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嗎……
一陣嘈雜,她不耐煩的睜開眼。
“你暈倒了?!?
眼前是一個面龐清秀的小護士,沖著她笑,鮮艷的紅唇在慘白的墻壁間顯得異常刺眼。
“……只是貧血而已?!碧斐踔宦牭竭@樣一句話,就幾近瘋狂的拔掉了輸液管。
她不要進醫院,不要!
狂亂中,她又看到何羿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冰冷的病床上,不肯閉上。
她總是想起最后一次他望著她,微蹙著眉頭,一潭未成形的淚,合進雙眼,漸漸紅了的眼眶,在她心里鑿出一口深深的洞。
他想說些什么,卻只能任由喉頭滾動,唯恐一開口,眼淚就會落下。
只是,他終究咽下所有不忍,把它們變成了堅決,堅決的對她說,我們,是兄妹。
然而那一刻起,那個眼神便永遠封存進了她的體內,印入她的眼中,每一時每一刻,她都帶著他的目光,相伴而行。
騰一下,從床上坐起,臺鐘不緊不慢的走著,在暗夜里格外亮眼,又是驚醒,入睡不過兩三個小時。
這是第幾個夜晚了,如驚惶的飛箭,嗖得一下脫弦,掉進深淵曠野,四周黑暗的無聲,無息,無人,無影,只有她一個,跌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中,身體寒冷,綠色的草變得墨黑,手掌觸著地面的濕冷,抬起掌心,驚然發現手中一塊塊暗紅的血斑。
天初緩緩走下地,抹去腦門上的冷汗,打開窗簾,一抹泛著冷色的鐵質光線打在屋內的地板上。
看著玻璃外黑成一團的夜,星星點點的燈光,甚至連不成一條線,卻還是固執堅強的閃耀著,發出那微不足道的黃暈。
愣了很久,眼皮有些發脹,她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回到床上,大大的床,一個人睡,真孤獨……
夜散盡,天邊的一抹橙黃已然升起,疲倦卻毫不退縮的席卷著她,后半夜,也再無了安穩的睡眠,總在懸崖與驚醒中糾纏不清,唯有靜謐的黑暗,團團圍住驚惶的她。
褪去了黑暗,讓她覺得再沒什么可以保護她,內心像裝了一艘破敗的空船,海水忽的溢滿船艙,不能呼吸,無盡的恐懼隨著浪潮遏制生命。
她想逼退黎明,逼退陽光,逼退一切的起點。
束手無策的望著里外雙層護欄的窗口,她聽見有人呼喚她,叫她一同飛出去……
站在高凳上,天初悲哀的揪住冰冷的鐵柵欄,癡癡的看著天空,她覺得何羿就在那里,不遠不近,卻觸碰不到。
“拉住她!”門口傳來尖銳的叫聲,她頓時感覺到整個人向后傾去,癱坐在了地上,“給我看好了她,準備手術。” 天初仰頭去看說話的女人,細長的眼睛,看了叫人不寒而栗,身上的白大褂有一塊斑駁的暗紅色,像一張微笑的臉。
女人離開,而天初的目光順著女人的背影最終定格在密布柵欄的鐵門上,“這是哪兒?”她的腦子里只有滿天飛舞的白霧,像疊疊錯錯的影子。
“是……醫院?!彼吹叫∽o士吞了一口口水,活生生的咽下去了一個詞。
身邊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她認出了其中一個是那天輕柔的跟她說貧血的小護士,依舊是那天的粉衣,旁邊則是一身白色護服的護士。
“為什么我又回來了?!我說過我不進醫院?。〔贿M!!我不進!!”神經再一次極度跳躍,她從地上彈跳起來,瘋狂的向門外奔去。
然而,只一個晃神,步子頓時變的綿軟,身體不受控制的跌在地上,如期待高飛的風箏,在脫離線軸的一霎,卻被閃電擊碎。
“呼……嚇死我了”白衣護士手舉著針管,拍著胸脯顫顫的說,“還好我及時打了鎮定劑?!?
粉衣小護士面色凄楚,兩眼泛著憐憫的情緒,咬緊嘴唇沒有說話。
白衣護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不能可憐他們,住在咱們這兒的,每天面對的不是阿普唑侖,就是阿米替林,都是不得不的事兒,你別忘了,這不是普通的醫院,是精神病院?!?
不再有憐憫,他們看多了瘋子,卻看不清他們隱忍的痛。
再次睜眼,窗外已近黃昏。
“你醒啦。”又是那張清秀的臉,又是那天輕柔的聲音。
“我好像經常看見你呢?!碧斐跣α诵Γ瑓s虛弱的幾乎扯不動嘴唇,肚子傳來一陣陣撕裂的疼痛,狂躁的情緒反而平復了很多。
“嗯?!毙∽o士一愣,“你笑起來,真好看……”說著,也沖她笑起來,彎成月牙的眼睛閃閃發亮。
“行了,別叫她說話了。”尖銳的聲音,微微刺耳,原來剛剛那個細長眼睛的女人也在。女人走到門口,把小護士招呼了出去。
隨著大門哐的一聲關上,天初撐著自己不堪重負的身體,移步到了門邊,摸著冰冷的門面,她也好想跨出這個門檻,為什么不能回家呢……
然而門外不大不小的談話聲卻細細的傳進了她的耳朵。
“你好好看著她,不準又讓她跑了,再跑就讓你把她抓回來!”女人尖啞的聲音充滿不耐。
“是?!毙∽o士緩緩的應著。
“叫她吃飯,塞也要塞給她吃!我可不想有人餓死在我病房里”,女人頓了頓,“做流產的事別叫她知道?!?
頭頂轟然劈開一道雷電,咔的一聲,世界化為灰燼。
她順著門滑落在地上,手不自覺的摸了摸來自腹部尖銳的疼痛。
“啊啊啊……”頭頂,胸口,小腹,滿滿是無法釋放的痛楚,她倏地從地上爬起來,徑直的奔向密布護欄的窗口。
有誰問過他們,是否愿意分開,倫理道德,束縛的不過是眾人之口,血緣嗎,她從不在乎,她只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也許,他也在等她,站在叢花遍野的天邊,某個庭院,有小溪潺潺,門邊一盞燈籠,紅影墜地,夜夜不眠,等她回家。
上天安排的戲碼,世人看不明白,身在其中,命在他手,螻蟻之身,終將粉身碎骨。
撞碎頭骨的一刻,她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