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胡彬后,眾人到了邊荒大客棧,與江文清和程蒼古會合,準備登房拜會團友,豈知大部分團友均趁起程前的多余時間去游覽淝水和有一水之隔的八公山和其上的峽石城,見到的只有八個團友,他們都是從建康來滿身銅臭的商賈,結伴遣興而因返回邊荒大客棧吃午餐,才被他們遇上,看來他們都是借觀光為名,到邊荒集來看看是否有生意做為實。
見過他們后,連卓狂生的熱情也冷卻起來。
接著各人分頭行事,龐義、程蒼古和方鴻生前往市集采購糧食物料,江文清和陰奇回去碼頭打點樓船戰船。其它人隨胡彬返回位于柬城門穎口幫的總壇,于內堂休息商議。
眾人圍桌品茗吃糕點。
高彥接過鳳翔遞未的游客名單,裝模作樣的在研究,如果不是有鳳翔這個外人在場,卓狂生等早劈手把名單奪過去,以免高彥這小子浪費時間。
鳳翔當然視高彥是邊荒游的最高負責人,向他解釋道:“這一團只有四十五人,是老夫依大小姐的意思,第一個團盡量不招待太多人,好易于伺候。名單分兩色,白單十二頁共二十八人,這些人全是各地有頭有瞼者,身家清白,大多都不懂武功該不會出岔子。黃單十五頁十七人,這名單上的人來自偏遠地方,出身來歷全由他們自己提供,我們是姑妄聽之,其中七個名字旁畫上紅囤者,如不是武功高強,便是形相特異,又或行藏古怪。要出問題,便該出在這七個人身上。”
高彥忽然雙目發亮道:“柳如絲,這個女客是否長得很標致?”
風翔頹然道:“我也曾經有此誤會。柳如絲只是陪伴其中一個叫商雄的游客,來參團姿色平庸的青樓姑娘,商雄是襄陽有名的布商,出名畏妻,你們明白哩!”
眾人立即爆起哄堂笑聲,高彥卻毫不感尷尬,但對名單顯然興趣頓失,把名單塞到探頭來看的卓狂生手上。
卓狂生直揭往黃單看,一副津津入味的模樣。
鳳翔拍拍高彥肩膀,笑道:“要看美女,定不會教高兄失望。這一團內,可能有兩個絕色。”
幕容戰訝道:“有就是有,沒有就沒有,為何是“可能有”呢?”
眾人也像幕容戰般生出疑問,靜待鳳翔如何解說。
鳳翔油然道:“在黃單上有個報稱香素君的女子,便是個非常標致的可人兒,且是個高明的會家子。”
陰奇現出警戒的神色,道:“她來自何處?”
風翔答道:“她報名的地方是巴東,自稱為大巴山的人,一副孤芳自賞的模樣,不與人說話。”
拓跋儀道:“這種人若要到邊荒集去,該不用參加觀光團,我們須留神了。”
風翔道:“說起此女,不得不提黃單上另一個叫晁景的人,此人一副風流名士、文武全材的外表,似乎與香素君有點關系因為不論香素君到哪里去,他都追隨在她附近,只不過兩人從不交談,互不理睬,情況耐人尋味,很像一對鬧別扭的情侶。
幕容戰點頭道:“來哩!裝出來的只是幌子,事實上他們是合謀的伙伴。”
卓狂生道:“黃單上叫王鎮惡的是怎樣的一個人?此人只是名字己教人觸目。”
高彥抗議道:“不要岔到別處去好嗎?鳳老大仍未解釋另一個可能是美人兒的女客。”
卓狂生不理會他,徑自把名單上批文讀出來道:“年約二十三、四,身材高大,豹頭環眼,氣派逼人,肯定是武功高強的會家子,卻不攜兵器,神態落落寡歡,似有滿腹不平之氣,又若落泊江湖人。但出手很闊氣,該是囊內多金。對出身家世閃爍其詞,報稱為隨郡人,卻有北人口音,不可信。”
接著哈哈笑道:“看!這是否像我們說書的口氣?”
眾人為之蕪爾。
風翔道:“這是個很古怪的人,三天前到壽陽后,一直坐在淝水旁一塊大石上,任由日曬雨淋,到現在仍沒有離開。似是滿懷心事的樣子。”
姚猛一聽道:“他沒有進食喝水嗎?”
鳳翔笑道:“至于他有沒有偷偷趁黑私下飲食,就非我們所知哩!”
他的話登時惹起另一陣哄笑。
卓狂生笑道:“七個疑人,說了三個,還有四個分別是劉穆之、顧修、辛俠義和談寶,這四個又是甚么家伙?”
鳳翔道:“四個人中,除辛俠義外,其它人都不懂武功,只因來歷不明,怕他們懂得旁門左道的東西,才列入黃單內。”
又欣然道:“辛俠義是這些人年紀最大的,但也不是很老,我看他是未逾六十,卻是白發蒼蒼,終日喝酒,滿腹勞騷,喝醉了便說江湖的事,不過是二、三十年前的江湖,劍不離身,常說自己是當今之世唯一的俠客。”
卓狂生道:“原來是個活在舊夢里不愿醒過來的怪人。”
鳳翔續道:“劉穆之惹人注目的原因,是他一副名士風范,沉默寡言,不論行住坐臥,都書不離手。與劉穆之相反的是談寶,此人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口若懸河,深諳奉承諂媚之道,是個大滑頭。”
幕容戰對剛才風翔描述的二個人不感興趣,道:“剩下一個顧修,又是甚么家伙?”
風翔道:“顧修沒有特別之處,只因他報稱的來處是最遠的云南,又帶著個可能是美女的小姑娘,所以惹起我們的注意。
如果她真的長得很美,唉!那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最感興趣的是高彥和姚猛,連忙追問。
鳳翔道:“顧修是個俗不可耐的大胖子,卻帶著個香噴噴身段迷人作苗族女子打扮的姑娘,由于她以重紗掩臉,所以不知她長相如何。看來她非常討厭顧修,顧修說話時她只是低垂著頭,顧修大吃大喝時她便靜坐一旁,曾有人聽過她在房內偷偷泣。”
姚猛喝道:“如果是逼良為娼,我們絕不能坐視。”
卓狂生斜眼兒著他道:“如果只是逼良作小老婆又如何呢?我們辦的是觀光團,不是管人家私事的正義會,在商只言商,你想學高少般來個英雄救美嗎?”
姚猛頹然無語。
拓跋儀道:“鳳老大可肯定顧修不懂武功嗎?”
鳳翔道:“我親自見過所有團客,不過江湖上臥虎藏龍,實不敢保證會否有人高明至可以瞞過老夫。”
鳳翔畢竟是老江湖,不敢把話說盡,好為自己留下余地。
此時有人來到鳳翔耳邊說話。
鳳翔起立道:“屠老大來了,己到了大小姐的船上。”
眾人大喜,雖不知屠奉三能否完成任務,至少曉得他仍安然無恙。
劉裕和宋悲風走下甲板,到船尾說私話。
劉裕再細問謝道韞的傷勢。
宋悲風細說一遍后,道:“大小姐這條命算保下來了。”
劉裕道:“我不是看低你老哥的武功,孫恩為何會未竟全功便離開呢?”
宋悲風嘆道:“我也曾多次思索這個問題。大家是自己人,我不用瞞你,我實在不是孫恩的對手,當時我己落在下風,只望可以令他負上點傷,便死而無憾。
可是孫恩卻像沒有殺我之意,處處留有余地,真令人難解。他如真的想引小飛去向他尋仇理該把我和大小姐都殺掉。”
劉裕道:“或許他是想借老哥你的口,向燕飛傳出信息,暗示如小飛避而不戰,類似的事件會陸續有來。”
宋悲風搖頭道:“這并不合情理,孫恩創立天師軍,擺明要爭天下,根本不用通過任何人的口,其企圖亦是明顯可見。”
劉裕道:“孫恩和小飛間肯定發生了非常微妙的事,而其中情況,只有他們雙方心里有數。”
又問道:“通知了小飛嗎?”
宋悲風點頭道:“我己向文清小姐送出燕飛行蹤的信息,她會設法令小飛知道,唉!真不愿加重小飛的負擔,他正力圖營救千千主婢,可是沒有他,大小姐又沒法復原。”
劉裕陪他嘆了一口氣。
宋悲風道:“拓跋圭是怎樣的一個人?”
劉裕愕然道:“怎會忽然提起他?”
宋悲風道:“拓跋圭現在是建康權貴最熱門的談論對象,人人都關心他和幕容垂關系破裂后的情況,希望他可以阻延幕容垂統一北方的鴻圖大計。”
劉裕心忖建康的高門真不爭氣,到現在仍是一副偏安心態,難道北伐是后繼無人。想到這里,心中一熱。
答道:“我與他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印象卻非常深刻。他是那種有強大自信的人,也因而主觀極強,對我們漢文化有深刻的認識,為了復國可以不擇手段,他的野心是永無休止的,與小飛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奇怪他們卻是最好的朋友。”
宋悲風道:“假如今次他能擊敗幕容寶征討他的大軍,他將成為北方最有資格挑戰幕容垂的人,而拓跋圭和幕容垂的對決亦指日可待。”
劉裕動容道:“幕容垂真的派了兒子去送死?”
宋悲風答道:“確是如此。幕容垂因要應付邊荒集的反擊和出關東來的幕容永,沒法分身,不得不由兒子出征盛樂。聽你的話,似乎幕容寶必敗無疑。”
劉裕道:“盡管幕容寶兵力上占盡優勢,可是決定戰爭成敗還有其它各方面的因素,主帥的指揮和謀略更起最關鍵的作用龍是龍、蛇是蛇,幕容寶怎可能是拓跋圭的對手?問題只在幕容寶敗得有多慘,而這將決定未來的發展。”
宋悲風搖頭道:“我不明白,輸便是輸了,如何輸也有分別嗎?”
劉裕道:“當然大有分別。幕容垂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兒子是甚么料子,更深悉拓跋圭的厲害,所以必把重兵交給兒子讓幕容賓以優勢兵力彌補其策略指揮上的不足。試想假如幕容寶全軍覆沒,會立即改變拓跋圭和幕容垂兵力上的對比,而幕垂將出現兵力不足以保衛廣闊疆土的情況。”
稍頓續道:“拓跋圭卻剛好相反,立時聲威大振,北塞再沒有敢挑戰他的人。
唯一勉強夠資格的赫連勃勃,會避開拓跋圭改而向關中發展,更可以坐山觀虎斗,這是明智的策略,卻使拓跋圭可以集中力量與幕容垂爭天下。而在拓跋圭的勢力范圍以前口棋不定希望能看清楚形勢的草原部落,若要求存將不得不依附拓跋璉,令他實力驟增。此消彼長下,拓跋圭立成幕容垂最大的威脅。加上邊荒勁旅,鹿死誰手,確難預料。”
宋悲風喜道:“如此不是大有可能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詩姐嗎?”
劉裕道:“所以問題在幕容寶敗得有多慘,如果傷亡不重,那拓跋圭風光的日子亦不會太長。不過我深信拓跋圭是不會錯失這個機會的,他是那種膽大包天的人,卻出奇的有耐性,這種人當時機來臨,是不會犯錯誤的。”
宋悲風道:“你會否返回邊荒集主持大局,配合拓跋圭以營救千千小姐主婢呢?”
劉裕道:“荒人可否遠征北方,便要看我在南方的作為。當前首要之務,是擊敗天師車,解除孫恩對建康的威脅。”
說罷嘆了一口氣。
宋悲風訝道:“你對乎定天師軍不樂觀嗎?”
劉裕道:“天師軍崛起得這般快,是有其背后的原因。我們的朝廷真不爭氣,把前晉那一套照搬過來,嚴重損害了本土世族豪門的利益。安公大樹既倒,司馬道子更是肆無忌憚,倒行逆施,弄至天怒人怨。即使我們能在戰場上打敗天師軍,可是根仍在,只有徹底把朝廷的政策改變過來,方可真正平亂。否則天師軍會像燒不盡的野草,一陣春風便可令其死灰復燃。”
宋悲風默然片刻,苦笑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該否告訴你?”
劉裕愕然道:“究竟是甚么事?”
宋悲風嘆道:“二少爺對你的印象頗為不佳。”
劉裕一呆道:“今次我能名正言順回建康,他不是有份出力嗎?”
宋悲風道:“那是因何謙派系的劉毅為你說項,而二少爺信任他的看法,否則即使王珣為你說話,恐怕仍不能改變他。”
劉裕的心直沉下去,道:“我做過甚么事令他這么不喜歡我呢?”
宋悲風道:“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打開始他便不同意安公和大少爺提拔你。
他看過你寫的字,認定你是滿肚子草的粗人根本不是將相之材。”
劉裕失聲道:“他竟去找我寫的字來看?”
宋悲風道:“這是二少爺自恃的一門本領,就是觀字察人之能,坦白告訴你吧!他看不起沒有家世的人,這樣你明白了嗎劉裕不解道:“你不是說過他看重劉毅嗎?劉毅的出身雖然遠比我富有,但仍然是寒門之士,他又因何會對他另眼相看呢宋悲風訝道:“你竟不曉得劉毅被人稱為北府兵里的才子嗎?他博涉文史、滿腹經綸,更是清議的高手,隨二少爺到建康后,不少文人才士都愛與他往來,兼之寫得一手好字,所以極得二少爺的贊賞。”
劉裕回想起劉毅,確是舉止文雅,一副讀書人的樣子。自家知自家事,他的確從不好讀書。謝琰拉攏劉毅亦是有道理的,只有把何謙派系的人收歸旗下,方可與劉牢之分庭抗禮。而他劉裕說到底該算是劉牢之派系的人,謝琰在不明情況下,當然疏遠他。
想到這里,心叫糟糕。
果然宋悲風接著道:“所以回建康后,你要有心理準備,二少爺是不會起用你的。你有否作為,決定權是在劉牢之的手上誰都幫不上忙。”
劉裕頹然無語,干辛萬苦后以為轉機未了,轉眼便夢想成空。真想放棄一切,溜往邊荒集了事。
宋悲風道:“小裕你千萬別氣餒,眼前的成就得來并不容易。”
劉裕目光投往江水,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