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五章 買單者(下)
各位老大們,還不雞動嗎?我快虛脫了,讓俺雞動一下吧。
范仲淹一愁莫展。
讓鄭朗這樣說下去,有可能連新政都危險了。歐陽修等人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
鄭朗又說道:“何謂君子,一謂正直,各位也想國家變好,修養德操,這本來是好事。但君子之道,還有一點,溫潤,不是溫順軟弱,而是一種溫和與包容。昔日秦逐客卿,李斯上書說,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者士勇。是以泰山不讓士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赍盜糧者也。于是秦王始用天下豪杰,氣吞六國,一統華夏。秦始皇與李斯可不能稱為君子。然以他們二人卻知道包容之道,諸位以君子自稱,難道就不能以包容待人?”
一次次犀利的攻擊,讓歐陽修體無完膚。
“人非圣賢,非能無過,有錯便說,若是一昧給任何看不順眼的人戴上奸邪,小人,佞臣,穢人的帽子,戴者有何感受?今若給賈昌朝戴,明給夏竦戴,后給呂夷簡戴。再后若干若干人戴,有可能我也要被戴上這個大帽子。戴者會不會反感?呂夷簡執政時,被稱為奸邪。還用了范仲淹、韓琦為緣邊大吏,并且在陛下面前保舉可以重用為相。然而你們悉數推番。若是以后你們不執政,再到賈昌朝他們將你們悉數推翻。這個國家將會成為什么?也不要做事了。相互攻擊吧,你推翻我,我推翻你,甚至還抱成團,抱成黨的打壓,后果是什么?”
趙禎開始蹙眉頭。
“其實誰人不可以用。免役法出現一些弊端,我為了調整,詢問范仲淹良策。然后又與呂夷簡商議。摒棄呂夷簡之德操,用呂夷簡才思,對否?至于新政,我一直還是采取支持的態度,國家弊端重重,危機重重,不改革國家必將坐以待斃。只是各位太過匆匆。沒有想好措施,所以心中有些疑問,沒有表示支持,也沒有表示反對。但若是對的,我還會支持。若是錯的,我還會反對。對事不會對人。然而呢,一個小小的張海,居然因為朝爭,擋在漢水。一千多人,皆是強橫之輩,關是不能關,充軍是不能充軍,難道坐等他們再度出事,各位才心甘?”
“說張海吧,”范仲淹眼里露出一絲央求。
再這樣弄下去,馬上君子黨們一起被鄭朗抹上黑墨了。
并且蔡襄作繭自縛,因為下了詔書,執政大臣不得私自接見賓客,現在出事,都無法將這群小弟喊到一起來商議。
頭痛了。
但不能否認鄭朗說錯,歐陽修這段時間是做得太過份了一些。
鄭朗心中也不大樂意,其他人不管,你范仲淹可是從戰場上下來的,知道軍事上的東西,雖然張海充入禁軍有一些爭議的地方,但不是沒有益處。俺也不是呂夷簡,多少與你還有一份交情。為什么歐陽修反對時不勸一勸。若是你作為行家出面,一錘定音,又何來的爭執?
鄭朗說道:“說張海,我還是引用唐太宗的話,從源頭找起,為什么出現這些盜匪。就是收押于漢水河畔的那一千余人,真正的悍匪沒有幾人,幾乎全部是從今年淪落為匪的。為什么淪落為匪,一是軍賊,軍賊之所以為匪,將領苛剝,不能善待,為什么出現將領苛剝,是陛下與朝中大臣沒有做好。源頭一。最多的是民匪,為什么是民匪,吃不上飯,不是吃飽,是根本吃不到食物,那怕是半饑。要么就是官吏魚肉百姓,導致官逼民反。為什么吃不上飯,四年苦戰,國家空虛,為了支持戰爭,不得不重斂百姓。這是誰的錯,國家支付一億多貫的經費,動員三十幾萬將士,然夏賊不能平,不得不最后議和緩解國家壓力。不是緣邊將士不勇敢,三川口一役,一千幾百將士對抗十幾萬西夏軍隊,苦戰三天不屈。好水川七千將士對抗十萬西夏精兵,悉數戰死,無一人投降。這樣的精兵猛將,又用了這么多經費,卻不能平賊,錯在范雍、范仲淹、韓琦、龐籍與鄭朗,無能也,源頭二也!”
聽到連他自己也算進去,連趙禎在內,君臣差一點撲倒于地。
“二是糧食與調度,其實自去年冬天起,戰爭幾乎全部停息。到今年干旱發生,導致盜匪正式烽起,過了多長時間?旱的是北方,不是南方,南方也不是沒有糧食布匹。各地不法官吏又是誰的錯?源頭在哪里,陛下,京城諸位大臣,緣邊重臣。若按罪處理,請陛下發罪己詔,前去宗廟向列代先帝謝罪,各位也請降官一級,薪水減半。不制裁罪首,何有理由追究小民?”
最大的買單者,不是張海之流,而是皇上,而是諸位大佬!
大家再次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自太祖立國以來,我朝重視內治,由此百姓感謝,自官家稱呼傳出后,百姓也以官家稱呼陛下。非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官長,家長,父親……儒家說以仁為本,陛下,說到底,他們都是你的子民,他們也將我朝皇帝當成萬分信任的家長……”
這就煽情了,趙禎生生讓鄭朗一句煽得眼淚汪汪,抽泣道:“國家始至今天,朕有錯啊,有錯。”
鄭朗索性又煽一下,說道:“張海之所以歸順朝廷。一是我軍裁減之后,軍容整齊,讓他侷促不安。二是發生一件事。其妻以詐降為名,闖入大營,意圖強行將我劫持。我卻將她釋放了。”
“何故?”富弼終于開腔。
今天鄭朗讓他很難受。范仲淹是他的好友,鄭朗也是他的好友,并且為了自己,鄭朗強行炮轟呂夷簡,然而今天的鄭朗,讓他感到兩頭為難。
“她也不懂,問我,我說你是女子。天子仁愛,作為人,是要有憐憫心的,作為國家更要有憐憫心的,婦孺老幼,都是弱勢群體,所以我才放你回去。于是感化。認為我還不算太惡,認為是陛下有仁愛之心,他們主動歸順,是指望陛下還能將他們做為兒子,女兒。對他們寬恕,于是在馬窟山一降,竹山二降,女媧山三降。三降過后,臣相信他們有了從善改過自新之心,這才準降。非是冒然施為也。陛下,你是天下的官家,他們是大宋子民,都是你的子女,難道不能施一下仁愛嗎,不能展現一下憐憫心嗎?”
趙禎淚水還沒有干呢,連連點頭。
歐陽修有些急,說道:“鄭朗,仁愛之心是好,就怕是因小仁而誤大事。”
“何為小仁?這可是一千多條人命。再說百姓,我的薪水加上各種福利,最少需要兩千戶百姓稅務才能養活。還有你歐陽修,可算過賬沒有。正是老百姓一點一滴的辛勤勞動,才讓我們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為什么他們要養活我們?是想我們上助天子,以御外侮,下安黎民百姓,讓他們過上一個安居樂業的生活。但是我朝百姓承擔著歷朝歷代最重的稅務,使國家財政創史上從未有的記錄,可是有沒有替天子御去外侮,有沒有讓百姓過上一個幸福的生活?”
歐陽修皺了皺眉頭。
這才是鄭朗最反感的地方,忘本!
與范仲淹不同,歐陽修家庭貧寒,但身為士大夫之后,幾乎忘記了貧困百姓,每次都站在士大夫的角度考慮問題。
也許在他心中認為貧困百姓就應當這樣的。
沒有揭破,繼續說道:“范相公,為什么你今天為國家從東到西,奔波操勞,成為天下士子的榜樣?原因很簡單,昔日你家境很貧困,是朝廷開設了雎陽書院,將你收留,這才給你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歐陽修,你同樣如此。這叫反哺。儒家之道,以仁為本,以義為節。義是節制,是輔,仁才是根本。國家不善待百姓,百姓如何忠于國家?怎么善待?他們不敢求最好的房屋,不敢狎最紅的行首,不敢喝最美的美酒,只求一個溫飽,一個能棲身的地方,一份希望……”
“但是……”
“歐陽修,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擔心什么,”鄭朗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若沒有這個歐陽修,范仲淹不會發生那么多故事,自己也不會有壓力:“是不錯,陸續又有新的匪患產生,可你有沒有注意到,隨著賑災物資陸續下來,包括京城諸州府,根本不由我出手,匪患在逐步消失。不怕死的悍匪有之,挺而走險的人也有之,終是少,不到萬不得己的時候,誰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韙,挺而走險,淪為盜匪,過著擔心受怕的生活。懲罰僅是制裁的手段,賑災才是治本之道,讓官員變得有作為,不再苛刻百姓,讓將領不再魚肉兵士,這才是治本之道。雖然有些破例,朝廷沒有失誤之處?況且不受降,只是強行鎮壓,三千余人,自崤山開始,各州皆是大山蒼茫,需要多少兵士的生命才能換來匪平?不考慮這些盜匪生命,也要考慮一下諸兵士生命吧?他們有家人,有妻女,他們沒有辜負朝廷。為什么不屈就一下?天大地大,人命最大。況且這些人當真不能改過自新?且不說周處,就說我,少年時頑劣無比,被人稱為鄭州的惡少,甚至十歲便去狎行首,貽笑天下。若是以我少年時所作所為,我豈不是一個無惡不作的紈绔子弟?但現在,我是不是少年時的我?是不是也能替在陛下盡一些綿薄之力,盡管力量很小,但也盡了,對否?”
敢說鄭朗沒有盡力?
自太平州起,政績不斷,到了西北,數次大捷,親自第一線,還有呢,為了使公主不受辱,國家不受辱,未來還有一個風險很大的契丹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