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北方有群山萬仞高,綿延十萬里,橫臥南北東西。因其太高太廣,從未有任何勢力征服,無論南來北往的商旅還是征伐天下的鐵騎雄師。
對于山里的人來說,外面的世界太遙遠,所以山中自然是最美好的樂園。只是三年前來了一位美人,是從那廣袤大山外來的。自此山中的老牛嶺熱鬧了。
老牛嶺自北向南垂臥安然,山間富饒而平緩,三千多里山林,養育大大小小獵人有萬戶不止。
龍臺是村民產生糾紛決斗的地方,因為是獵戶,經常為獵區有糾紛。而所謂決斗,也不過是比一比力氣,最多拳腳較量,而且都不會下死手,畢竟獵人若是受傷,那挨餓的很可能是老人和小孩兒。
今天龍臺有決斗,圍觀的人早已經把整個山腰壟斷,登頂龍臺的都是很早前來之人才有的機會。這決斗不關獵區利益,只因那一個女人。
何老村長顯得非常激動,決斗的人都是他們村的。兩條眉毛無風自動,眼神偶爾射出耄耋之人少有的光彩。
何村長很少外出了,每年大概只有祭獵時才露面。今天實在是沒辦法,這些年輕后生輕浮的舉動放在往常,偶有爭斗也是小事,但現在弄得老牛嶺人盡皆知,只怕那位女子會有麻煩,關于她的事情,唯有何老知道淺薄的底細。
依稀記得三年前,何老如往年一樣祭獵,象征性的巡查獵區,結果遇到一位天人,其威如神如魔,一劍劈開無形寒氣,那冰河轉眼生機盈盈。
之后只交代照顧好一女子,那偉岸男子便消失無蹤。何老震驚于世間竟有如此奇人,雖不奢想什么,但如同禁錮的思想投進新奇的光,老人視野寬廣起來。對于照顧一位女子,想來全村獵戶相助之下沒有問題。最主要的,何老始終認為這位女子也必然是非凡人物。
姬云確實非凡,從她進村那天就表露無疑。只是這份卓越絲毫不是她的武學本領,而是她的美貌。
何老首次帶回村時,平靜的老太太不能淡定了,老頭子竟然敢在外勾搭女人。左鄰右舍聽了老太太的沖天哀嚎,都很是迷茫,老何怎么會是這樣的人呢?即便不信,可瞧瞧那亦步亦趨的女子,看何老謹慎且生澀的諂媚神情,沒有人否認事實,何況這女子真的賊好看啊。
發髻如墨,盤臥在一只素簪上,全身緊身素衣如雪,玄色裘袍罩住嬌軀,任北風獵獵,素面朱唇淺笑帶憂,額前到衣帶風塵隱隱,誰見了能不升起三分不忍,十分呵護。
那也是唯一一次何老祭獵后,臥病在床。聽說胡子都被老太太拽光了。
可憐這流言蜚語,完全是自家老婆子喊的,能找誰喊冤啊,何老村長根本就沒分辨的機會啊。
如今看看自家村里的后生,唉!
自從姬云入村,后生娶親的少了,而為這女子爭斗的卻屢見不鮮。
滿山的姑娘都是過日子的好手,可美艷嬌媚的裝扮如何能比這山外來客,那怕人家換上農家女兒裝,也依舊是云泥之別。
少年不娶,女子愁嫁。這可是大問題。
剛開始,何老想著也算自然,可后來一了解,姬云已是人婦,雖容貌嬌弱,看似雙十,但想到那一劍去寒冬的人,何老暗想也唯有如此奇人才能獲得這般女子芳心了。
已為人婦,那么想來村里的小伙子總不至于強人所難的。可惜消息傳出當天,何老就被多少少年戳脊梁骨。
“可惜夫君已逝。”
姬云一語,又給了不少少年憧憬,雖然她的本意只是感慨。
何老清晰的明白,那句已為人婦便是明志之意,此女不會再嫁。但這些腦袋發熱的年輕人只會選取于自己有利的話相信,此后村長便不在理會,也無心無力理會,自家老太太那懷疑的眼神實在讓他不安。
男人很少吃醋,但癡情確是恐怖的。
看看已經紅眼的竹竿,當初因為速度出眾,祭獵時出獵最先回來,將所有獵物祭獻給月山神,待到何老攜姬云歸來后,自然已經兩手空空,也不好意思拿家中舊物相助。反而力量出眾的墩子姍姍來遲,卻是滿載而歸,將所有獵物都贈予了姬云。
要說墩子竹竿二人,都是村里有名的英雄獵手,年少有為的好青年。只是這大山突然有了天仙般的美人,兩人便失了翩翩君子之風,常常為博得佳人笑,有意斗嘴,有意刁難對方。
墩子憨厚,常常斗嘴吃虧,但總是默默付出。竹竿手腳利落嘴更巧,常常討得人眉開容顏笑。
這次本是小事,將近年冬封山,祭獵當前,二人儲備諸多物件看望姬云。姬姑娘對眾人的熱情都回以微笑,對眾多追求者也多次表明自己已心有所寄。這些少年兒郎總覺得自己就是那幸運兒,殷勤更勝從前。
姬姑娘人好性格溫和,來到老牛嶺便很快適應這里的生活,洗衣做飯是小事,清理獵物燒制臘冬肉也做得利落。只是每月中旬總是遙望北方,那傳說月山神所在之地。
寒冬來臨,封山在即。
墩子竹竿二人本以為能夠陪姬姑娘一段時間,只是姬姑娘說自己準備往北去,是獨行。
祭獵在即,寒冬當前,老牛嶺虎豹豺狼同樣在儲備食物,姬云獨行豈能放心,二人爭爭吵吵要護送,卻是有緣第一次見到佳人愁容下的嗔怒神傷之態。
兩兄弟為此相互指責乃至要上龍臺一較高低。何老實在不想多說,反正二人自作多情深陷其中,任憑如何解釋也沒用。
至于姬云北行,她雖是弱女子,卻背負一把玄色短劍,此物正是那男子所留,想來絕非一般事物。何老本也擔心她安危,但見到其眼眸那深深掛念之情,加之姬云留下一塊龍石戒指作為憑證,以解來日尋人者的責難,知道她心意堅決,只能目送她北去,消失在那連天的茫茫密林中。
北地所在乃是神州最神秘且神圣的地方之一,世人敬畏的月山神傳說在此安居,但由于連綿山峰阻撓,最北方更是冰寒天塹的冰峰之地,所以從未有人真正進入過月山神之地,但每月中旬,皎潔明月都會棲居在北方冰峰之巔,月華垂天。
姬云便是往這光源而去,行走在老牛嶺北麓邊緣,已經是她的極限。背上短劍抵擋著極寒侵襲,但她自身體力已經難以為繼,他只想看一看那光華之地是否還有希望,那是自己心中的牽掛。只是回眸南望,心中又充滿愧疚。
三年前王都巨變,國主司徒楓故去,大公子司徒奎掌國,只是大喪之日卻是由諸王子陪葬,更是賜下叛國罪。
姬云是妃子,更是司徒楓正妻亡后唯一的夫人,有一子名司徒正道,大難當前,掙扎逃亡。
在司徒奎高壓政令下,咸陽都重兵守衛,更有七位道門高手協助,手無縛雞之力的姬云本已絕望,但南方一輕騎電掣而來,那人偉岸絕倫,風華正茂。仗劍破重甲城門三重,更是一人拖住七位道門高手,為母子二人贏得時間。
在世界坍塌的一刻,姬云內心深藏的那個身影出現了,往日記憶如潮涌動。相識時只知道他叫孟升陽,自己后來嫁入中原,才知他是當代儒門大弟子。只是不知何因,后來卻成了儒門棄徒。
金楚大庭湖邂逅,二人同游天靈山。那時他春風得意,自己情愫如潮。一個才高志遠,一個藝精識廣。躍魚亭前,浩陽劍當空為舞,菩薩蠻婀娜多姿。
那時節,金秋為證,二人便把情相連。
又逢九潭城大水,患難與共,慈心救人。
兇洪奪命時,他問道:此生有憾否?
芊芊素手輕握,緊扣十指,只笑言:如此便好!
自此患難后便把同心結。
秋去冬來花又開,本是良緣結果時,奈何師門有令向北歸,佳人一別不在聚。
再見時,又是兇險中。
本以為希望就在眼前,至少保得兒子安全,但很快姬云卻發現九歲小兒意識迷離,險些墜馬。
孟升陽細看之下,忙探手封住司徒正道逆血,竟是劇毒封喉脂。此物號稱碎心散神,最是劇烈歹毒,更無解藥可救。
見那滿眼絕望和無形的心碎,孟升陽凝聚一身功力護住正道心脈,急思之下,唯有北地傳說中月山神所有的月華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三人向北逃亡,七日之后臨近北地群山。
只是后有七位高手追擊不止。
孟升陽長劍如雪,一夫當關,老牛嶺外獨斗七道。四周群山早寒新雪漸化,待到七人發現異常,已經被困在浩陽陣中。
只是最大的敵人還在司徒正道身上,若不能救下他,姬云會如何?傳說中的事情總是飄渺虛幻,雖然能給人最大的希望,但若失望,那便是無邊絕望。孟升陽急急北去,管他是無盡地獄還是虛幻一場,自己都必須站在她身前。
那一朝,初生之陽下,北地皚皚白雪中枯草隱隱,孟升陽背負司徒正道踏過雪原艱難登山。絕壁斷崖留下淡淡血痕,孟升陽雙手已經漸漸失去知覺,一身修為已經枯竭,匆匆十日逃亡,孟升陽很清楚,自己登不上山頂,似乎也從未聽說有人登頂北地冰山。
“孩子,我已經竭盡全力了、、、”
口上如此說,心中卻苦澀。這世上還有他牽掛的人,更不止一個,他如何能舍命去賭渺茫的希望。正待放棄時,那連天冰峰上金光熠熠,與淡去月華遙相輝映。
觀望片刻,心中震撼,當真有人能登頂?
“晚輩孟升陽,小侄遭人毒手,求前輩相助。”
不待對方開口,孟升陽用盡最后一絲力量,將司徒正道全力拋向高處。自己便脫力落下。隱約間聽到:三年后,見則生,不見則死。
嘴角帶笑,或許這是最好的結果。
姬云守護在老牛嶺北端,三年前留下的希望,期待今日結果。相對于她,孟升陽則在老牛嶺南端,躊躇焦慮,北望不安。
相識十五載,風云洶涌的動蕩中二人分分離離,但總希望彼此安然便心安,可惜終了,自己還是說謊了。哪怕是善意,但若帶來絕望,自己卻也無法原諒自己啊。
見則生,不見則死。
他只告訴她今日正道或可恢復,卻沒說不見則是永不見。
他只希望她漸漸接受殘酷的現實,漸漸平復心中的傷痛。
他在南山下守護了三年。
此地已成生機盎然的山谷,只是卻無人能踏入一步。枯葉嫩草皆成劍,劍谷生在道路前。
無論外來的一流高手還是匪類流寇,全都唯有止步。
一人要保她一世無憂,哪怕日復一日北望佳人,哪怕心中牽掛無處寄。
正北望,忽覺谷口刀氣血腥沖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