子軟糯糯地攤在了初挽手心里。
初挽懊惱地看他一眼。
陸守儼低聲說:“明天陪你回永陵,今晚回去得收拾,早點回家吧。”
初挽:“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