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可能有很多叫江心海的人。但是世界上只有一個江心海。
不過正因為可能有很多人叫江心海,所以顧雨晴也不能確定,出現在陳涯收集屏幕上、他此刻正在通話的那個對象,究竟是不是江心海。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陳涯的目光在看向手機上“江心海”那三個字的時候,明顯變得溫柔如同夜半月光。
顧雨晴不知道為什么頓時有點不爽。
很顯然他和這個名字跟那個國民歌后一模一樣的女人有著某種過去,雪白明月照在大地,藏著你不愿提起的回憶……以至于他現在打電話都要神神道道地跑到餐廳外面去。
她抱著手提包站起身,不動聲色地跟在陳涯身后,一路小跑站到門口收銀臺前,把收銀臺后面的店員嚇了一跳。
“你好,要結賬嗎?”門口收銀員禮貌問道。
“嗯。賬單給我看看。”
顧雨晴眼睛都沒看她,只是伸出手,店員把賬單放在她手里,她把賬單擋在臉前。
“心海,幫個忙。”
實不相瞞,我今天花了一個小時來化妝打扮,家里的所有女傭都被動員來幫我化妝,可是見到你之后,你沒有給我一句稱贊。
“謝謝。”陳涯低頭,顧雨晴看也不看他。
她認定這是陳涯寫給自己的歌詞,甚至沖動到要跟媒體公布戀情,陳涯好說歹說才阻止了她……
陳涯還記得當時的畫面:自己把《暗號》的歌詞遞給江心海,看到“未接來電,沒留言,一定是你孤單的想念,任何人都猜不到,這是我們的暗號……”的時候,她都快要樂瘋了。
兩人并肩走出陽光明媚的大門外,順著馬路往凌霄大街走。
“好了好了,別哭了,其實我有事要找你幫忙……”
但是吧,有時候感情這種事也確實控制不住。
顧雨晴受到了冷落。顧雨晴不高興了。顧雨晴受不了了。
“你這種男人最討厭了。”顧雨晴說,“分手就分手了,還磨磨唧唧念著舊情干嘛?如果我是你前女友,我恨不得把你聯系方式統統拉黑,再把存過你電話號碼的sim卡切成一萬片丟到太平洋去。”
而且這位,全身上下連衣服帶包包看上去都價格不菲,怎么說都不至于看到一張一百來塊錢的賬單就連牙根都咬得“咯咯”出聲吧?
兩個女生說話時,還在暗暗偷笑。
陳涯說:“我會遠遠看著她,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我會慢慢走到她跟前,對她伸出手道,嗨,你好,我們的人生彼此錯過了好幾年,不知道我們需要多少年才能彌補這段闊別呢?”
其實她除了啃鴨脖,壓根就沒吃幾口。
面對這孩子花式給自己示好,或者是下意識的身體接觸,他都會刻意裝傻回避,避免傷害到她。
顧雨晴咬著嘴唇,都快把自己嘴唇咬出血了。
顧雨晴捏起勺子:“你還想見她嗎?”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你怎么知道我找的熟人是女性?”
兩人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商業街深處,周圍都是些無人問津的店面,陳涯很吃驚世界上最熱鬧的地方還有這樣荒涼的所在。
這就讓她更不爽了。
不巧的是,這兩者都是陳涯給她提供的,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陳涯解釋道:“我這邊通過熟人,找到一個人脈,是專門做私域流量的,大概投個幾百萬,就能裂變出百萬級的用戶體量,這才是我的殺手锏。”
這么感人至深的劇情、這么發自肺腑的情感、這么有戲劇性的情節……自己居然不是主角!
而是一個坐在旁邊啃著鴨脖一無所知還要借口買單跑過來偷聽的傻白甜。
“女人的直覺。”
“抱歉,讓你久等了。”陳涯回來后,歉意地拖開椅子坐下,伸手摸了摸碟子,“都涼了,要不要我叫他們去加熱一下啊?”
這本來是最熱鬧的城市里最熱鬧的街,兩人的話語有時候會淹沒在人潮洶涌當中,在正午的光線下漂浮、變形,陳涯眼睛看著車水馬龍,耳朵聽著顧雨晴說的零零碎碎,思維卻漂移到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江心海那里。
陳涯伸手叫店員結賬,顧雨晴卻告訴他,自己已經結了。
看上去像在認真看賬單,實際上眼睛一直盯著賬單后面的陳涯。
“也就是說,如果給你機會,你會毫不猶豫地飛奔向她?”
陳涯沒有生氣,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跟江心海分手或許對雙方都好。
但是她自己從來沒等待過。因為她有錢。
自從她對自己的態度越來越曖昧,她唱起情歌來是越來越投入了,特別是關于“暗戀”的歌,一曲《開不了口》,陳涯在錄音棚聽得肝腸寸斷。
和她一樣,江心海又何曾不是把感情帶入了情歌里面?
碰到美麗優秀的女人,實在很難不動心,一動心,舉手投足之間,往往會不自覺把人給撩了。
“就是開不了口讓他知道,就這么簡單幾句我辦不到,整顆心懸在半空我只能夠遠遠看著,這些我都做得到但那個人已經不是我……”
一條涼鴨脖骨頭架子,上面也不知道是啃出來的牙印,還是本來就有的凹槽。
有錢到這個級別,基本上就不需要等待了,都是別人來等自己。有錢到這個級別,也基本上沒有經歷過當配角,走到哪里都是主角。
“那就是她的不對了。”顧雨晴說,“只有小姑娘家家才成天想著結婚,干嘛非要結婚不可呢?結婚又有哪里好了,何況是跟你。”
后來還聽說,泰勒從此迷戀上交男友,而且還三天兩頭換人……很難說這不是自己給她造成的影響。
“不用了,我都吃好了。”顧雨晴花了很大力氣,才沒有讓自己“哼”出聲。
她干凈利落地同瑟瑟發抖的店員結了賬,隨后不動聲色地回到自己座位。
尤其是徐湘瀟那孩子,每次見到自己的眼神都充滿熾熱。
鄰座有兩個女生跟他搭話,告訴他說,之前坐在這里座位上的一個女生,給他留了紙條,讓他回去之后再看。
“何況是跟我……”陳涯自嘲地重復了一遍。
顧雨晴說:“分手后還能找她幫忙,要么是你們沒有好好談過,要么就是和平分手,你是哪一種?”
“分得好,分得好,”顧雨晴語氣里滿是嘲諷,“你們這樣的半吊子情侶,少一對是一對,對世界有貢獻。如果你覺得我冒犯到你了,我同意你生氣。”
“呵……”
“啊,抱歉,剛才有點走神了。”陳涯真心道歉。
陳涯接過疊得很整齊的便簽紙,展開,只見上面寫著:
等到陳涯回來的時候,他渾然不覺,這個女人已經憋了多么可怕的怒火。
“……嗯,好久不見……”
他以前喜歡撩女生,撩撥女生心弦對他來說是個本能動作,現在,他極力克制著這種本能。
過了大概足足半個鐘頭,陳涯才回來。
“……呃,她……”
你現在手里拿著一個甜筒,正在過天橋,我一眼就看到你了,像個傻子似的。哪怕你有心到買兩支甜筒,跟我坐下來一起吃,我也會馬上原諒你,因為你至少跟我在做同一件事了。
所以,這半個小時啃的不是鴨脖,是怒火。
是不是該跟老板說一聲,有些菜的價格定太高了?
她見過接機的司機在雨中等待,女傭在家中等待,員工們在會議室等待。
他一路小跑到街對面的M記買了甜筒,又躲避著往來人群,安全把手中那支價值6元的甜筒護送回來,到原來的座位上時,顧雨晴卻不見了。
“想見。”陳涯很誠實地回答。
顧雨晴一時語滯。
“因為當時心里有個執念——現在也有,一定要去做。”陳涯說,“但是現在,更多是身不由己,不能去見她。”
她沒想到,陳涯竟然很大方地坦白了。
每到一家店,顧雨晴都仿佛是為它們湊人氣一般,走進去,逛一圈,再出來,什么也沒有買,除了在一家文具店買了一只圓珠筆。
顧雨晴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等過人。對于她來說,這也是此生頭一回有的體驗,就和上次酒吧里和陳涯那個濕熱的吻一樣。
他當時就想,自己可能在感情上是個刺猬,隨隨便便就毀了別人的青春,從此他不再敢隨便跟人談感情,尤其是對看起來純良的女生。
“我想吃M記的甜筒。你幫我買。”
如果我沒有自作多情,我認為,在你那邊,我至少是你的朋友,我也把你至少當做朋友(也就是說,在朋友以上的關系),可是今天你對我做的,一點都不像是該對朋友做的事情。
“對不起……”
之前那么多年,其實仔細想想,各方面都很依賴江心海。
因為我和那書里角色的心情很相似,你今天很讓我傷心,非常地傷心,我現在心臟上面就好像破了一個小口子,正在源源不斷地淌出什么。
可惜陽光的魔力并沒有在陳涯身上起作用。
現在想來,自己對她做的事情有些殘忍,后面整整二十分鐘,都是在安慰她。
“別哭啊,伱這樣的話,我該說什么?……”
我也是個女生,你的那位我未曾見面的女生有多么可愛,我不懂,但是我今天這么可愛,不是為了看你麻木不仁地陪著我,心里卻想著她。你知道我看著你那張臭臉,多么想踹你幾腳么?
既覺得湖水蔚藍,又感覺天空多嬌,這是人之常情。
所以在國內遇到需要流量傳播的人脈時,理所當然就想到了她,理所當然就打通了她的電話,理所當然地開口道:
陳涯打了半個鐘頭電話,顧雨晴也等了半個鐘頭,這半個鐘頭,全是啃鴨脖。
我各種搔首弄姿,故意露出手表也好,撥弄頭發給你看我的新發型也好,還是把腳都快伸到你眼皮子底下,給你看我新買的字母絲襪也好,你全都無動于衷,嗯,一句話都沒說。
有幾個同僚還委婉提醒過他,是不是早點跟她說清楚的好。
他笑了兩聲,但發現顧雨晴臉色嚴肅得可怕,就收住笑容不笑了。
他有點唏噓。
但是每次打算跟徐湘瀟談及這件事的時候,都感覺她可憐兮兮的,于是一推再推。
“跑掉了?”顧雨晴手里的勺子停下了。
『客套話就不說了,這封信是在你去買甜筒時寫的,其實我根本不想吃甜筒,這是騙你的,驚不驚喜?
出國一年,自己在海外的事業風生水起,回國后才發現,江心海也好,徐湘瀟也好,兩人的事業雙雙沉寂,毫無進展。
不坦白說明藏著掖著,她會不爽;坦白得太快,說明心里壓根就不在乎她在不在意,她會更不爽。
他忍不住回憶她黑色的長發,從額頭開始親吻自己,一直親到肚皮;她總體上的溫柔和偶爾的刁蠻任性,還有被上天眷顧一般的人生,一生下來就相信自己是天之嬌女的氣質……
那邊陳涯的聲音順著一陣穿堂風,飄過來似有若無:
陳涯點了點頭:“是的,她大大地吃了一驚,吃驚程度把我都感染了,所以我現在也在想,是不是直接這樣找她有點不好?”
……收銀臺里面的店員目瞪口呆看著顧雨晴,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有客人看賬單看到咬牙切齒面目猙獰的。
“就是這么極端,分手就分手,這樣藕斷絲連的,我是不懂有什么意思啦。”顧雨晴皺著眉道。
所以江心海情緒崩潰大哭起來的時候,他很是手足無措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
……想到這里,陳涯微微抬眼,看到眼前的顧雨晴,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陳涯說:“我和她已經進入談婚論嫁階段了,不過,我跑掉了。”
“嗯啊。”顧雨晴喝茶點頭,一臉若無其事,“你認識的這個熟人,是個女的吧?”
“初戀女友,初戀女友,唔……初戀女友啊。”
“罷了,你和我共同話題也不多,應該不太想跟我聊天。”顧雨晴站起身,“走吧,我們到外面逛逛。”
陳涯看了一眼街對面的M記,道:“要不要一起過去?”
他又覺得對顧雨晴有些慚愧,畢竟說過了是自己請她,這次卻又讓她請了。雖然她有錢,可老是讓她請,多少有點厚臉皮的意思。
陳涯笑起來:“你傻嗎?我覺得你挺聰明的呀……”
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讀完《挪威的森林》,這本書是你推薦給我的,我在家花了三天時間,好好讀完了,結尾的地方,那個女主角綠子,就是這樣給男主角寫信的,很厚臉皮地告訴你,我是學她的。
“你說的也有一點道理,”陳涯感慨道,“不過,我說的本來就只是理想當中的場景,她喜歡結婚,我不喜歡結婚,我們或許一開始就不適合在一起。”
“女人的直覺還真厲害啊。”
兩人走到商業街表咖啡廳外的涼棚下面的時候,顧雨晴突然說話了:
但是這女人說的話,有種讓人拒絕不了的魔力,還能怎么辦呢?只能遵照吩咐唄。
顧雨晴的一只手玩著瓷勺,她把瓷勺放在碟子里,撥動勺柄,圓溜溜的勺子在碟子里轉個不停。
“不要,我想坐在這里,”顧雨晴指揮道,“你去幫我買。”
顧雨晴手中的勺子突然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旁邊的店員走過來急忙過來打掃干凈,這期間顧雨晴一直沉默地盯著陳涯。
她重復了三遍陳涯的話,然后按住瓷勺,趴在桌子上,柔軟的胸脯如同氣球一般被擠壓得發生形變:
“你突然打電話找初戀女友,她肯定吃了一驚吧?”
她的嗓音固然可以良好駕馭絕大多數快歌,但她愛上自己之前,明顯對情歌理解不深,唱起情歌有種優秀學生的感覺,充滿憧憬和幻想但是,不夠游刃有余。
“開玩笑的,女人沒什么特殊的直覺,要是有,就不會有那么多女人被渣男騙了。我就是看你一臉凄涼,好像剛跟老婆生離死別一樣的表情,揶揄你一下罷了,沒想到還真是女人。”
而自己被放置在這張冷板凳上,和這個涼涼的鴨脖相伴,坐在這里等待陳涯上演完獨屬于自己的愛恨情仇再登場……也都是拜陳涯所賜。
而且他發現,徐湘瀟的這種狀態對她的音樂絕對有催化作用。
他當然不知道,顧雨晴跑去結賬,純粹是為了偷聽他打電話。
“我很好,你還好嗎?……”
雖然只能聽到陳涯說什么,聽不到對方在講什么。但光聽陳涯這邊的話,都能腦補出來,這是一出久別重逢的情侶之間的感人大戲。
唱這幾句詞的時候,徐湘瀟在錄音棚里眼睛根本沒看歌詞,完全是看著玻璃對面的陳涯唱的,眼神熾熱得幾乎把玻璃燙穿。
顧雨晴沒給陳涯說話的機會,接著道:
“嘖嘖,你女人緣蠻好的,想打網球就能撿到女大學生,想找投資就能碰到人傻錢多的富婆。”
陳涯愕然:“需要做到這么極端嗎?”
陳涯點點頭,慘笑道:“實不相瞞,我剛才對話的對象,是初戀女友。”
和她的地下戀情以及合作三年之久,呼喚她的名字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就如同運用自己的手臂一樣理所當然。
他欠下的情債,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債臺高筑。江心海,徐湘瀟,泰勒……
顧雨晴用手撐起下巴,眨了眨眼:
上午裝病欺騙我也就罷了,到剛才,你心里一直都在想著另外一個女生,怎么和你說話都拉不回來,就好像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一樣。
陳涯苦笑,這是一條8車道的寬敞大街,一條巨龍似的人行天橋橫亙街道,在數百米開外,陳涯很懷疑,過去買完甜筒回來的路上,甜筒會不會化在手里。
正常來講,一個人的一生中必然會充滿等待,顧雨晴深刻知道這一點。
曬了陽光,顧雨晴身上的負能量好像消散不少,重新恢復了生機和活力,嘗試開啟了很多新的話題。
就連合作過一兩次的同僚都能看出來,她對陳涯情意不淺。
總而言之,我覺得今天的約會到此結束比較好。等你到這里來時,我就已經走了,走得遠遠的。
對了,我一直搞不懂,《挪威的森林》里面,直子和綠子,到底誰是女主角呢?
現在想來,不管她們誰是女主角,坐在這里的我,在你的心里,肯定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大冤種女配角吧?
放心,今天的事不影響我們之間的交易,我會把錢打給你,但是,我不會再見你了。
祝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