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嵐崢看著眼前精妙的珍瓏,笑了,“它叫什么名字?”
“潮聲。”蘭傾旖心里也有點期待,她自信這局珍瓏天下能解出之人寥寥無幾,一雙手就能數(shù)完,不知道他能否成為其中之一。
小半個時辰后,聞人嵐崢丟下棋子,“解不出。”
蘭傾旖看兩眼,覺得他已經(jīng)很不錯,能把黑子救活大半就很了不起,不過嘴上可不會放過他,“看樣子你的文化課還沒過關(guān),琴棋書畫方面還要找個厲害點的先生好好補補,不然文化水平太低了也很丟人。”
聞人楚楚轉(zhuǎn)過頭,捂著嘴笑得前俯后仰,皇兄長這么大大概還是第一次被人暗諷為“笨”吧!而且這人還是他的妻子,確實很削他的面子,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不是滋味。
聞人嵐崢瞥一眼滿臉淡然的蘭傾旖,拿起一旁的蜜餞丟進嘴里,表情比她還閑適淡然。
蘭傾旖漸漸看得兩眼發(fā)直,“你——你居然喜歡吃蜜餞?”
“怎么?你不同意?”聞人嵐崢淡定問。
蘭傾旖滿臉的難以置信,表情看起來是風中凌亂的,委屈萬分,“明明我上次吃蜜餞被你看見了,你還說我幼稚,說只有小孩子才喜歡吃這種東西,你從來不吃的。”
“我說什么你都信?笨!”從不吃虧且馬上還報的小氣男人扳回一局,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喝茶。
蘭傾旖的臉黑了。
聞人楚楚捂著肚子笑滾了。
鬧騰一番,蘭傾旖和聞人楚楚到一邊說話,聞人嵐崢繼續(xù)看他的書。
“悶死了。”聞人楚楚靠著軟墊無精打采,“好無聊。”
蘭傾旖失笑,“那你覺得有什么不無聊?”
聞人楚楚歪頭仔細思考,“在畫兒姐姐那里就不無聊。”
蘭傾旖無語,你當然不無聊,你整天追著人家的八卦看,你怎么會無聊?果然追逐八卦是人類的天性之一,堵也堵不住,“我也沒辦法,你還是自己想法子消磨時間好了。”
聞人楚楚垮下臉,拉著她說起京中大大小小的趣事,兩人說說笑笑過了大半個下午,眼見天色半黑,聞人楚楚立即很有眼色地告辭。再待下去,皇兄就要開口攆人了。
“聊過什么?你看起來挺高興。”聞人嵐崢轉(zhuǎn)過頭問。
“女兒家之間的話題,不外乎東家長西家短的小事,你也有興趣聽?”蘭傾旖斜他一眼,半真半假地問。
“這話擱在別人身上,我還信。擱在你倆身上,我絕對不信。”聞人嵐崢嗤的一笑,“你們會聊這種瑣碎小事才叫稀奇。”兩個都是膽大包天無所畏懼的性子,什么話題不敢說?會聊那些尋常話題浪費時間才怪。
“我們在談溫九簫,我還得想個法子讓他把欠我的喜錢補上。”蘭傾旖實言相告。
聞人嵐崢無語,他很懷疑溫九簫在此之后會不會被她們扒走一層皮。
蘭傾旖隔窗看著園中的花,鳳儀宮中花花草草不少,四季花開不斷,還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園子里還專門辟了個小花圃養(yǎng)蘭,各種品種都有,開的十分齊全,蘭傾旖看著看著就想起月下山莊的花海,也不知道老頭子最近在干什么,剛才她們還在討論去找溫九簫順幾樣他的珍藏,不知道他這次會出多少血,估計荷包得癟下去不少。
“他最近會在蘭臺宮?”他有點懷疑,難道溫九簫不回師門?
“八成不在。”蘭傾旖搖頭。
他微微沉吟,“既然如此,過兩天你們?nèi)ト视H王府看看吧,你也該去見見良太妃。把楚楚和行云也帶去,就當出宮散心。”
“嗯?”蘭傾旖一怔。
“我不另外派護衛(wèi),你順便把該處理的事處理了。”聞人嵐崢淡定道。
蘭傾旖呆呆地看他半晌,忽然轉(zhuǎn)頭去看窗外的花。
“這些花有那么好看?能讓你把我當隱形人?”身后那人雙手環(huán)過她的腰抱緊,蘭芷芳桂的清華香氣淡淡繚繞在她身側(cè),耳邊有微微的癢,是被彼此的發(fā)絲搔動,頸后有濕潤柔軟的觸感,似貼上一塊軟玉,然而玉沒有這樣的溫熱潤滑。
蘭傾旖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不吭聲。
她放松全身靠在他懷里,覺得這感覺不錯,難怪有那么多女子貪戀男人寬厚的胸膛,男人給予的保護感和安全感,會讓再堅強的女子都尋到安全的停泊港灣。
“你干嘛?”見他執(zhí)起自己的手,她瞪大眼。
聞人嵐崢瞟她一眼,覺得她瞪著眼睛咬著下唇臉頰微紅的樣子很可愛,明艷如天邊噴薄的朝霞,他笑吟吟垂下眼,“不干嘛,給你修修指甲。”
什么?她愣在當場,他當自己是小孩子嗎?
聞人嵐崢拉著她的手,從一旁小桌上取過一個小小的金剪。
她一雙手長得很好看,腕骨纖細,指骨修長,看上去完全是個大家閨秀的手,白嫩纖美,宛若藝術(shù)品,不像練過武功的樣子。雙手白如瓷、滑如綢,十指尖尖如雨后春筍,指甲如貝。看上去還是挺賞心悅目的,只是掐起人來就一點都不覺得賞心悅目了。
金剪細細的咔噠一聲,將蘭大小姐雷得外焦里嫩。這世界玄幻了,怎么這么不真實?面前這位,比她還重享受還懶惰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竟然給她剪指甲!
她呆呆地看著他。
從蘭傾旖的角度,能看見他額頭光潔如玉,微微緊抿如雪地新櫻的唇,挺直如玉峰的鼻梁,頰上被燭光鍍上一層金紅,有種近乎燦爛的光艷,烏黑的長睫在他眼瞼打下一層淡淡的陰影,神情卻是難得的專注。
這樣看著,便覺得歲月靜好,萬象從容,而四周風停花散天地靜謐。
她的心顫了顫,多年來幾乎沒人管過她這些生活瑣事,而此刻端然靜坐給她剪指甲的男子竟給了她一種連父母兄妹都無法給予的別樣溫暖,讓她想到了圍爐夜話,想到了杏花煙雨,想到了這人世間一切美好溫情的風景。
她有點走神,想到多年前茫茫雪山上的除夕夜,一年里唯一的可以安定下來的日子,師父不遠千里而來,給她送新衣包餃子,為她修整邊幅,她在他疼愛的目光中手忙腳亂不敢靠近,怕比野孩子還臟亂差的自己會弄臟山巔雪云間月般光華皎皎的他,但他從不在意,耐心細致地打理著她的一切,除了實在不方便的事務(wù),從不假手于人。從此她期待喜歡除夕,或許那已不僅僅是過節(jié),而是在永夜般的黑暗和殺戮中唯一的光明和救贖,分享的不僅是年節(jié)的熱鬧歡喜,更是相依相伴的溫暖,有人遮風擋雨的安全感。
卻沒想到多年后,會有第二個人給她這種同樣的感受。
如今她已將自己的心磨得足夠堅硬,再不會害怕那些血腥和苦痛,卻沒想過會有人再給她相同的心情。更沒想過多年后會有一個金尊玉貴從未執(zhí)過賤役的男子,在火爐邊,安靜而溫柔地為她剪指甲。
她伸手輕輕為他撥開垂到頰邊的長發(fā),將之別到耳后,動作輕柔如春夜細雨滋潤萬物,指甲刮到他的臉頰,微微的火辣。她眼波柔軟如太液池里蕩漾著一池幽香的碧水,眼神卻依舊是靜的,如同平滑的琉璃鏡,映出人間萬象,一懷心緒。
他執(zhí)著她的手指一根根移過去,四面喧囂淡去,此刻玉宇澄清,唯余兩人徐緩悠長的呼吸聲,和金剪不時發(fā)出的清脆咔噠聲,聽久了倒像一支歡快活潑的小調(diào)。
時光之美,盡在此時。
她心情平和,安靜地看著他如畫眉目,突然覺得那些爭權(quán)奪利、腥風血雨的生活久遠得像是在上輩子發(fā)生。
雙手過長的指甲都已剪完,聞人嵐崢仍舊不放心,用金剪細細地打磨那些新剪的過于粗糙尖銳的指甲邊緣,一點點地磨掉那些棱角,直到它們重新變得圓潤柔滑如軟玉,才滿意地放下手。
她此刻已收拾好心情,抬起雙手看看自己短了許多的指甲,又想起三年前在許家初識時這人點名讓自己看診的陰冷犀利,頓覺時光是把殺豬刀,愣是讓一個不染凡塵的高貴冷艷的公子哥變成居家好男人。某人卻一點都沒有被殺的覺悟,覺得此刻安寧一生少有。
看著她明媚的眼波,聞人嵐崢微微笑了笑,或許這個丫頭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這一刻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炯澈清亮。
蘭傾旖抬起頭來,笑瞇瞇道:“比我自己剪的還好看,看不出來你還挺會照顧人。”
“你的意思是我不會照顧人?”聞人嵐崢斜眼瞟她。這女人說話中聽點會死嗎?她什么時候能不煞風景?什么溫馨場面經(jīng)過她一攪和就會變味。
蘭傾旖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只是很意外,這和你的高傲性子完全不像,我差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聞人嵐崢突然低頭,輕輕一吻。
蘭傾旖呆在當場。
“現(xiàn)在真實了嗎?”聞人嵐崢輕輕問。
蘭傾旖呆呆看著他。
“傾旖。”聞人嵐崢伸手撫上她柔滑如絲緞的長發(fā),微笑如水,“我希望以后每年冬天,我們坐在火邊,由我為你剪掉長得過長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