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紫綃苦笑起來,道:“奴婢自己也知道,有的時候性子是太軟和了些, 多謝夫人教誨。”
何麗華擺了擺手, 道:“你有你的好處, 穩(wěn)重沉著。碧羅也有她的好處, 爽利大方。你們兩個便是我的左膀右臂, 少了誰都不行。”
聽了這話,紫綃提起的心方纔放了下來,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奴婢自當(dāng)與碧羅妹妹一起, 爲夫人竭盡全力。”
安靜的躺在牀上,何麗華睜著眼睛看著百子嬉戲的帳幔, 眼裡了無睡意。下方腳踏之上躺著的碧羅彷彿已經(jīng)睡熟了, 發(fā)出輕微的鼻鼾聲。輕輕的翻了一個身, 將身子轉(zhuǎn)向裡側(cè),何麗華輕聲開口說道:“蘇素姑娘, 我不想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了。”
蘇素的聲音,立即在何麗華腦海裡響起:“你是指,今天這樣的事嗎?”
何麗華點點頭道:“是的,我已經(jīng)忍無可忍了。一步退,步步退, 我忍讓了這麼久, 如今, 實在是忍不下去了。這件事, 我想要從根子上解決掉。”
蘇素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要解決這件事,還得落在那個劉二奶奶身上。”
何麗華道:“三日後我會去李國公府上赴宴, 估計,董瑞雪也會去。——我想將這件事鬧開來,可是,會不會不大好?”董瑞雪,便是劉二奶奶的閨名。
蘇素道:“有什麼不好的?做錯事的又不是你。到時候,看誰沒臉。你不要瞻前顧後的考慮得太多了,你這樣爲陳家考慮,陳桓可有爲你考慮過嗎?”
何麗華舒展了眉頭,道:“你說得對,做了再說,考慮那麼多幹什麼?”與蘇素說了一陣子話之後,何麗華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xiāng)。只覺得陳桓不在這裡,她反倒落得自在。
三日後,李國公府邸之中。
今日是李國公長媳舉辦的賞花宴,六月裡,滿湖的荷花都開放了。嫋嫋婷婷,清雅芬芳,十分可愛。宴飲完畢之後,衆(zhòng)夫人移步到了荷塘旁邊的亭臺之中,一邊飲酒,一邊賞花。未出閣的姑娘們自在另一處,與這邊夫人們的宴席遙遙相望。一眼看過去,香飄袖帶,花枝招展,裝扮自與這邊不同。年輕的姑娘家,穿得總是要比上了年紀的夫人們豔麗一些,也是正常。
酒過三巡之後,衆(zhòng)人便散了開來。有拿著釣竿釣魚的,有聚在一起閒話的,亦有走出亭臺到迴廊上去細細賞花的,不一而足。何麗華正與幾個相熟的夫人們湊做堆閒話,忽然一陣香風(fēng)襲來,有個嬌柔的聲音怯生生的喊道:“表嫂——”一個“嫂”字被來人喊得百轉(zhuǎn)千回,嬌柔婉轉(zhuǎn)。若換了是個男人在這裡,恐怕骨頭都要酥了。
何麗華微微擡眼看過去,映入眼簾之中的,是一張十分惹人憐愛的臉。膚色雪白,雙眼分得有些開,卻更顯嬌柔的韻味。尖尖的下頜,飽滿的紅脣,耳墜上戴著金鑲貓兒眼的耳璫,在陽光底下一閃一閃的。她不像其他人,多穿著石青薑黃樹綠等不打眼的顏色,卻是穿得十分嬌豔。上身是一件胭脂紅的薄薄紗衫,靠近腰部的地方繡著精緻的蝶戀花,那一雙蝴蝶尤其逼真,似乎真可以展翅飛出來。下面系一條金油鵝黃銀條紗裙子,微露裙襬底下的一雙紫羅絹面的繡鞋,鞋面上繡著鮮麗的鴛鴦戲水。
看著來人,何麗華脣角露出一絲淡笑,開口喊道:“劉二奶奶。”
董瑞雪臉上帶著親熱的笑意,伸手挽住何麗華的胳膊,說道:“表嫂何必叫得如此生疏?叫我瑞雪就行了。”
何麗華伸手從袖口裡取出一方丁香色雲(yún)綢撒花手帕,順帶著不動聲色的撇開了董瑞雪的手。她拿著帕子擦了擦鼻翼,道:“劉二奶奶來得正好,我正有件事,要尋二奶奶說一說呢。”
董瑞雪收回手,臉上毫無尷尬的神情,說道:“表嫂尋我有何事?”
何麗華道:“去年劉二奶奶在我這裡拿的五千兩銀子,是否該歸還了?”
聞言,董瑞雪臉上的笑容一滯,頓了頓,方纔開口說道:“……這,瑞雪不記得曾向表嫂借過銀子啊!”
“不記得了?劉二奶奶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何麗華道:“你的確不曾親口找我借銀子,是通過我們老爺開的口。這麼說,劉二奶奶可想起來了嗎?”
何麗華與董瑞雪之間的對話,吸引住了一些人的注意力。京城貴婦的日子千篇一律,說得上無聊。此時聽著這些話,如何能不起了興趣?頓時,圍攏來了好幾個人,面帶笑容看著這兩個人。在許多含義不明的視線的圍繞之下,董瑞雪八風(fēng)不動的神情終於起了變化,忙道:“表嫂何必在這裡說這些事呢?有什麼話,我們私底下說不好嗎?”
“我光明正大,有什麼話不能當(dāng)著人說的?”何麗華道:“不像劉二奶奶,有那許多見不得人的齷蹉心思。”
聞言,董瑞雪雪白的臉漲紅起來了,眼裡也開始閃爍著淚光,可憐兮兮的說道:“我自問並沒有得罪過表嫂,表嫂爲何要出口傷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配上她搖搖欲墜的纖弱身體,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可惜,她錯估了此時的情勢。她這副小妾姨娘的做派,拿去哄男人,那是一鬨一個準兒,十分有用。可是現(xiàn)在站在這裡的都是正室夫人們,哪裡看得慣她這幅模樣?頓時,一些視線裡,帶上了鄙夷的情緒,看得她十分不安。
何麗華神情不變,冷靜的說道:“我之所以這樣說,自然是有原因的。你攛掇著我們老爺,不斷的往你這裡扒拉銀錢和東西。這些年來,我已經(jīng)受夠了。什麼人蔘靈芝金絲血燕,綾羅綢緞,還有古董擺件,這些年來,你沒少拿吧?還是不能心滿意足,竟然將主意打到我的私房首飾上面來了,可有這樣的道理?董瑞雪,我奉勸你一句,人要懂得知足。你若是不懂的及時收手,老天爺也會看不慣你的——”
何麗華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聲悲泣聲打斷了。卻見董瑞雪彷彿站不穩(wěn)一般後退了兩步,不斷的搖著腦袋,眼淚如同斷線珠子一般不斷的往下落,嘴裡說道:“表嫂,你、你怎能如此欺辱我……”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何麗華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卻被一位臉色端肅的夫人搶先開了口:“劉二奶奶,你做出這幅模樣幹什麼?若是陳家夫人說錯了什麼,你倒是開口爲自己辯護啊!站在這裡的都是明眼人,不會因爲你做出一副受了欺負的模樣,就會不分青紅皁白的同情你的。”
的確如此,這些大家主婦們平時管理著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怎麼可能因爲董瑞雪的幾顆眼淚,就糊了腦子呢?
微微一笑之後,何麗華衝著那位開口說話的夫人點了點頭,道:“多謝史夫人仗義執(zhí)言。”說完,她看向滿臉通紅的董瑞雪,說道:“我的話就撂在這裡了,以前的事倒也罷了,就當(dāng)是餵了狗。以後若再發(fā)生這樣的事,休怪我打上門去,找你的夫君與長輩,討個說法!”
一語落下,對面董瑞雪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十分好看。
何麗華大發(fā)雌威,小白花含淚敗退。
第二日下午,閒來無事,何麗華正欲取古琴出來撫上一曲,卻見陳桓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來到她面前開口說道:“昨日在李國公府上,你都對錶妹說了些什麼?”
何麗華慢條斯理的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而後說道:“我都說了些什麼,老爺不是都知道了嗎?”
陳桓瞪著眼睛,說道:“你對錶妹說那些話幹什麼?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難道情份不是更重要嗎?”
何麗華驀然看向陳桓,道:“老爺說的,是什麼情份?”
陳桓被噎了一下,頓了頓,方纔說道:“當(dāng)然是親戚之間的情份。”
何麗華的臉色這纔好看了一點,道:“親戚之間固然要講情份,但也沒有說人家打了我的左臉,我還將右臉也湊上去的。再說了,昨日我說的那些,難道不是事實嗎?”
“縱然是事實,可是……”陳桓緩和了一下自己的語氣,道:“就算是要說什麼,你不會私底下跟表妹說嗎,當(dāng)著那許多人說出那些話來,你叫表妹的臉面往哪裡擱?”
何麗華冷笑一聲,道:“她已經(jīng)做出不要臉的事來了,我還給她留什麼臉面?好叫老爺知道,但凡以後再發(fā)生從前那樣的事,或者叫我知道老爺私底下再與她見面的話,我便要如我所說的那般,打上她的家門去,看她還如何有臉面活著!”
“你,你這個惡婦!”陳桓被何麗華的話氣得不知該說什麼纔好,臉色都青了。
何麗華也不生氣,說道:“做惡婦也有做惡婦的好處,我呀,從前就是太善良了,才叫人騎到我脖子上拉屎。以後,我再也不會給誰那樣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