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子蹲在橋邊上,看到一輛面包緩緩開了過來,雷子趕緊滾到一邊,窩在草叢里看。這時,面包車的門嘩啦一聲開了,一遛下來的人個個亮著家伙。雷子一見不妙,胡亂抹把臉,爬起來就抄小道奔了回去。
“灃哥,有情況,快跑!”他奔到倉庫后面,正有一幫人在交易,他忙伸手搖動,扯著嗓子喊。
昊灃站在最中間,一看雷子跑來就知道出事了,趕緊收回正要交出去的皮箱,不料對方手腳更快,已經一槍射了過來。昊灃中彈,跌在地上滾了一圈,對方便乘機要再補一槍,卻只聽砰地一聲,他自個的眉心倒中彈了。昊灃驚得回頭一看,開槍的卻是文則,自家兄弟。
文則動作敏捷,連射幾槍后沖到這頭一把拉起昊灃,兩人趕緊趁著混亂往外跑。昊灃受了傷,只得緊緊抓住文則的肩膀,一邊跑一邊罵,“媽的,黑吃黑,老頭子竟敢撂我!”話音未盡,肩上的彈窩又淌了大量鮮血,昊灃痛得悶哼。
文則皺起眉,不知在想什么,架著昊灃跑上了接頭的車。開車的是雷子,這小子年紀不大膽子不小,除了性急,做事還算周全。雷子車開的飛快,轉彎的時候車身幾乎翻過去。
“操!你他媽鎮定點!”昊灃氣急,一腳踹了過去。
雷子卻沒吭聲,只覺得哪里不對勁,再往后視鏡一看,忽地慘叫起來,“媽的真完蛋了,條子也來了!”話畢,只聽后面呼啦啦一陣鋪天蓋地的警笛。
文則皺眉更深,喀拉幾下給槍上滿子彈,然后拍拍雷子肩,沉聲道,“我下去攔,你機靈點!”
雷子滿頭大汗,回頭時車門已經嗽地大開,風沙猛吹。文則握槍就要跳下去,昊灃卻一把抓住他,叱道,“你干什么?這一下去你死定了!”
文則只道,“一起干的,犯不著一起死!灃哥,你說咱們什么時候沒想過今天?”話畢,也不待昊灃反應,他人已跳下車,落地后滾了幾圈,擦了一身血紅,雷子卻狠踩下油門,車子便嗚嗚飛快地開走了。
文則站在馬路中央,疾風撫面,公路兩旁荒郊廢園全成了模糊的背景。此時此刻不知他在想什么,面對著狂追而來的警車,他極其平靜,只是舉槍等待著,然后校準,射擊。他槍法精準,一連打爆四輛警車輪胎,警車擠作一堆,警察惱火地沖下來,將他團團圍住。他們既驚且怒,持槍蠢蠢欲動,文則站在中間,忽然覺得有種奇妙的憤怒正從他內心深處翻騰起來,他的眼神一瞬間由冷變熱,令合圍的警察直冒冷汗,生怕這條大魚如今是要爭個網破。
可意外的是僵持并沒有太久,文則或許知道自己寡不敵眾,竟自動解槍投降。警察不由松了口氣,麻麻利利將他拷住。待文則回頭再看,路的盡處,昊灃的車早已經沒邊兒沒影了。
二零零三年三月九日,踅龍警局二七行動失敗,昊灃脫逃,文則被捕——為后來發生的一切,拉開了序幕。
踅龍不夜城。
入夜后繁華更盛,只見燈紅酒綠琳瑯滿街,一眼望不到盡頭。澎湃人海中夾雜著歡聲嗔語,亦是經耳愈重。流水街口,許多女子正在拉皮條客,豐姿綽約,嬌嗲成媚。那路的深處,紅燈門面一間間并排延伸,只到些更深的地方,便只剩下黑暗了。
黑暗中,看得到皮鞋特有的油亮光澤,不一會,一屢煙灰飄落,有人低聲道,“文則被抓了,這事兒昊灃不會善罷甘休。你們先避一避!”
說話的這人叫阿水,三十來歲,聲音聽著分外疲倦。
“跑路是要錢的!”癟三佝僂著腰,側靠在墻角上,答得輕慢。
阿水已經相當不耐,吸了口煙才又吼道,“你他媽的要命還是要錢?”
“阿哥,你心里最清楚,昊灃要是知道這回黑吃黑是你搞的鬼,還害了他鐵哥們兒進去,別說咱淌過不去,你那一家子都難說!”癟三神經質地朝他笑。
阿水便一揮手,“夠了!只說你要多少。”
癟三眉飛色舞,“不多,五十萬。就我一個。”
阿水有些不放心,“其他人呢?”
癟三冷冷一哼,“阿哥只管放心,該怎么做我還不知道?”
亡命仔是要獨吞,阿水心里卻盤算著知道這檔事的人越少越好,將來要收拾他也容易,便皮笑肉不笑啐道,“識相是最好,別忘了你自己也有份兒。昊灃是個什么東西道上都清楚,要不趕盡殺絕,他連覺都睡不著。你長腦袋的話,三兩年都不要回踅龍這地方。”話畢,阿水嫌惡地丟去一張紙,轉身踩熄了煙蒂便快步離開。
癟三拿著紙,低頭撿起地上的煙蒂叼在嘴上,悶悶自語道,“我操,抽這么好的煙!看你往后死得快活不快活。”
阿水走得很快,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今晚的月亮特別的亮,亮得有些滲人,好像把他心里的秘密都照了出來,讓他眼皮子直跳,片刻也不停。他疾步往外走,轉過一個巷角,便看到霓虹閃爍的長街。阿水剛要舒口氣,身后卻忽然傳出砰的一聲悶響,剎時飛鳥從巷子深處驚出,嘩然劃過夜空。阿水冷汗直冒,只覺得寒從心起,無所遁形,他轉過身看著黑漆漆的巷子,時間仿佛已經停止,一把冰冷的手槍從黑暗里伸出來,平靜地抵住了他的眉心。阿水本能地后退一步,那人便逼近一步,露出一張猙獰憤怒的臉。
阿水嚇得鼻涕眼淚齊下,勉勉強強道,“雷子,好久不見。來這兒消費?”
雷子瞇起眼,持槍抵得更重,只道,“阿水,灃哥你也敢動,不是早該想過今天?”
阿水知道雷子來了,事情必然穿幫,自己已是鐵板訂釘,死路一條。想著便兩腳發軟,一屁股坐到地上,抱著雷子的腿痛哭,“雷子你也知道,老爺的兒子大了,早就想接管咱們的生意,可是那些跟著老爺打江山的舊部都退了,生的兒子個個一上來就跟了昊灃,現在場子里里外外都聽他一人說話,再這么下去,龍家可就完了,老爺子實在是沒別的辦法,只有這么一條路!這真不關我事兒,我不過是聽命行事,自己一點做不了主!”
待他說完,雷子并未答話,暗處卻傳出一聲嗤笑。阿水探頭一看,正是昊灃從后面過來,昊灃五官輪廓很深,雙眼炯炯有神,目光卻極其冰冷。他不說話,當然也沒有笑,只把一手帶上膠套,才對阿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
阿水驚得直往后退,昊灃大手卻蓋上他臉,月色下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待昊灃松開手,已然剜了阿水兩眼。后面紅店的小姐們聞聲跑出來,只見昊灃立在屋影里,如同妖魔。他卻閑轉過身,對著最近的一個小姐道,“看到什么了?”
小姐嚇得渾身發軟,趕緊回道,“我什么也沒看見!”
昊灃點點頭,燒了手里染血的膠套,又從口袋里抽出一只手帕擦拭,邊擦邊抬頭一笑,覺得這夜甚美,月色皎皎。
昊灃離開,雷子跟著,走時在阿水身上補了兩槍,只見的幾個血窩子濺了一地紅。阿水倒在紅燈區的深處,小姐們紛紛出來圍觀,然后又沉默離開。沒有人報警,老鴇們也緊緊關上了大門。那熱鬧的小路,頓時寂寥。
人人皆是扛著一條命走一條大道,其實曝死街頭,不過是有眼無珠。而人生本身就是一種賭博,沒有看準,壓錯了,就得付出代價。
說到這個踅龍城,其實是個有百年歷史的老城,不過直到本世紀初它還是法國殖民地。因此城里許多有些年歲的建筑都是仿法國哥特式風格建造的,尖尖如塔的屋頂,整齊劃一的拱門拱窗,滿街并排的宮廷式路燈。放眼一看,只覺觥籌交錯中帶著亦真亦幻的迷離,尤其是在雨季。此外,踅龍警局最初也是由法國人建立的,他們改造了一個前朝時的翰林院,將它變成了管理中國人的指揮中心。在二戰結束后,經過了多次重修和整頓,它便成為踅龍城的中央警察局,保留著過去的姿態,淹沒在蓬松大道上。若不是時有警車呼叫著出入,人們常常會都會忘記,這里有一個警局。
光敞敞的審查室里什么都沒有,這當然是怕犯人無所不用其及地反抗。稽查科科長宋遠煩躁地坐在桌邊,身旁是一起錄口供的警員余照天,余照天也很煩,咬了兩下筆桿子,便猛地拍案而起,抓住文則的衣領道,“你到底說不說?”
文則任他楸著領子,目光沉滯,什么也不說。
“車里的就是昊灃,對吧!”余照天面紅耳赤,見文則除了沉默還是沉默,不由怒火更熾,“我告訴你,我們已經掌握相當的證據,不要以為你把什么都擔下來,就能替昊灃脫罪。我們照樣可以抓他!”
文則聞言冷笑,“去啊,去抓啊!”說完又吸一口煙,“讓我瞧瞧警察多能耐!”
“*!”余照天一拳打過去,文則跌到地上,嘴角流出血,他扭頭就朝那警員啐了一口,叱笑道,“去啊,你媽的現在就去啊!去啊!怎么不去了?啊?怎么不去啦?孬種!”
余照天氣急敗壞,正要撲上去,一邊的宋遠卻開口了,他隨手將口供向前一推,“文則,如果你非要替昊灃頂罪,就有可能被判死刑,就算不死,也是坐天牢坐定了!這樣也無所謂嗎?”
文則坐起來,撿起煙咬在嘴里,緘默不語。
宋遠又道,“要真是考慮好了,你就簽字吧!”
文則看著那本薄子,竟然眼一瞇,毫不猶豫簽下自己的名字。
宋遠看著口供薄上兩個字寫得飛揚跋扈,忍不住嘆了口氣,搖頭道,“你這是何苦?為昊灃這種人值嗎?”
文則卻把口供薄甩給宋遠,“那又怎樣?滿意了就滾!”
文則軟硬不吃,宋遠和余照天沒辦法,只得怏怏出去。兩人走到辦公室,幾個同事便沖過來,七嘴八舌只問一件事,“怎么樣?他肯指認昊灃嗎?”
余照天一把把口供薄砸到地上,怒道,“指個屁!又白干了!”
話畢,辦公室一片安靜。年來為了抓昊灃已經有兩個同事殉職,還沒算重傷住院的。死去的人可說盡責盡忠,俯仰無愧天地,可活下來的只要還是條漢子,那得有多少不堪和不甘?便是這樣,他們有時也不明白,維護正義何以如此艱難?
余照天性子急,如今白忙一場,自然無法接受。他又不喜歡沉默,便惡狠狠撂了幾句話,也不知是要跟誰撒氣,甩門便跑出去了。
宋遠只得撿起口供薄,扔到桌上,瞧著面前一片茫然的同事,苦笑道,“算了,由他去吧,自從阿沿殉職,局子里都沒人跟他作對了,沒有對手,那寂寞是適應不來的。”
幾個人聞言,心中也不是滋味,只好點點頭,陸續回到自己位置上。一人卻忽然抬頭問,“頭兒,昊灃身邊的線人又斷了。要不要再去找找?”
宋遠一愣,繼而回道,“算了,別找了,咱們抓了文則,昊灃身邊現在一定是草木皆兵,風聲鶴唳。”
那人恩了一聲,卻兀自罵道,“媽的昊灃真是鐵板子嗎?水潑不進,針扎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