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新科狀元,龍千羽。”
隨著李祿一聲尖細的宣唱,大殿上下的文武百官皆回首望向殿門處。一身紅衣錦袍的龍千羽邁著穩健的步伐步入殿中,紅衣映染面頰,如霞暈染,一時間恍了所有人的眼。
北宮青坐在上首,眼前一陣恍惚,仿佛眼前正向她走來的,便是五年來朝思暮想的李澈。
清澈如水的眼眸,謫美如仙的氣質,那分明就是李澈,難道是她產生了幻覺?
“臣子龍千羽,拜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身。”北宮青回過了神,擺手示意李祿,“宣旨。”
李祿展開圣旨,高聲念道:“……狀元郎文采風流,乃國之賢才,現封為吏部侍郎,位列朝堂……”
“謝皇上隆恩。”
自朝堂回來后,北宮青一直心神恍惚,龍千羽熟悉的面容時時浮現腦海。難道真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才會有此幻覺?
“皇上,吏部侍郎龍大人求見。”
聽到宮人稟報,她微愣,忙回身招呼道:“快宣。”
仍是那一身光鮮的錦袍,眉宇清朗,意氣奮發,可這背后又似藏著淡淡的愁思,他究竟是誰?
“臣子龍千羽,拜見吾皇。”
直到龍千羽的參見聲再次響起,她才回神示意道:“愛卿平身。”
“不知愛卿有何事稟奏?”她直直地盯視著他的雙目,越看越像。
龍千羽有意避開她的視線,躬身道:“臣聽聞安康公主的生辰即將來臨,特意準備了一件小禮物,煩請轉贈。”
他從懷中掏出一只晶瑩剔透的玉兔,只有半指大小,卻是雕工精美、活靈活現。端木靜的生肖正好屬兔,想不到他如此細心。
北宮青從他手中接過玉兔,玉兔在手中觸手生溫,如此名貴的玉器,怕是價值不菲。她詫異地抬頭打量他,難道他是想借討好小公主來博取功名嗎?可是據她對他的了解,他不像是如此阿諛奉承之人,那他究竟目的何在?
“聽說小公主長得極為可愛,不知臣是否有這個榮幸目睹芳顏?”他再次的突兀請求,更加讓她生疑。
尋思了下,她朝外頭招了招手:“去把小公主帶來。”
在等待的過程中,龍千羽略顯拘束地回首四顧,沒有與她太多的眼神接觸。北宮青靜靜地打量著他,若有所思,莫非真是歲月變遷改變了一個人的心性和氣質?
“皇上,小公主來了。”
魏姍姍牽著端木靜的小手,蹣跚走來。
端木靜一進殿就掙脫了魏姍姍的手,兩腿短腿蹭蹭地向北宮青跑來,一路磕磕絆絆的,差點摔倒。
北宮青彎下身,直待她自己跑近,才將她抱了起來。
“母皇。”端木靜在她懷中軟軟地呼喚。
看著小人兒眼角還帶著眼屎,像是剛剛醒來,北宮青會心笑道:“靜兒,方才在睡覺嗎?”
端木靜頻頻地點著頭,一邊雙手比劃,一邊用稚嫩的聲音描述道:“靜兒方才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在天上飛,飛得好高、好遠。”
北宮青抿嘴輕笑:“你想飛到什么地方去?”
端木靜甜甜地歪頭笑道:“我想飛到天上去,然后摘好多好多的星星,送給母皇。”
“靜兒這么惦記著母皇,母皇就獎勵你一只小玉兔,你看喜不喜歡?”她將手中的玉兔展現在她面前。
端木靜欣喜地接過,一雙梨渦浮起在面頰上:“好漂亮,謝謝母皇。”
“你應該謝謝這位龍大人,是他送給你的。”北宮青早已在暗中觀察了龍千羽許久,他凝視在靜兒身上飽含柔情的目光,分明是有口難言,他真是李澈嗎?但這又怎么可能?
“謝謝你。”端木靜朝著龍千羽一記甜笑。
龍千羽微愣了下,旋即也展露出一抹醉人的笑容,但僅僅是一瞬間,他便躬身道別。
“阿澈!”北宮青在他邁出殿門的瞬間輕喚,可對方連一絲停頓和遲疑都沒有。莫非一切純屬巧合?
四月春花爛漫,窗外香氣襲人。
北宮青斜倚在窗口,心緒愈加煩亂。
五年了,她無數次的容忍、忍耐,何時才是個盡頭?
上官子卿在朝上作威作福,設重兵看守她的親人和愛人,氣焰一日更盛一日。
都說十年磨一劍,可她已經磨練了整整十六年之久,至今仍毫無建樹。莫非她本就是個庸才,即使天命所歸,也注定一事無成?
“聽說你要往西山設壇為李澈祈福?簡直荒謬!想不到連國師也跟著你胡鬧。”身后突然傳來上官子卿的質問聲,他果然越來越肆無忌憚,連宮人的傳報都省了。
三年前,發跡于西山的賊寇規模越趨越大,皇甫勁幾年下來都未能剿滅叛黨,于是蕭白也被派去剿賊,宮中的守備再次落入上官子卿手中。當然,賊寇的勢力壯大,多少也是她在背后操控著,目的在于阻止他攻伐他國,可因此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早就料到他會堅決反對,她淡淡地回道:“朕去祈福,怎是胡鬧?”
上官子卿不悅地說道:“你為百姓祈福,為東旭國祈福,我自然答應,可是如今你卻是為了一個男人祈福,豈不是荒謬至極?”
北宮青有些氣堵:“你……像你這般無情無義之人,哪里懂得情為何物?設壇祈福,朕勢在必行,明日朝堂之上,朕自會與眾臣商議。”
“我倒要看看,誰敢答應?”上官子卿懷揣怒氣,甩袖離開。
入夜后,清漪殿外漸趨寧靜。外頭殘月如鉤,星月暗淡。
枕下傳來輕微的敲擊之聲,北宮青驟然醒來,急急地打開機關。
見到來人后,不由地有些失落。曾有多少個夜晚,她聞聽著這熟悉的輕叩聲,等待著愛人的到來,可如今他身陷重圍,惡疾纏身,她何時才能救他出險地?
“這么不歡迎我嗎?”皇甫野秋見她神色黯然,不由地調笑。
北宮青苦笑:“哪里。”
皇甫野秋收斂了笑意,正色道:“大哥讓我來問你,究竟要如何行事?”
北宮青從枕下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圣旨,交到她手中,說道:“讓他今夜依次光臨各個大臣的家中,務必要脅他們明日在朝上統一口徑。”
“沒別的事了吧?”皇甫野秋收起圣旨后,就急欲離開。
北宮青感覺到她的疏離,不由地叫住她,問道:“野秋,為何自從北滄國分別后,你就對我十分疏離?”
見皇甫野秋只是背對著她,不作言語,她追問道:“野秋,能據實相告嗎?”
皇甫野秋躊躇了許久,嘆道:“你可知我大哥對你的心意?”
“你……”北宮青眉頭微蹙,頓時明白了一切。
皇甫野秋苦笑道:“我本想離開,隨我師傅于道觀出家,可是我怕他太過癡傻,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所以才一直跟隨著他。待到他不再需要為你出生入死,我便回道觀去,希望他的一片癡情沒有錯付。”她說完,重新鉆入地道之中,片刻間消失在地道盡頭的黑暗中。
原來,她又在無意中造下了孽,她不由地苦笑。
晨曦初升,逐漸照亮恢宏壯麗的景和殿,似灑上了一層金粉。
大殿上的眾臣們正在為設壇祈福一事展開討論,兩邊的局勢十分明朗,女皇主張設壇,而護國公堅決反對。大臣們附議哪方的主張,便是站在哪方的陣營。
“皇上,既然此事決定不下,不如就少數服從多數,大臣們各自選擇一方。同意設壇的,站于大殿右邊,反對設壇的,站在左邊。皇上以為如何?”
北宮青定睛一看,卻是剛剛上任禮部侍郎的龍千羽提出此議,她連連贊道:“甚好,甚好!”
她邊說邊兩眼緊盯著上官子卿的神色變化,只見他雙瞳收縮,冷冽的寒光自他眸中射出,一一掃過階下的大臣們,尤其是經過龍千羽臉上時,寒光更甚。這些大臣們哪里敢與他對視,被他目光一掃,一個個打著哆嗦。唯有龍千羽傲然獨立,紋絲不動。
上官子卿似很滿意他們的反應,勾唇一笑,再次抬眸看向玉階上的女皇。
“如果陛下覺得有必要,試試也無妨。”他得意地笑開,酬志滿懷。
雖是已有了措施,北宮青心中還是隱隱不安,這些個大臣們一個比一個奸猾,最能耐的就是見風使舵、色厲內荏,天知曉他們會不會乖乖地就范。
“那就開始吧。”她說得輕松,手心里卻已是滿把汗。
上官子卿也察覺出她的緊張,笑得更加肆意。
玉階下的人潮開始涌動,上官子卿原本就站在左首第一的位置,因而他不需挪動半分,只是目視著前方,自信地等待可以預想的結果。
許多大臣們面色有些焦慮,時而觀望上官子卿的臉色,時而瞅向玉階上的女皇。利弊之擇,他們難以決斷。
眼看著底下大多數的人躊躇在中間,不左不右,北宮青實在有些坐不住了,兩個手心滿是冷汗。為了掩飾內心的緊張和焦慮,她猛地一拍龍座,立身而起,大喝道:“你們猶豫來猶豫去,究竟是何態度?”
她的厲喝聲回蕩在大殿中央,震懾之意甚濃,方才還在猶豫的大臣們立即不約而同地急奔向大殿右方,朝著玉階方向垂頭躬身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