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顧振德的遭遇絕非個別。
和東南紡織廠一樣,正在醞釀罷工的工廠還有好幾家,而且都是臨江有些知名度、上了一定規模的重量級單位。
原因是一樣,加工資。
工人的感受也好,顧振德們的感受也好,其實,歸根到底都一樣。
這不,進入盛夏以來,掌管全市最高權力的臨江軍管會也明顯感覺到了物價的壓力、經濟的停滯,以及民生問題中的諸多隱患。
大米缺少。
面粉缺少
油鹽醬醋缺少
隨便走上街頭,曾經的東南第一名城,此刻相當蕭條,工廠停產,商鋪打烊,大量的工人失業在家,而市面上許多物資都供不應求。
軍管會能不著急嗎?
打下了江山,難道毀在這戰后的重建上?
當然不能,
用小米加步槍滅掉了武器精良、兵精糧足的國民黨主力軍隊,難道,面對這些困難還會束手無策,打輸一場沒有硝煙的另類戰斗?
軍管會及時出手,走訪民眾,傾聽民意,征求經濟專家和民族黨派意見,最快速度組建了公私糧油企業工會。
這個機構的確是對癥下藥,就是要從市民的米袋子菜籃子入手,平抑物價,平息民怨:
統一價格
統一收購
統一采購原材料
這一招,在早先的抗日抗拒地,后來的解放區都用過,挺管用,打擊不法商販,扼殺物價哄抬,公開價格利潤,最大限度缺少中間環節。
或許,這也正是后來的計劃經濟在這一特殊時期的試驗版本吧。
軍管會授予這個公會很大的權力,對行業進行嚴格監管。
你不聽工會的,好啊,轉身軍管會來找你,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軍事管制委員會,大批干部穿著軍裝,腰里別著槍。
有賣,那就統一價格,這個問題能解決。
沒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由于戰火紛亂,農村老百姓哪里還有心思好好種田干活啊,加上上一年臨江干旱,屋漏偏逢連夜雨,農民欠收,城里的店鋪去哪里收購。
缺糧,成為民生第一難題
**打天下,本來就是造福于民,幫著老百姓過好日子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幕,軍管會能不心急如焚?
沒想到,最后解決了這個大問題的,竟然是不懂經濟的兩位主任。
李作人一個,喬向文一個。
老百姓的風吹草動都會被公安收集到,尤其是涉及社會穩定、百姓疾苦的一些情報,公安干嘛的,公開的秘密的采集渠道,那是很多的。
其中的很多重要情況,都會整理好,呈報決策者,多少年了,現在的公安局還是這個模式,很多省市領導第一件事,看看公安的專報,群死群傷、集體上訪、安全事故、重點人頭動態,這方面要是沒啥大事,就放心忙其他了,對了,現在很多地方叫維穩信息、輿情專報。
那些日子,兩個人關起門來,合計了許久,最終想到了一個笨招:買糧
臨江欠收,江南各個城市都供不應求,去哪里買?
東北老窩
李作人和喬向文經歷一樣,都是山東八路,只不過一個是115師,一個是山東縱隊的,后來山東八路軍兩支大部隊重組,成了山東軍區,兩個人都在機關大院,后來跟著羅榮桓一起北上東北,在白山黑水間一打就是快四年。
那些年間,搞土改,剿匪,斗**,就在這過程中,跟當地政府,跟老百姓那也結下了深深的感情。
東北大平原,自然條件優越,耕地面積大,土壤肥力高,長期以來一直是中國的最重要的糧食基地,平時最常見的,就是玉米、水稻、小麥和大豆。
其他地方聽過鬧饑荒的,東北聽說過嗎?
山東老鄉為啥就愛闖關東,說穿了,不就是那疙瘩有吃有喝,餓不死人嘛。
說干就干
李作人立即和留守東北的老戰友聯系,那里答應籌集一些。
喬向文聯系的人,是高唐,老讀者還記得吧,敵工部聯手158團打下來的那座縣城,敵工部成功策反了城防大隊大隊長韓德勤,之后一舉拔掉了東野大軍工攻取金州的鐵路線上的一個點。
戰后,地下縣委的王書記轉成了地上的,韓德勤擔任了新高唐的人武部長兼公安局長,那段的工作接觸,喬向文與他們倆建立了良好的關系。
這不,一聽當年的喬部長有求,王書記馬上喊來韓部長,兩個人一合計,馬上動員,高唐除留足當地百姓的糧食外,動員全體鄉親多交公糧,支援臨江人民。
老就是好辦事,這縣委縣政府一出面,老百姓一聽,以前解放高唐的解放軍遇到麻煩,二話不說,把家里的糧食拼命往糧庫里運送,何況,臨江開出的收購價錢,比東北當地還要高。
之后,軍管會載出面,打通了鐵路部門,專門調撥了運量專列。
源頭活水一來,供應一跟上,困擾臨江領導班子的吃飯難問題,就這樣漸漸地得到了解決。
光解放上水道,還遠遠不夠。
臨江公安局、軍管會財經部緊密合作,聯手出擊,重點加強了對一些不法商家的監控,迫使他們把價格調整到正常的利潤水平上,這主要指的是沒加入協會的那些私營糧庫商店。
軍管會明確提出要求:
糧油產品從進貨到出庫,利潤率為百分之十到十二,一旦超過這個限額,視作投機倒把,公安機關據此可以立即拘留,兩次違規的,立即關掉,老板逮捕判刑
鐵腕政策,正面宣傳,經濟手段和法律手段雙管齊下,很快有了效果。
根據財經部的摸底和行業工業提供的準確信息,喬向文在公安局治安處呈上的拘留證上,大筆一揮。
五個投機倒把、擾亂物價的不法商人,迅速被公安民警押上了在市中心的勝利門廣場召開萬人處理大會上。
大會上,行業工會表態,市民代表發言,軍管會財經部宣布糧油政策,公安局當場宣布處理決定,隨即把這五名投機分子游街示眾。
一段大起大落的物價水平,在軍管會的強行干預和東北原產地大量統一采購下逐漸趨于平穩。
于是,最頭疼的事情,成了罷工。
軍管會在研究工人罷工問題時,大家看法迥然不同。
觀點基本分成兩派,針鋒相對,言語辯論之間都有些火津津的味道。
其實也難怪,這關系到決策者們對于臨江時局的判斷,對于工人運動的基本態度。
斗爭派,以軍管會副主任顧清明為代表,這些人大都是臨江本土干部,地下黨員,加上顧清明分管總工會工作,所以對工人的感情很深很質樸。
他們認為推翻了舊社會,工人老大哥理當當家作主,那么,在新政權的企業里就不應該存在剝削,應該生產公開,利潤最低,國營工廠成立工會,參與企業的民主管理,私營企業也必須全部建立工會,工會主席直接接受總工會領導,對所在企業老板要有聯合有斗爭,在具體運作中要以斗爭為主,監督為主,時刻為工人搖旗吶喊,伸張正義,對欺壓職工的資方要堅決斗爭,否則工會就是擺設。
另一派,可以稱為溫和派、務實派,以財經部部長王大江為代表。
他們注重從現實出發,認為工廠保持一定的利潤,這是企業發展的動力,只要這樣,才能擴大再生產,才能為社會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不能像要求**員一樣,去要求那些資本家放棄對利潤的追逐,不給這些資本家合理的利潤空間和經營自主權,只會遭到他們一致的反對和對新生政權的仇視,而一味鼓勵工會與資方斗爭的結果,一定是兩敗俱傷。工廠沒了,工人唯有失業,不讓資本家不賺錢,工人的錢從哪里來。
兩種觀點的交鋒很激烈。
東南紗廠作為案例,被擺到了會議桌上。
顧清明認為,如果不支持工人們的斗爭,那類似顧家德這樣的資本家必定不可能主動考慮工人福利,改善工作環境,那工人翻身做主的新社會主張從何體現,制度的優越性會變成一紙空文。
喬向文前段,一直忙于清剿匪特,今天還是第一次聽到罷工的事情。
顧副主任說得很激動,作為一名長期從事地下工作的老黨員來說,他這樣的責問,聽上去不是沒有道理。
他言辭激烈,態度鮮明,堅決地站在工人的一面。
然而王大江部長當場提供的一組數據,卻讓人十分震驚。
古城臨江雖然回到了人民的懷抱,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國民經濟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百業蕭條:
全市工農業總產值同比下降了不少,糧食產量更是降了百分之三十,還不如國民黨統治時期的數據。
煤炭緊缺,電廠的儲煤量只能維持40天
鐵路燃料存量只能運行7天,達到歷史最低值。
不少工廠在半年前陸續停工,有的處于半停工或怠工狀態。工人失業狀況不斷加劇。
接下來,王部長說的一段話,更讓在座的不少人感到心酸。
王部長和財經部的同志深入市民家中摸底調查,,每十戶工人家中竟然有四戶失業,這些失業的家庭沒有任何收入,一日三餐以豆渣、野菜充饑。
“各位領導,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是要鼓勵更多的工廠開動機器,工人有班可上,經濟慢慢回暖,還是讓工人們跟資本家拼命,工廠關門倒閉,工人失業回家呢?”
王大江如此結束的一句話,讓會議的氣氛變得非常沉重。
顧清明的臉色異常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