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事一說,話就長,能不能賜臣一個座,來杯茶?”
這就是有功名的好處,從臣民改成了臣。當然,好處還有更多。
小皇帝一樂,鄭朗越有膽色,態(tài)度越從容,他越開心,這才是未來棟梁之材的氣度。魏晉那些風流人物,有鄭家子的才氣么?就是有,有他的法度么?很喜歡,吩咐道:“來人,賜鄭解元茶水。”
讓鄭朗坐下來,鄭朗說道:“臣從先澶淵之盟說起,自從太宗高梁河之戰(zhàn)大敗后,我朝對契丹十分懼怕。但是不是如此呢?臣就拿澶淵之盟之前各戰(zhàn)做一些比較。契丹出動了多少軍隊,二十多萬,威虜軍有多少軍隊,一兩萬,但交戰(zhàn)后結果,契丹丟下了幾千尸體外,慘痛撤去。”
這事兒小皇帝也知道,贊道:“魏能、張凝壯哉!”
“是啊,兩位勇將,臣很仰慕。然后到北平寨,結果呢,讓田敏殺得人滾馬翻,殺一點將遼國太后與皇帝格殺。接著又到了保州,又讓楊六郎手下小校孫密率十名斥候,擊斃了數(shù)百人,嚇退整整一個前鋒大軍。再到寒光嶺,又讓高將軍擊斃了一萬多人。”說到這里,鄭州朗一聲嘆息,高梁河之戰(zhàn)機不對,剛滅漢朝,將士厭戰(zhàn),又沒有準備好,配合不當,撤退時宋朝第一“良將”曹彬貪生怕死,不顧十幾萬大軍,倉惶渡河先逃,三軍失去主帥,才導致慘敗的。
宋軍與契丹戰(zhàn)斗力那有那么大的實力懸殊?
沒有深講,繼續(xù)說道:“這時先帝出現(xiàn)了失誤,戰(zhàn)場戰(zhàn)機瞬息萬變,可先帝卻授了陣圖。十幾萬大軍在哪里擺陣呢。”
又是做舉子的好處,可以象其他大臣一樣,只要說得有理,盡管往皇帝臉中噴口水,沒事!
小皇帝臉一紅,確實是一個大失誤。
“不過也無事。先帝駕臨澶州城下,三軍震奮!李繼隆與石保吉兩員勇將率領著一群幾乎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士兵,于澶州城下,再敗契丹大軍,將契丹主帥蕭撻凜殺得敗逃十幾里跑。陛下,我宋軍是不是很弱?”
“不是,”聽到這些事,小皇帝臉上終于出現(xiàn)光彩。
“接著又讓我弩兵手張紻用床子弩生生將蕭撻凜擊斃。先帝駕臨澶州城后,李繼隆將軍再帥數(shù)千步兵與契丹數(shù)千騎軍短兵交接。結果呢?當場將對方數(shù)千騎兵斬殺一半,剩下的所謂戰(zhàn)無不勝的契丹勇士們。不顧契丹太后與皇帝會不會發(fā)怒,當了兔子,逃回了大營。不僅如此,我朝大軍四面八方圍擊上來。其實那時候先帝不與契丹議和,契丹多半也有求和的意思了。說不定若寇相公所言,會取得一場更大的大捷,但也不好說,有四種可能。”
“那四種可能?”
當年寇準是不同意議和的。也不知道契丹主帥被擊斃的事。和也議了,此事僅是爭議,也就算了。既然鄭朗提了起來,小皇帝好奇的問了一問。
“當年契丹主帥被斃,數(shù)次交戰(zhàn)皆不利。契丹二十幾萬軍隊,經我軍數(shù)場激戰(zhàn)后,僅剩下十幾萬軍隊。繼續(xù)交戰(zhàn),此十幾萬軍隊必亡無疑,包括契丹太后與皇帝,無一能幸免。”反正是憾事了,與宋太宗伐遼一樣,那時候天時地利人和反過來皆有利于宋朝。并且契丹深入太深了,想撤都無法撤回去。不過鄭朗很客觀的做了分析,繼續(xù)說道:“最好的結果,在澶州城下,將契丹大軍全部殲滅,隨后契丹群龍無首,我朝乘機拿下幽云十六州。借助我朝的強大的國力,將古長城修筑起來,一勞永逸。其次是契丹會立即扶持一個新帝,將各部安撫下去,那么能不能拿下幽云十六州。是未知之數(shù)。但澶州大捷是有了。第三種可能是澶州城下沒有圍住,讓契丹人渡過黃河。他們全是騎兵,一旦逼急了,危害程度遠比黃巢還要厲害。契丹元氣大傷,我朝元氣同樣大傷。前三種可能性皆有。后一種可能性很小,那就是契丹渡過黃河,正好京城空虛,連同京城被他們攻破,焚于一旦,我朝元氣傷得更厲害,而契丹又及時扶持新帝,那么雙方只好比拼恢復的速度。契丹恢復速度若比我朝快,又要雪此仇恨,我朝危矣。”
這個說法很公正的。
小皇帝連連點頭。
究竟那一種,僅是假設,只有老天爺才能知道了。
“我朝多少有些懼怕契丹,可契丹人當真對我朝不忌憚?再來說今年發(fā)生的事,契丹太后與契丹皇帝的矛盾,陛下應當也聽說了。并且契丹這位太后真的很不好,她寵的不是契丹皇帝,而是其皇弟,陛下,這一回你知道了為什么契丹前面派了奉先軍節(jié)度使蕭式與少府監(jiān)張推保來賀太后正旦,接著又派了上將軍蕭察與安東節(jié)度使夏亨謐來賀的原因吧?無他,此時無論是契丹太后或者太后派大臣,或者皇帝派大臣,皆不想我朝乘機與契丹開戰(zhàn)。”
“原來如此,你為什么不早說?”小皇帝差一點跳起來。
這簡直是醍醐灌頂啊。可憐滿朝臣子,再到邊防諸將,都成了什么啦,一個改元就嚇成這樣子!
過程鄭朗不知,他只是根據(jù)歷史知識,從大局上分析兩國的動態(tài)以及君臣心理,奇怪的問道:“陛下,怎么啦?”
“別說了,你快快長大吧,”小皇帝直搖頭,這么多大臣居然讓一個小孩子比下去了,心中感慨萬千。
“這個得慢慢長,急也沒有用,不急也沒有用。”
“是……”冷笑話讓小皇帝哭笑不得:“不過,這倒是……”
“別,”鄭朗及時阻止,雖然小皇帝不是好戰(zhàn)分子,可此時也不能開戰(zhàn),別以為人家母子不和,后來宋朝就在這上面。吃了西夏人的大虧。怕小皇帝真的會沖動,畢竟他現(xiàn)在還很年輕,氣盛的毛病總有一些的。說道:“宋朝危機不在契丹,契丹人只要拿了錢,基本不想侵犯我朝了。危機而在西方。”
“西方?”
“這幾年我朝最大的失誤就是眼睜睜的看著黨項人壯大起來。黨項人好運氣,李元昊好運氣。”
“如何說?”小皇帝讓鄭朗沒頭沒腦一句話說愣住了。
“他們運氣好在從我朝奪走了靈州。正好遇到了契丹人入侵,兩國皆傷,讓他們順利將靈州侵占下來。又好運氣,得到了李元與吳昊這兩個叛徒!”鄭朗幾乎帶著咬牙切齒的口吻說的,夏辣與王欽若、呂夷簡還有可爭議的,但這兩個漢奸才是真正的民族敗類,沒有這兩個漢奸的出謀劃策,就沒有了宋朝最痛的傷。
小皇帝苦想了半天,終于想了出來:“是有這兩個漢人在黨項為臣。”
“陛下,不可小視了這兩個漢人。這些年黨項的種種擴張,正是他們出的計策。然而運氣不僅于此,正好我朝曹瑋將軍大敗吐蕃李立遵,使親我朝的唃廝羅上臺,成了吐蕃的贊普。黨項想要擴張,必須解決兩個后顧之憂,一是吐蕃,二是回鶻。雖唃廝羅上臺。可因為曹將軍,吐蕃略傷元氣。就是這樣,黨項擴張時,蘇奴兒率領兩萬五千人于吐蕃貓兒城全軍覆沒。接著宗哥河邊李元昊自己也慘敗而歸。然而吐蕃又分裂了,讓黨項人順利奪下大量的地盤。好運氣還沒有結束。沙州本來有我們漢人的政權,曹氏,在沙州很有威望是內部也在不停的分裂,外部又與回鶻人交惡,兩敗俱傷,讓李元昊再次借機征服歸義軍的后裔與回鶻人。陛下,此時的黨項,已不可小視了。”
“不會……”
“陛下。李德明剛剛死去,李元昊上臺執(zhí)政,他非是李德明,這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曹瑋將軍能力如何?”
說曹彬是第一良將,夸了,第一聽話的將領倒有可能。真實的良將,前面是潘美。潘仁美!當之無愧北宋第一良將。楊業(yè)之死,他是無奈,宋朝的制度,監(jiān)軍使權力往往比主帥更大,是王侁所逼。不得不撤,輪責任。頂多他只能占百分之五,王侁才真正占到百分之九十五。說黑天冤枉,潘仁美才是歷史上最大的黑天冤枉受害者。
然后就到這個曹瑋,比其父親本領強多了,打黨項,打吐蕃,打得玩似的。
小皇帝點了一下頭。
“昔日曹瑋大將軍聞聽李元昊的學識、習慣與性情,引起了大將軍的極大重視,又聞聽了此子喜歡帶著隨從出入我朝與黨項人的榷場,甚至為了此子,化裝改扮,進入榷場看一看此子的本人。可此子一直沒有露面,曹大將軍不甘心,又派了人深入黨項,畫下了李元昊的圖像。看到圖像后說了一句,真英物也!甚至斷定此子必為我朝禍患。如今他執(zhí)掌黨項,陛下不可不防啊。”
只能說這么多了。
難不成說后來有什么好水川之類的話?誰個相信?
并且都不敢說得太多,否則聽聞自己鼓動小皇帝對黨項人無故開戰(zhàn),京城所有文官會全部跑到客棧,用唾沫將自己活活淹死。
能說的,只有這么多了。
而且怕太過妖異,又將話題轉移,道:“所以陛下,勿要對契丹懼怕。實際上臣聽到他們偷臣的字,臣心中十分高興。”
“為什么?”
“臣剛才說了種種,是在我國內,真實實力,契丹依在我朝之上,但差距沒有我們想像的那么大。拋去了戰(zhàn)馬,他們將士當真比我朝將士勇敢?”
經鄭朗一分析,小皇帝點了一下頭,道:“應當差不多。”
“是啊。他們雖然疆域遼闊,有沒有我朝人口多?”
“沒有。”
“有沒有我朝經濟充足?”
“沒有。”
“不但如此,我朝將士上下齊心,而契丹是多個民族組成的,他們有沒有我朝將士齊心?”
“也沒有。”
“正是啊,皆沒有,是因為他們環(huán)境惡劣,生性剽悍,可一旦自皇帝起,喜歡書畫,或者象中原人一樣,喜歡文明,風雅的事,失去了這種剽悍的性格,他們還能有什么?一群狼變成了一群羊,就是有了戰(zhàn)馬,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