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令道統法術更加明亮，數千丈的高空中，連成一片的彩雲散開了，變成一條條雨狀的法術，點點滴滴、絲絲縷縷，數萬道法術互不干擾，共同撲向地面上的渺小目標。

火球、火線、火星、冰錐、冰塊、冰珠、木刺、木樁、木屑、金刀、金劍、金槍、土塵、土塊、土山……離得越近，形態越是明顯，每一道法術都不是得特別強大，可是合在一起鋪天蓋地墜落，產生的壓力令目標頓生無望之感。

無望，這就是地面上近三千名人類與妖族的共同感受，他們已經儘自己所能施放了防禦，相比於數量百倍、千倍於此的法術，這點防禦顯得可憐巴巴，像是幼獸的乳齒、地裡初生的嫩枝，甚至發揮不了最基礎的恫嚇作用。

無望壓過了一切，連恐懼都沒有了立足之地，道士們輕聲唸誦靜心經文，不少妖族掏出了珍藏的古神像，用各種方言向古神祈禱……只有極少數人類與妖族心裡還存有一絲希望。

辛幼陶和小青桃的手握得更緊了，一開始他們仰頭望天，然後看向正在施法的慕行秋和楊清音，最後互相凝視，再也捨不得挪開目光，面帶微笑，誰也不說話。

甘知味也不服輸，他將自己的主法器都送上了半空，兩手空空，乾脆抓起地上的雪，握成雪團向天上擲去，藉助他的一點法力，雪團懸在了空中，它什麼也擋不住，甘知味卻樂此不疲，拋出更多的雪球。

“宗師！首座！你們爲什麼不露面？殺死幾名道士沒有這麼難！”

甘知泉一直看著弟弟，張開嘴想要勸說他不要胡鬧，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而是俯身也抓起一團雪向天上擲去。

就像是乾枯的草原上燃起的一點火，甘氏兄弟的無心之舉很快就得到了模仿。魔侵道士們紛紛投擲雪團，注入一點法力，讓它們懸在半空中。

辛幼陶和小青桃手牽著手，也都用另一隻手向天上扔雪團。

小蒿雙手各握一團雪，咧嘴大笑，是整個營地唯一既不害怕也不在乎所謂希望的人。

妖族受到了感染，老撞抱起一大團雪球，直徑將近兩尺，奮力擲上去，高度倒是夠了。只是沒有多少妖力，雪球無法懸停，自然降落，他不在乎，覺得這樣比傻呆呆地望著致命的法術降落要有意思。

“去你孃的！”老撞惡狠狠地吼道。

雪球代替了古神像，成爲妖族手中唯一的武器，大部分雪團飛到空中又掉下來，砸到了自己，砸到了其他妖族。可這只是讓羣妖扔得更起勁了。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其實只是一小會，第一個扔出雪球的甘知味剛剛捏成第七團雪，首批道統法術跨越數千丈的距離。擊中了營地百丈空中的防線。

魔侵道士們施放的禁制就像是不存在似的，瞬間就被衝破，接下來就是魔族心臟製造的防禦了。

就在過去的這一小段時間裡，魔族心臟以極快的速度跳動了數百次。製造了同樣數量的防禦，重重防禦挨在一起，呈現出淡淡的粉紅色。不僅道士們能看見，妖族也瞧得清清楚楚。

魔族法術沒有刻意隱藏形跡。

數百層魔族防禦終於生效了，彷彿一柄撐開的巨傘，擋住了暴雨般的道統法術，那些火球、冰塊堆積在半空中，有的爆炸，有的冰凍，有的切割……用各種方法破壞防禦，卻都沒有成功。

道士與妖族齊聲歡呼。

“靈王萬歲！靈王無敵！”老撞帶頭吶喊，附和聲很快就響成一片，黑凰等幾隻大妖知道這是魔族心臟的力量，稍稍放下心來。

道士們更冷靜一些，呼聲過後，他們開始仔細觀察，魔族防禦在普通妖族看來是一片淺紅色的護罩，天目看到的卻是層次分明的薄膜。事實上，道統法術並非毫無功效，它們正一塊塊、一層層地破壞防禦，速度比魔心跳動得更快，要不了多久就會衝破整個防禦，而高空還在不停地降落法術，沒有半點停止的意思。

楊清音也看出了這一點，可是她沒辦法更快了，只好看向另一隻手裡的霜魂劍，低聲道：“秦凌霜、秦凌霜，我知道咱們不是最好的朋友，也知道你對慕行秋的感情，我曾經跟你一樣喜歡他，可是我已經斬斷了情劫，真的，我不騙你。我搞不清這是怎麼發生的，但是情劫確實已經斷了，我不是爲他向你懇求，是爲我自己、爲小青桃、爲那些保護我跟隨我的妖族，他們沒有道書裡描寫的那麼冷酷無情，雖然有點殘忍，但是……”

霜魂劍微微顫抖了一下，楊清音感到了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不等她反應過來，寒意從頭頂飛了出去，然後她發現了神魂所在。

神魂遍佈全身，就連豎起的汗毛裡都有它的存在，楊清音一直用老君魔掌裡的妖力施法，這時內丹也快速旋轉起來，跟魔掌一塊提供法力。

楊清音驚訝極了，好像同時有兩個自己，一個在用魔掌，一個在催動內丹，兩個自己互相觀察、互相幫助，產生的力量成倍地不停增長。

她不懂魔法，只是將全部力量都轉入魔族心臟之中，魔心彷彿瞭解她的心思，自動發出法術，突然間，她不僅能夠催生出更強大的力量，還能隱約感受到魔心的意圖了。

“他真是活的！”楊清音大聲叫道，她遵照慕行秋的囑咐，沒有與霜魂劍爭奪主導權，任憑它與神魂結合，因此可以分心說話。

羣妖停止歡呼，道士們停止觀察，全都看向楊清音。

“慕行秋，將魔尊正法注入他的泥丸宮！”楊清音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解魔心的，這句話自動出現在她腦子裡，好像早就知道，只是剛剛想起來而已。

慕行秋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的一心七用都集中在草帽和禿子的頭上，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持續不斷的魔尊正法刺激著魔族的木質身軀，總是差著那麼一點就能將他復活，慕行秋專注於這一點，幾乎將頭頂壓下來的道統法術都給忘了。

魔心沒法跳得更快了，它製造的護罩更強大，能多抵抗幾道法術，可也僅此而已，在暴雨般的法術攻擊下，還是一層層的破損，變得岌岌可危。

“慕行秋！”楊清音擡高了聲音，還是沒能叫醒他。

“沒用的，除非灌注法術。”辛幼陶提醒道。

“不行，他在施法，不是存想，強行以法術傳音會傷害到他。”小青桃急忙制止。

楊清音擡頭看了一眼，魔心護罩開始出現缺口了，幾道法術趁隙而入，隨意挑選目標發起進攻。

甘知味一件法器也沒有，只能直接施放法術，擋開一柄法術鋼刀，這樣做最消耗法力，可別的道士都被魔法限制，他必須挺身而出。

妖族不受影響，黑凰等幾十名妖術師合力擋住另外幾道法術，只要缺口再大一些或者再多幾處，他們也無力堵截了。

“怎麼辦？慕行秋弄錯了，必須告訴他正確的方法。”楊清音有些急了。

“讓我試試。”甘知泉沒像弟弟那樣抵抗漏網的法術，他想得更多一些。

“你？”楊清音不認識這名道士，可是看到其他道士都露出古怪的神情，她知道這個人有點特殊。

甘氏兄弟的特殊之處就在於他們都經受過慕行秋的再滅之法，據說這會讓他們成爲忠誠的僕從，可是一直以來，兩人都沒有表現出“傀儡”的樣子。

“你試試，告訴慕行秋，泥丸宮纔是魔族的力量之源。”楊清音向不認識的道士點下頭，然後對所有人類與妖族說：“不要胡亂施法，看我的火球！”

楊清音分出少量妖力，用老君魔掌射出一團火球，擊向護罩上的一處缺口，甘知味和妖術師們攻擊同一個地方，硬生生擋住了外面的道統法術，爲魔心爭取到一次跳動的時間，補上了窟窿。

可缺口還是逐漸增多，集中力量也只能擋住一處，別處的缺口仍有道統法術涌入，被攻擊者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了。

敢來搶奪魔像的妖族都有妖丹，其中一些還頗爲強大，雖然不能施展妖術，抵抗力卻更強一些，只要道統法術不是接二連三地攻過來，他們還能勉強抗住。

幾十名魔侵道士成了最弱的人，法器已經耗光，內丹受到束縛，面對道統法術的進攻，他們的抵抗力甚至不如普通小妖，只能狼狽地四處躲避。

錦簇已經不是靈妖之王，但是在部族當中的威信沒有減弱，大喊道：“保護道士！”

靈妖的化妖過程都沒有完全成功，但是他們的體質天生就比一般妖族要好得多，產生的內丹也更堅固，二百餘名靈妖就用自己的妖丹保護住了魔侵道士。

一塊道法形成的巖石砸向正在半空中施法的慕行秋，錦簇一躍而起，鼻孔噴火，消滅了巖石，從此時起，他開始專職保護這個與自己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人類。

涌進的法術越來越多，場面也開始混亂，還是有道士和妖族被法術擊中，誰也救不得他們。

楊清音一邊指揮妖術師們儘量堵住漏洞，一邊時不時望向慕行秋，希望他能儘快聽到提醒。

甘知泉已經飛到了魔像上方，與慕行秋相隔咫尺，他的魂魄離開了軀體，試圖靠近慕行秋，短短的一段距離，對魂魄來說卻如同布艱難險阻的沼澤一般難以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