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四十二章 權(quán)利(三)
“李四郎,我替大相擔(dān)心哪。”“為何?”“我聽到一些傳言,大相僅是想經(jīng)營屈野河,屈野河沃野千里,若經(jīng)營,能我們大夏帶來許多糧食。可是太后再三不準。”“太后怕激怒宋朝。”“李四郎,你說得就不對了,宋朝君臣不用擔(dān)心,擔(dān)心只有一個人,鄭相公。”“鄭相公他在南方是臨時之計,還會回到朝堂之上。”“你不明白,以前鄭相公南下時,宋朝給他國公給他同平章事,現(xiàn)在逐一拿下,這是功高震主的征兆。鄭相公不足懼哉了。沒有鄭相公,宋朝也不用懼哉了。為什么不同意國相經(jīng)營屈野河,是乃權(quán)利也。”說話的兩個人正是鄭朗派出去的六名高級斥候,馮高與魏治方,投奔西夏時用的不是本名,而是冒充的名字,一個姓李,一個姓胡。這幾年西夏發(fā)生多次戰(zhàn)爭,六人皆先后立下功勞,其中馮高與周淵功勞最大,在契丹擊敗北阻卜,派去的西夏軍隊敗退時,兩人奮勇殺敵,在他們拼命下,將許多西夏軍隊安全撤回西夏境內(nèi)。因功六人被先后任命為都押牙,行軍司馬,或者牙內(nèi)指揮吏等官職。沒藏訛龐為了保護他們,又重新賜其姓名,一起賜為李姓,衛(wèi)陽重新賜名為李黃主,呂毅賜名為李段明,趙善金賜名為李開泰,魏治方賜名為李茴。周淵原來賜名為李青都,馮高賜名為李乃巖,因為北阻卜之功,重新賜名為沒藏青都,沒藏乃巖。六人對沒藏訛龐忠心耿耿,被一些忠于王室的西夏大臣稱呼為沒藏六犬。沒藏訛龐身邊的六條惡狗。鄭朗的政策也使沒藏訛龐對六人更加相信。原先宋朝對待叛變的人采取的是呂夷簡拉攏政策,例如張元,大肆封賞。想張元重新叛投歸宋,張元吳昊沒同意,成為天下笑柄。自鄭朗起,政策改變,對待其叛變的漢奸一律殺無赦,家人同樣嚴懲不怠。呂夷簡政策可能會使一些叛變的漢奸回心轉(zhuǎn)意,鄭朗是真正從根源上杜絕漢奸發(fā)生。不然按照呂夷簡的策略,漢奸投奔西夏后。帶著西夏人到宋境燒殺搶劫,不但無罪,反而有功,說不定還能得到宋朝的高官厚爵,投奔西夏當漢奸的人便會更多。鄭朗的策略也有弊端,一旦有人想做漢奸。便會對西夏更加死心塌地。果然不久后,六人的“家眷”一起貶到嶺南。救是沒有辦法從嶺南將家人救出來,六人便央請沒藏訛龐帶一些錢帛給其家眷,順便看望一下家人的平安。沒藏訛龐也答應(yīng)了,他暗中派了斥候潛入到嶺南,將錢帛帶給那些家眷們,實際與六人有何干系?這是刻意驗正他們身份的。那時,鄭朗已經(jīng)到了嶺南,這些人在嶺南雖熱。生活也還可。不過沒藏訛龐沒這樣說的,而是說他們家眷過得很苦很苦,挑起他們對宋朝的仇恨。宋朝很少動用這六名斥候。現(xiàn)在未到用的時候,地位仍然不足,必須讓他們成長為一州刺史,或者都軍主,防御使或者團練使,就象李清那樣,那么在關(guān)健時候發(fā)作。西夏天就塌了。沒藏訛龐逼得契丹議和。又拿下阿干城與龕谷,風(fēng)頭在西夏一時無倆。于是再度兵進屈野河,想重新經(jīng)營屈野河這一塊沃土,卻遭到?jīng)]藏氏的反對。沒藏訛龐不聽,將馮高與魏治方召回,準備讓他們駐兵屈野河。兩個人議論的就是這件事。“難道你們還思念那個鄭行知?”身后傳出一人說話。兩人連忙伏下,說道:“拜見大相。”“起來吧。”兩人惶恐不安地說:“大相,小的們剛才所說的別當真。”害怕之下,不知道怎么開口辨解了。沒藏訛龐朗聲一笑道:“乃巖,李茴,你們不要擔(dān)心。那個鄭行知知人善用,特別是對你們將士,更是寵愛有加,你們偶爾也想念,我不怪你們。不過僅是鄭行知重視將士還是不夠的,在宋朝你們將士永遠不想有出頭之日,看到狄青下場,即使鄭行知力保,還是貶到延州來了。”沒藏訛龐狠吐了一口唾沫,什么地方不能貶,為何貶到延州?“是。”“還有,你們不是姓胡,而是姓沒藏,姓李。”“屬下知道。”“太后的事也不是你們所議論的。”“大相,請聽屬下一言。”馮高突然跪下。“你想說什么。”“屬下為大相感到擔(dān)心啊。太后終是陛下的母親,又有一群臣子打著衛(wèi)主的旗號,協(xié)助太后,協(xié)助太后治理國家倒也罷了,他們終日挑唆太后,想借太后之手鏟除大相。太后不同意大相經(jīng)營屈野河,正是這個原因哪。”“休得胡說。”沒藏訛龐喝道。不是馮高所說的那樣。原先與契丹交惡,兄妹二人面對契丹的壓力,攜手并肩,團結(jié)一致,這是逼的。遼興宗死后,蕭耨斤為了推翻而推翻,這就象高滔滔一樣,將宋神宗一切改革全盤推翻了。包括對西夏的種種策略。寧令哥沒有動,逃到契丹后,遼興宗找了一個郡主,賜其婚。蕭耨斤并沒有殺死寧令哥,但不象以前遼興宗活著的時候,那樣看重寧令哥。西夏最大的危脅掃除。接著出兵阿干城。與窮兵黜武無關(guān),而是其地理地位。一旦宋朝在此經(jīng)營良久,若再出兵北會州,會使西夏與河西走廊之路切斷。并且因為渭州市易法,使蘭州六谷部與甘州回鶻蠢蠢欲動。這給西夏帶來極大的危脅。于是沒藏訛龐突然出兵阿干城。兵未出之前,情報就到了樞密院,狄青要出兵相救,遭到文富二人反對,講又講不過,于是坐視阿干城失守。內(nèi)幕沒藏訛龐不知道,以為自己出了奇兵才得手的。不敢攻打龕谷,而是觀望宋朝的態(tài)度。宋朝派使抗議。又向龕谷送去大量武器,但沒藏訛龐卻感到宋朝只打雷不下雨,因此再度出兵,這一戰(zhàn)打得慘烈無比,卻果如他所料,宋朝又派使抗議,然而一直沒有出兵相助,僅是民間一些蕃子自發(fā)前去龕谷幫助瞎氈。不出兵。僅是瞎氈是抗衡不了西夏的。不久后龕谷拿下,唃廝啰還在做好夢呢,以為宋朝必會派兵,感到不妙,從青海發(fā)兵過來,龕谷城已經(jīng)易手。拿下龕谷。犧牲慘重,但從戰(zhàn)略意義來說,值得了,一切將渭州與河西走廊整個切斷,不用擔(dān)心河西走廊與渭州聯(lián)手反叛了。而且元昊時,不但沒有拿下龕谷,反而丟失了阿干城,如今再度易手,并且奪下龕谷。這是元昊在世時都沒有取得的戰(zhàn)功。對沒藏訛龐地位的鞏固也有極的好處。開屈野河,不是沒藏訛龐患了失心瘋。他有他自己的考慮,妹妹害怕與宋朝交惡,沒藏訛龐卻想再度用宋朝立威。北阻卜戰(zhàn)事結(jié)束后,宋朝隨著中斷了大量的交易以及一些暗中補助。僅是歲賜,不但私鹽沒有了,牲畜交易時價格也壓得很低,相反,給了契丹那么更高的價格。連番大規(guī)模收購三批牲畜。就連榷場監(jiān)管得也開始嚴密起來。雖幾年未戰(zhàn)。西夏略略恢復(fù)元氣,然連續(xù)發(fā)起阿干城戰(zhàn)役與龕谷戰(zhàn)役。達到戰(zhàn)略目標,西夏元氣卻開始再度大傷。因此侵耕屈野河,將會實施騷擾性戰(zhàn)術(shù),不會向宋朝發(fā)起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役,對西夏不利。但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就象梅山蠻那樣,大規(guī)模宋軍前往西北,戰(zhàn)事中止。宋軍一走,又開始騷擾。讓宋朝最終妥協(xié),放寬種種政策。至少放寬一些政策,對宋朝損失不大,一旦大會戰(zhàn),宋朝同樣損失慘重。這是戰(zhàn)略上的需要。私人的用意。妹妹身為一國太后,權(quán)傾天下,國家就是她的家,已經(jīng)脫離了宗族范疇。然而自己呢,雖掌控著西夏大權(quán),但西夏至少名義上不是自己的國。每挪用一筆用費,大臣們會自發(fā)的監(jiān)督。但想養(yǎng)士,收買將士與大臣,必須手中得有錢,屈野河離沒藏族不遠,若經(jīng)營之,會給自己帶來大量收入,有了收入就有了錢帛,甚至可以利用宋朝對府州看管松散,又能發(fā)起一些走私交易。有錢帛便能收買更多人心,與妹妹相抗衡。如鄭朗所想的,天下的權(quán)利就是那么多,西夏大權(quán)要么在沒藏氏手中,要么在沒藏訛龐手中,與諒祚無半點關(guān)系的,想要權(quán),等你將毛長齊吧。于是沒藏訛龐不顧沒藏氏反行,繼續(xù)強行侵耕屈野河。沒藏訛龐雖怒喝,心中卻很高興。沒藏乃巖乃是自己心腹,因為眼力問題,看不出自己心意,是謂必然。不過對自己忠心卻是值得嘉獎的。馮高還想說。沒藏訛龐打斷他,又道:“坐吧,喝一口茶,你們馬上就要去屈野河了,我有些話要對你們交待。”“喏。”“你們?nèi)デ昂樱麨橹鳎瑪_為輔,迫之就格斗,緩之則侵耕,但切不可正面與宋軍為敵,有什么情況,立即派人對我通稟。”“好,可是,”馮高仍然支支吾吾。“你要說什么?”“大相,你既然不想與太后交惡,耕屈野河是謂不當。功高乃震主也,因此宋朝鄭行知官職一貶再貶,大相雖是太后之兄,權(quán)利二字,猶為殘忍,父子相殺,夫妻翻目彼彼皆是。”“休得胡說,”沒藏訛龐又厲喝一聲,讓二人退下。表面生氣,看著二人退下,沒藏訛龐嘴角卻露出一層笑意。不錯不錯,果然是老夫的兩條好狗。不過馮高的話給沒藏訛龐心中留下一道陰影。妹妹不是想與宋朝交好,反對自己侵耕屈野河,也是蠱惑人心的。自己那個外甥越長越大,看來妹妹想打壓自己,為那個外甥將來鋪一條路了。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他是不敢親手殺害妹妹的,再加上一個寧令哥還活在契丹,一旦自己親手將妹妹殺死,西夏會發(fā)生嚴重的動亂。但沒藏訛龐有辦法。就象當年元昊之強,自己豈不是借寧令哥之手,將元昊殺死。于是想來想去,終于想出一個辦法。前面馮高與魏治方去了屈野河,沒藏氏也派一人去了屈野河。他們未去屈野河之前,沒藏訛龐侵耕已經(jīng)開始,趙禎派殿直張安世與賈恩同巡檢,前往府州經(jīng)制。張安世與龐籍又移牒宥州詰問。沒藏氏見牒。也派了李守貴前往屈野河查看,還侵耕之田歸宋朝,緩和與宋朝的關(guān)系。李守貴奉命前往,讓諸將還田,遭到諸將反對。李守貴無奈,只好返回興慶府復(fù)命。沒藏氏只好將哥哥召來。反復(fù)陳述其還田意義,能侵耕多少田地,為此與宋朝交惡值得嗎?但是沒藏訛龐振振有詞,說屈野河沃野千里,良田幾達萬頃,西夏缺少優(yōu)良的耕地,這片耕地豈可輕易放棄?如此,不如將銀川平原也交給宋朝茍和吧。真相是沒藏訛龐侵耕眼界并不是后人所想的那么低,沒藏氏對宋朝也未安多少好心。之所以爭。乃是權(quán)利分配的產(chǎn)物。兩人大吵了一場,不歡而散。隨后發(fā)生刺殺一案。沒藏氏非是沒移氏,生性風(fēng)騷,好治游,每每喜歡帶著大量騎從出行,或者于興慶府張燈火以資如覽。原先沒藏氏在野利遇乞在世時,就與管家李守貴私通。后來出家為尼,李守貴不在她身邊,但她又遇到一個美男子。叫保細吃多。后來一系列大變發(fā)生。沒藏氏權(quán)傾西夏,將李守貴提撥重用。李守貴又回到身邊。但沒藏氏又舍不得放棄保細吃多,漸漸被李守貴發(fā)現(xiàn)。李守貴心中不悅,可是沒藏氏身為西夏太后,其兄身為西夏大相,李守貴雖不快活,只能將不滿放在心中。就是這個漏洞,讓沒藏訛龐抓住,再次采用了挑唆寧令哥殺元昊的策略,給了李守貴膽子。一次沒藏氏到賀蘭山狩獵,安排出納的正是李守貴。在他的調(diào)動下,沒藏氏身邊只有幾十名蕃騎侍衛(wèi)。與鄭朗一樣,以為這是西夏的核心所在,沒藏氏疏忽了,也沒有想到其他,一路李守貴又說著打趣話,漸漸漸遠,進入賀蘭山深處。返回時,天色已黑了下來。李守貴埋伏的人突然出現(xiàn)襲擊,沒藏氏遇害身亡。沒藏訛龐聽后怒氣沖天,迅速帶兵將李守貴一家以及親信全部殺死,替妹妹報了仇。干凈利落到了極點。然后派使嵬名聿則、徐舜卿去宋朝告喪。俺妹妹養(yǎng)了兩個姘頭,互相火拼,將俺妹妹殺死了,慚愧啊慚愧。不但對宋朝公布這一丑聞,在國內(nèi)也這么說的,好讓大家將視線關(guān)注到丑聞,不懷疑他在中暗出了手。若沒有鄭朗,宋朝君臣說不定就相信了。看到兩個使者送來的喪書,大家面面相覷。趙禎嘆息一聲道:“此人果然頗類似王莽董卓。”韓琦說道:“能讓其成為王莽董卓,但不可讓其成為楊堅曹操。”他看不起武將,使得他一生難以在軍事上有更大亮點,不過在思想上,他比一般大臣更激進。東漢敗亂,多有董卓之誤,若是董卓想做一個忠臣,說不定東漢能撥亂反正,可是他進入洛陽后圖謀不詭,天下豪杰齊伐董卓,由是東漢分裂。但想這些人放棄權(quán)利地位做一名忠臣很難的,又因為才能不足,不足以平穩(wěn)天下,于是國家分裂。這樣的人出現(xiàn)在西夏,對宋朝有利。可讓他們將國家穩(wěn)定,因為更有進取心,對宋朝危害更大。就象西魏北齊不能統(tǒng)一天下,楊堅一取代西魏后,立即南下將陳國平滅,天下一統(tǒng)。曹操若不是因為赤壁之誤,也差一點將天下一統(tǒng)。趙禎撫桌說道:“韓卿,勿急,再等等吧。”宋朝還沒做好出兵準備,西夏還有許多人擁護沒藏訛龐,最好的時機不在這時,而是沒藏訛龐與長大了的諒祚爭斗之時。說完,派馮浩與張惟清做為使者前去西夏吊喪,順便再諭沒藏訛龐交出龕谷與阿干城。沒藏訛龐回答很簡單,派使對馮誥說道:“阿干城與龕谷皆是吐蕃人的領(lǐng)土,吐蕃與契丹聯(lián)親,對我們大夏圖謀不詭,這是我們大夏與吐蕃的爭斗,大宋就莫要參與了。”馮誥僅是帶一句話的,聽不聽與他沒有關(guān)系,于是返回宋朝復(fù)命去。但是嵬名聿則卻帶回一條重要的消息,趙念奴自鄂州返回京城,并且還有趙念奴的種種傳說。聽完嵬名聿則的話,沒藏訛龐叫道:“我失誤了,我失誤了。”嵬名聿則也是沒藏訛龐心腹之一,聽了莫明其妙,問:“大相,何處失誤?”“當初那個張平孟綁架宋朝的鄭行知,無意中還擄得一條大魚,正是這個公主。不過后來張平孟失誤,讓宋軍將鄭行知救出來。我派出去的十幾名死士除到宋朝京城的那名密探返回國內(nèi),其他數(shù)人全部被宋軍擊殺,得不到詳細的情報,以為在那個山洞里宋朝公主出了意外,被鄭行知隱瞞下去。又不知那個沒移氏如何也擄到山洞的。”勿用多說,嵬名聿則也知道沒藏訛龐說的失誤是指什么。沒移氏雖重要,但也可以忽略不計。主要的還是鄭朗與宋朝公主,若是宋朝公主出了意外,鄭朗想隱瞞,西夏也不敢作聲的,會招來宋朝更大的憤怒。不過公主未死,性質(zhì)截然不同,若利用得當,丑聞傳開,鄭朗仕途真正徹底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