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滿池嬌,蓮池里粉白輕紅依偎在碧葉恬恬中,舒展曲折喁喁細語,一波蓮池陽光下反射出粼粼觳紋,如金如銀,耀得人睜不開眼。
抄手游廊朱紅欄桿,雕花四砌,曲曲折折繞著一彎荷塘,碧池里蓮花綻放,吐露最后的艷美。
蘭傾旖倚著欄桿,看著池子里的蓮花,發呆。
她對蓮花無感,能引起她興趣的只有蓮子和蓮藕,至于花,又不能吃,喜歡個啥勁?
“別看了,你再怎么看,蓮藕蓮子都沒成熟,現在也吃不成。”耳邊傳來某人無奈的聲音。
蘭傾旖轉頭,愕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蓮子蓮藕?”奇了怪了,長這么大,除開她師父,還沒人能猜出她這種不解風情的懶人想法,就連自家的哥哥妹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聞人嵐崢滿頭黑線,滿臉恨鐵不成鋼的鄙視表情,“除了吃的,還有什么能讓你這么有耐心?”
蘭傾旖嘆氣,覺得自己被人看穿了很丟人,但她也不反感,“眼力真不錯。”
聞人嵐崢抬手扶額——果然不能對她抱有希望。“你是八輩子沒吃過好東西還是怎的?”
蘭傾旖絲毫不以為恥,“但凡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不介意試試。”
聞人嵐崢徹底放棄和她討論這番話的打算,這話題再說下去也沒意思,還損她的形象。
“婷妃那事有進展了。”他忽然道。
嗯?蘭傾旖怔住,“這么快?這才一個月不到,她就查清楚了?”她很快笑開。“那太后現在肯定很高興,不會再擔心楚楚沒能力保護自己。”
“生在皇家,弱肉強食,能活到今天的哪個是弱者?她以前不過是裝弱罷了。”聞人嵐崢嗤之以鼻。“也就是母后一直不放心她,把她當成什么都不會的小丫頭。”
“婷妃那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蘭傾旖興致勃勃地問。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顧家還真是大手筆。前后二十多年,他們總共訓練培養有數百名密探潛伏在玉京達官貴人身邊,婷妃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她暗中配合顧家用婷妃代替自己那養在深閨的女兒送進宮。博陸侯府他們也有所滲透。”聞人嵐崢神色森然冷笑如刀,心里就覺得窩火。
即使他半分都看不上自己那個只知道沉迷女色文不成武不就的舅舅,但血緣是沒法選擇的事。只要他安分守己,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可他是干什么吃的?送進宮的侄女被人調包了都沒發現。雖然他不知情,可這種事怎么說得清楚?尤其這還是他國奸細。真有個什么事,何家全族都不夠頂罪!
有這樣的舅舅,他真心覺得丟人。
“婷妃在顧家是什么身份?”蘭傾旖表示這才是自己的關注重點。
“就是你上次說的那什么八長老培養的密探,哦對了,她是顧澹寧的堂妹。”聞人嵐崢壓下火氣答。
“可她總向我挑釁又是為什么?”蘭傾旖有點想不明白。
能派來執行這種危險任務的肯定都是有腦子的,那婷妃面對自己時那些舉動估計都是故意的,可她圖什么呢?引起自己的注意對她有什么好處嗎?
“難道不是因為你當年在顧家干的那些驚天動地的事?”聞人嵐崢笑意涼涼,看戲不怕臺高地提醒。
“扯吧!她要知道是我干的,還不得一早撲上來咬死我?”蘭傾旖搖頭。“我就是在想,她是針對蘭傾旖呢?還是針對赫連若水?前者好辦,但后者就麻煩了。”
“你與其在這里挖空心思地猜,還不如直接去問她。”聞人嵐崢提醒這個鉆牛角尖的傻女人。
“哎對呀,這么簡單的事我怎么沒想到?”蘭傾旖懊喪地垂下頭,心想果然她現在腦子沒原來好使。
看著情緒多變喜怒無常的孕婦,他有些哭笑不得,“別想太多。人就拘在明壽宮,走吧,一起過去看看。”
明壽宮內殿里,此刻氣氛寂靜陰冷得嚇人。
太后看著底下跪著的婷妃,心里的挫敗感簡直難以言喻。
什么叫引狼入室?什么叫偷雞不成蝕把米?說的就是她和何家!
這事查出來對他們母子是好事,但對整個何家卻不是好事。
照這么下去,何家會敗落得越來越快。
聞人楚楚眼觀鼻鼻觀心站著,目光只在自己腳尖三寸區域內打轉。
她其實壓根不想攬這差事,事涉母族和父族各自的利益,她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但老娘發話,她沒得選擇。現在也只能盡全力將這件事控制在最小范圍內私下處理干凈,給母族留些顏面,不然難免自己要被母族人記上一筆,雖對她構不成威脅,但畢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蘭傾旖進門后飛快地瞥一眼婷妃就垂下眼瞼。用膝蓋想都知道太后此時心情糟糕,她沒必要沖上去給人家做出氣筒。
此時的婷妃早沒有平時在她面前的那種光鮮亮麗趾高氣昂,面色蒼白憔悴,精神渙散衰弱,全身都散發出朽木的味道。
她有點驚訝。按理說這種密探都知道任務失敗后該怎么做,她竟然還活著?連自殺都辦不到?誰干的?
她詢問的目光溜向聞人楚楚,聞人楚楚連連搖頭,不住目視聞人嵐崢。
蘭傾旖瞬間恍然。遇到這位主她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何況是婷妃?難怪。
姑嫂互動太后看在眼里也當沒看見,直接看向兒子,“你既然來了,這件事就交給你處置。”
“是。”聞人嵐崢輕輕點頭,看婷妃的目光平淡漠然得如看一只螻蟻。“你是自己招?還是朕派人來教你規矩?”
婷妃疲憊地笑笑,“招與不招,皇上都能知道,何必白費功夫?”
聞人嵐崢壓根懶得理她。
“那是因為皇上對你的行為沒興趣了解,但本宮想知道。”蘭傾旖笑瞇瞇接話。“你幾次三番故意找本宮的麻煩,是想干什么呢?”
婷妃定定地盯著她,“因為我討厭你,一樣是背井離鄉孤苦伶仃,憑什么你過得這么滋潤?”
“好吧,這算個理由。”蘭傾旖從善如流地點頭。“你避重就輕,想隱藏什么呢?”
婷妃閉上眼,沉默。
蘭傾旖漫不經心地剔指甲,“聽說安國早年對付牢中罪大惡極的死囚時會用雙心蠱,你想試試嗎?”
婷妃全身一顫,眼睛頓時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大喊:“不可能!那東西早就絕跡了!”
蘭傾旖似笑非笑瞅著她的眼睛,不語。
婷妃全身微微發抖。
“聽說你師父,那個八長老,喜歡把人弄去做花肥,她覺得越是年輕美麗的女孩做出來的花肥效果越好。你想從哪個部位開始?”蘭傾旖打量她全身,目光落在她手上,“手怎么樣?先撬指甲,再分筋錯骨,再用錘子一點點地把你的骨頭捶碎,先指骨,再手骨,再腕骨……再把你整只手放進壇子里和那些小動物一起腌……”
“你住口!”婷妃面無人色,“你怎么會知道這些?不對!你……”她腦中驚電劈過,忽然失聲大叫,“你是蘭七七!”
蘭傾旖挑眉,“這名字我已有六年沒用,難為你還記得。”
婷妃差點吐血,她怎么可能不記得?“你破了我的天靈噬音,我當然記得你!”
這語氣絕對是咬牙切齒,可惜蘭傾旖記不起她來,“你和我交過手?你誰?”
“蘭七七!你不要欺人太甚!”婷妃氣得發狂。
“抱歉,我的確不記得,你們顧家人多,而你又不是顧澹寧。”蘭傾旖態度誠懇。
聞人楚楚笑得前俯后仰,覺得論惡毒,皇嫂的確是一流。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人家踩到塵埃。
婷妃面容扭曲,“你等著,顧家不會放過你的。”
“彼此彼此,我也不會放過顧家。”她堅定不移答,沖毫無動靜的聞人嵐崢一點頭,“我問完了,你隨意。”
“留下她用處也不大。”聞人嵐崢搖頭。
眼見隱衛將人拖下去,他凝視蘭傾旖,低聲道:“你給太后把個平安脈,我還有事要和楚楚說。”
嗯?蘭傾旖怔住。他還真相信她,就不怕她趁機弄死她嗎?
“哀家的情況怎么樣?”眼見蘭傾旖的手指久久搭在脈搏上不說話,太后心中微沉。
“太后最近是否經常頭暈胸悶?”蘭傾旖低垂眼瞼問。
太后點頭,“太醫診斷不是什么大毛病,只要多加休息就可以。”
“是,眼下夜間氣溫多變,太后的確該多加注意。”
太后微怔,覺得她似乎話里有話,正想問問,耳邊傳來細細的聲音。
“請太后小心防范身邊人。”
她什么意思?
太后抬頭看她仍是專心診脈的樣子,連頭也沒抬,目光凌厲地掃過她的臉。
蘭傾旖仿若未覺。
“香料之類的還請太后少用,飲茶也要適量,如非必要,最好飲用清水。”
她放開手,笑意微微溫婉無害。“最近天氣炎熱,人也常常倦怠無力,太后不妨試試甘草飲,或許會好很多。”
內殿里在討論身邊人的問題,外殿聞人嵐崢也在叮囑妹妹。“你好生守著母后,盯緊她身邊的人,尋個合適機會把明壽宮上下都淘洗淘洗,尤其是近身伺候的。”
聞人楚楚心里發涼,“不會吧?母后……大風大浪經歷過這么多,還會中招?”
“婷妃這事還不夠你警覺?”聞人嵐崢沒好氣地冷笑。“從母后當上太后到現在變得浮躁不少,已無當淑妃時的步步為營。我原以為她地位穩固高枕無憂后有所改變很正常,但看婷妃這事卻未必這么簡單。畢竟婷妃這身份選得好,想做些事也不是不可能。”
“可我來處理不大合適。”聞人楚楚有點猶豫。
“這事不能交給霍芷晴。他們連母后身邊都能動手腳,何況是霍芷晴?你皇嫂如今也不方便。”聞人嵐崢搖頭,“你常年不在宮中,他人沒法滲透,身邊伺候的都是從蘭臺宮帶出來的。而溫九簫和顧家暗地較勁多年,身邊人是最干凈的。你這年紀也該學著獨當一面了,整個宮禁都要好生清理,你盡管放手去辦,出了事我和母后替你兜著。”
“那好吧!”聞人楚楚點頭。“你和皇嫂也要多加小心。”
“你皇嫂故意讓婷妃知道她的身份,明壽宮里潛伏的密探肯定會有所行動,你也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