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歷代，除非你有謀朝篡位的心思，事關(guān)皇家廢立的事情是一定不能碰的。因為風(fēng)險太大，一著不慎就是全家死光光的節(jié)奏。

也許有人會說了，高風(fēng)險代表著高收益呀！可拿全家人的性命去賭那渺茫的希望，這就是玩命呀！凡是沉穩(wěn)老練的大臣，一般都不會去做這樣的蠢事的。

因為說不定現(xiàn)在的皇帝就想了，你一介外臣，對下一任誰當(dāng)皇帝指手畫腳，你想做咩？要不讓你來當(dāng)皇帝，好不好？

即便賭對了，說不定新任的皇帝會想了，這家伙能把朕推上來，會不會把朕推下去呢？具體案例，請參考《史記 霍光列傳》。

不用說，范仲淹這個二百五根本沒想到這些，他的心中只有趙氏集團的穩(wěn)定傳承。一心為老趙家打拼的范仲淹，說不定連皇太弟的人選都替趙禎選好了——兒子一大堆，“天資渾厚”的濮王趙允讓。

不知道史書上的天資指的是什么，如果指生兒子的話，趙允讓是挺渾厚的。據(jù)《宋會要》所載，這位生了二十二個兒子，至少十八個女兒，僅《宋史》列傳里詳細(xì)記載的就有十子，也就是最終長大成人者。

就在方仲永為范仲淹的犯二而惋惜的時候，三月間，范仲淹的病又犯了。

大朝會上，有言官論起建都事宜。

畢竟，汴梁地處黃河南岸，看似水運發(fā)達，交通便利。炎黃子孫多發(fā)祥于黃河流域，是以黃河又被尊稱為“母親河”。但這位母親的脾氣似乎不是很好，時不時地就會發(fā)火，教訓(xùn)一下不聽話的孩子。

有歷史記載的兩千多年中，黃河下游發(fā)生決口泛濫一千五百多次，重要改道二十六次。除南宋杜充決黃河阻金兵與常凱申炸花園口以阻日軍外，多為天災(zāi)所致。

奈何，古人治理黃河的方法落后，又不知從源頭控制泥沙，只知道盲目地加高堤壩。致使黃河泥沙淤積，逐漸成為了懸河。若是河水泛濫，沖破泥石所筑堤岸，則汴梁立為澤國，一句生靈涂炭都不足以描摹其慘狀之萬一。

為了趙氏集團的長遠(yuǎn)著相，也為了保證集團高層不被大水一鍋端了，北宋政權(quán)獨創(chuàng)四京制。分為：東京汴梁（不是太熱了的那個東京）、西京洛陽（后周故都）、南京應(yīng)天府（河南商丘）及北京大名府（邯鄲市大名縣）。

其中最重要的首府東京汴梁，地處平原，無險可依，無險可守。拋開黃河水患不說，若北遼騎兵南下，則汴梁就要正面用步兵剛?cè)思业尿T兵了。

至于結(jié)果會怎樣，有通軍事的朋友必然會告訴你，冷兵器時代，騎兵對步兵，那不叫戰(zhàn)爭而叫屠殺，和有碼無碼不是一回事兒。

本次朝會，就是談?wù)撨@么一個事關(guān)生死的大事。

按說你個范仲淹上次彈劾宰相不成，險些被咔嚓了，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低調(diào)做人，茍起來才好?？煞抖蹲樱ǚ街儆缹λ膼鄯Q）只記住后半句——高調(diào)做事。

依呂夷簡的想法，是要著重修繕大名府的。若是北遼進攻，則傾全國之兵與之在大名府展開決戰(zhàn)。依托堅城壁壘，消耗敵方有生力量，最終生生耗死遼國。

不就是比拼綜合國力嗎？

論富庶，不是我大宋天朝吹，你們都沒有我有錢。就你們那北遼蠻荒之地，有十來只羊就敢自稱富戶的窮鬼，保證你們最后連褲衩都當(dāng)?shù)魮Q糧食，如果你們有褲衩的話。

但呂夷簡只是宰相，不是皇帝，更不是法力無邊的某位大神，說一聲要有票，各種票就來了的。

也有很多官員認(rèn)為大力修建大名府不劃算，與北遼自澶淵之盟后多年無有大的戰(zhàn)事。即便北遼人來了，也不過是想要些錢財，打發(fā)了就是。大不了回頭再通過各種貿(mào)易賺回來就是，新鞋不踩臭狗屎嘛。

商丘就很好嘛，離得近，去游玩也方便不是？

這是沒出息的想法，卻是占了主流的想法。

也有想去西邊發(fā)展的，比如久不在朝堂發(fā)言的范某人。

范二愣子心想，這次咱不瞎說大實話得罪人了，說些正經(jīng)事應(yīng)該無妨吧！

輕咳一聲，范仲淹進言道：“洛陽險固，實為帝王基業(yè)也。而汴梁為四戰(zhàn)之地，實不宜為帝國首府。太平時節(jié)，居住于汴梁自然無礙，假使有大事發(fā)生，還是居住在洛陽更為妥當(dāng)。臣以為，朝廷應(yīng)調(diào)撥重金，修繕西京洛陽宮室，完善城防，囤積軍械糧草，以備不時之需?！?

這話說的也對，居安思危嘛！與主修大名府的呂夷簡其實說不上誰對誰錯。

要說有區(qū)別，也只在于呂夷簡認(rèn)為北遼可以正面抗衡并戰(zhàn)而勝之，御敵于國門之外。

范仲淹呢？可能悲觀一些，先謀劃好京城不失，再徐徐圖之。當(dāng)然，也可能有預(yù)防西夏做大的想法。起碼方仲永是這么認(rèn)為的，因為從他后來的做法中即可看出端倪。

退朝后，帝不能決，以問夷簡。

呂夷簡哪里能說出范仲淹的好話來，笑謂之曰：“仲淹迂闊，務(wù)名無實?！?

您看看人家這眼藥上的，那個清涼敗火，那個疏肝理氣，那個一針見血。潛臺詞就是范仲淹是個迂腐的人，而且又好追求名聲，這是拿議論國家大事給自己博個美名呢！

趙禎一想，也對。

這范仲淹不好好治理京師，專好攻訐這個，詆毀那個的。前番還對朕沒有兒子的事情說三道四，說什么應(yīng)立皇太弟，以備不測。有什么不測的？不就是怕朕突然駕崩了嗎？我就這么不招你待見？

由是，益不喜范仲淹。

范二愣子毫無被皇帝記恨的自覺，還是充滿了斗志，繼續(xù)立志為趙氏集團奮斗終身，直至獻出自己寶貴的生命。

沒幾天，皇帝與呂夷簡的對話不知道怎么就傳到范仲淹耳朵里了。以方仲永猜測，范仲淹未必如晏殊一般有能力從宮中得到消息。這件事，八成是趙禎或者是呂夷簡故意安排的。

范仲淹怒了，咱一心為公，皇上您怎么不愛我了，呃不，皇上您怎么聽不進去忠言了呢？不行！我要上奏章，還是那種公開的奏章，起名就叫《致我親愛的皇帝的一封公開信》吧！

當(dāng)然，這是方仲永的惡搞，范仲淹不會像他那樣犯渾的。

事實是，范仲淹接連給皇帝上了四道奏折，具體內(nèi)容不詳，有消息靈通人士說“大抵譏切時弊”。據(jù)小道消息說，奏折中盡皆怒斥呂夷簡之詞，言辭頗為激烈。

然后呢？

然后，呂夷簡公開上疏控訴范仲淹“越職言事、勾結(jié)朋黨、離間君臣”，說搶了他的工作，讓一幫子大臣們無事可做了，要不然，皇上您把百官都辭了，留他一個人得了，免得荼蘼公帑？

于是，“一封找揍九重天，夕貶饒州路八千”。

官家震怒。景祐三年五月，貶知饒州（今江西鄱陽縣），與方仲永做了老鄉(xiāng)。

不提范仲淹灰溜溜地回家收拾行李，晏殊、方仲永這對心思灰暗的翁婿又坐到一塊兒喝茶了。

晏殊笑道：“看明白了嗎？”

方仲永感慨：“真是良心之作的年度大片呀！”

“你說啥？”晏殊蒙圈了。

方仲永趕緊掩飾：“沒什么！只是感慨這朝堂紛爭如同戲文一般精彩，呃不，比戲文還要精彩。實在是好戲，好戲呀！”

晏殊被這憊懶的家伙給氣笑了：“你呀！都是當(dāng)?shù)娜肆?，還是那么地?zé)o賴。我只問你，可從中學(xué)到些什么？”

方仲永試探著說：“呂夷簡是個壞人？”

“瞎說！呂相聰明亮達，規(guī)模宏遠(yuǎn)。你切不可因他與老夫爭事，而抱有偏見。單說他所議修繕大名府一事，老夫所不及也。至于用些手段，打擊政敵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你以為老夫的副相之位，是別人讓出來的不成？

以老夫所想，其實是與范希文相同的。與北遼決戰(zhàn)，即便能勝，也必然是慘勝。國戰(zhàn)不是那么好打的呀！且西夏元昊小兒，野心勃勃，他日必成心腹大患，備戰(zhàn)西京，也有震懾之用。

奈何，希文兄對我成見頗深，只恐不聽我的勸告，是以我也未曾出手相助。只希望他再磨礪幾年，去去身上的火氣，他日必能大放異彩?！?

方仲永本來對老政客晏殊的不要臉已經(jīng)免疫了，但聽了這番話還是被雷得外焦里嫩。第一次看見把借刀殺人說得如此清新脫俗的。還再磨礪幾年，人家都四十六了呀，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超過了大宋人的平均壽命了呀（宋朝人平均壽命約三十歲）。以范老兄以前只吃咸菜稀飯的營養(yǎng)條件來看，他指不定還能活幾年了呢？（范仲淹說，我就不死，不當(dāng)上宰相就不死。史載，范仲淹卒于1052年，享年64歲。）

磨礪？您怎么不出去磨礪幾年，回來讓您當(dāng)王爺，您比人家還小兩歲呢？

晏殊可能也覺得說的有些虛偽得讓人惡心，又道：“若是你與那呂夷簡爭鋒，可能勝之？”

方仲永很是老實：“不能?！?

“哦，本以為你會說出一番大道理，怎么會直接認(rèn)輸了呢？這可不是年輕人該有的銳氣呀？”

方仲永翻翻白眼：“我讀書少，您可別騙我！范仲淹哪里是敗于呂夷簡之手，分明是官家借呂相之手，除去一個不曉事的二百五而已。自從范仲淹上疏議立皇太弟，他的結(jié)局就已經(jīng)注定了。呂相不過是官家的棋子，替官家背黑鍋的替罪羊而已?！?

晏殊不住撫須點頭：“嗯，孺子可教也！都說官家仁慈，但再仁慈，他也是皇帝，他的尊嚴(yán)是不可侵犯的。今后，無論你處于何等高位，都要謹(jǐn)記這一點！

你有此番領(lǐng)悟，范希文可謂是‘死得其所’矣！”

在家悶坐的范仲淹打了個噴嚏，恨聲道：“定然是呂夷簡那些奸佞在咒罵老夫！待我卷土重來時，再看鹿死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