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壽宮裡清淡的玉蘭香繚繞不散，太后正坐在暖閣裡饒有興致地和親信宮人議論著聞人既明的近況。

對於這個在自己身邊養大的孩子，何沛晴滿意得不能更滿意，孩子真的是最好的緩衝，早年她和蘭傾旖的那些恩怨糾葛也都在這三年磨平，坐下來也能平心靜氣地說話。即使面對聞人嵐崢對蘭傾旖有求必應無微不至的寵愛，那些酸意也都不復存在。

如今有孫萬事足。

因此，當宮人通報鈺貴妃攜小殿下前來請安時，她很快擡起頭。“快讓他們進來。”

“臣妾拜見太后。”該有的禮數蘭傾旖還是半點都不會缺，太后在不在意是一回事，旁人怎麼看又是另一回事。

宮人得示意搬來椅子，蘭傾旖抱著兒子坐下，方姑姑送上秋梨膏，低聲稟報兩句。太后看看身邊的女官，女官會意地接下來道謝。

蘭傾旖看在眼裡，也微微放心。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和何沛晴不像以前那樣針鋒相對，那些不愉快慢慢淡下來，也處出幾分情分，如今雙方嘴上不說，心裡也早沒當初的齟齬，若非絕對的信任，也不會互相送吃食。

看著兒子粉嘟嘟的小臉，蘭傾旖心裡充斥著奇異的離別滋味，有些話她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好隨口扯些別的話題。

“既明最近的功課做得越發像模像樣，太后費心了。”

“這孩子本來就是個聰慧的，你教得也好。”太后擺手讓內侍宮人退下，看著在母親懷裡笑得眉眼花花的小子，心想果然母子天性，攔也攔不住。

蘭傾旖笑容有點不自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答話。

這話其實真不好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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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年她和太后沒少吵架，爲娃娃的教育問題兩人不知道槓上過多少回，每次吵起來那狀況……沒人願意當池魚，包括聞人嵐崢和聞人楚楚都不願意。

女人吵架都很可怕。聞人嵐崢表示這是他發自真心的感慨。

原先他還勸勸她們打個圓場，結果卻變得裡外不是人。老孃覺得他拎不清把他嫌棄到死，媳婦怪他對孩子不關心嫌他礙事，兩人一致掉轉槍口對他。饒是他聰慧通透，也沒想明白怎麼自己打圓場沒成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經歷過一次後，他就再也不做這種蠢事，任由她們吵得不可開交，自顧自抱著兒子該幹嘛幹嘛。

兩個女人吵得氣勢洶洶誰也不讓，不留心聽到隻言片語的人都覺得她們要演變成仇敵，沒想到兩人又莫名其妙地互相退讓。

然後……然後就造就出如今的狀況。

蘭傾旖理直氣壯，她的兒子要怎麼教她有權利做主，教導內容可以別人定，但方法必須聽她的。

男孩子皮實，摔打磨練才曉事，這也捨不得那也捨不得什麼苦都不能吃，以爲是風一吹就滅的燈嗎？

隨著聞人既明漸漸長大，果然是人人喜歡的好性子好修養，越來越容易管，太后對她那些和貴族門庭裡格格不入的教導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既明最近的功課做得不錯，臣妾和皇上商量，想帶他出宮去菱湖劃船玩，就當散心。不知太后意下如何？”蘭傾旖隨口說過幾句孩子的課業進展，直奔主題。

太后一怔，下意識多看兩眼聞人既明，有點擔心安全問題。“孩子這麼小，帶出宮你放心嗎？”

“多帶些護衛隊，再改裝一下就成。”蘭傾旖毫不在意答。

太后無語，不過想到菱湖湖心島就是女婿的地盤，也稍稍放心。

“你好生準備，帶既明去散散心也好。”

孩子年紀小，不能讓他一直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總要和同齡人接觸的。

“是。”

秋日的天空明淨而高遠，不時有微涼的風拂過面頰，帶來玉簪花和野菊夾雜的濃烈香氣，偶爾有翅尖灰黑的大雁南飛，翅膀上銜一抹溫軟的白雲。

馬車慢悠悠地穿過大街小巷，在湖邊的棧頭上停下，蘭傾旖男裝打扮，牽著兒子悠然自得地往湖心島而去，湖面上裝飾鮮豔的畫舫來來往往，偶爾有絲竹笙歌聲若有若無地傳來，聽入耳中如遙遠的舊曲，生出絲絲縷縷的放鬆感。

菱湖光滑如鏡，在陽光下泛著點點碎金般的光芒，湖水映入眼眸，眼中也像蒙上淡金色輕紗，明亮中別有一番朦朧的美。

蘭傾旖看著船頭纏著聞人嵐崢鬧騰不休的兒子，心想這孩子果然還是太孤單，要不要考慮給他選幾個年紀相仿的伴讀？溫九簫家只有一個女兒，她也不好找他帶進宮來給兒子作伴，倒不是男女之防，他們還這麼小懂什麼？只是女孩子要嬌養，很多教導方式用在女兒身上不合適。

蒼摩和玉瓊的兒子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年紀差不多，剛好讓兩個小的在一起玩鬧，培養感情，將來也可以給她家既明栽培一個得力幫手。

她這邊滿腦子打算著給兒子找玩伴加幫手，那邊太后也在打算給孫子栽培兩個左臂右膀。

“你最近……怎麼樣？”太后問得比較含蓄，至少蘭傾旖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什麼怎麼樣？”她神色茫然，有聽沒有懂。

太后這是在說哪方面？她過得還不錯。

見她沒開竅，太后一時氣結，心想平時看她挺聰明的，怎麼如今變傻了？這麼淺顯的意思她都聽不明白。

“你的身體調養得怎麼樣？什麼時候能給既明再生個弟弟？”她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挑得不能更明。

蘭傾旖怔在當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

這種事哪裡是她說了算的？孩子又不是想有就有的，如果夫妻同房一次就能有個孩子，那這天底下早就人滿爲患了。她能剛進宮就懷上孩子那是她運氣好，她哪裡能每次都有這麼好的運氣？看看她哥哥，和她的婚期只相差一個月左右，到現在也就一個兒子剛滿週歲。

可這些話她還真沒法在太后面前說出來。時人重香火子嗣，恨不得媳婦進門的第二年就生下兒子，這一年的飯纔沒白吃。女人最大的功勞就是給夫家生下身強體壯的兒子，皇室更是如此。尤其聞人嵐崢和她情深意重容不下她人插足，子嗣全落在她一個人身上，太后心裡很著急。

就算不爲給聞人既明培養幾個幫手，也不爲以防萬一，單說她老人家的個人意願。她這個年紀就喜歡抱孫兒，眼見兩人三年沒動靜，心裡急得很。

有兒子，往小處說是添丁進口，往大處說是皇族血脈傳承，攸關皇位傳承的大事。

若非蘭傾旖身子虧損多多少少和太后有點聯繫，她老人家早開口表示不滿了。

在腦海裡反覆醞釀過說辭，蘭傾旖若無其事地笑笑，“這些事說不準，只不過上個月請平安脈時沒有消息。”

強求不來的緣分，她急也沒用。深宮裡安安靜靜地度過四年，很多事她也看淡了，再沒有少年時的飛揚意氣，性格也平和淡泊了三分，有些事過於執著反而自傷。

“既明還小，我們都還年輕，不怕將來沒孩子。”蘭傾旖微笑著轉移話題，“平時看既明沒這麼頑皮，估計還是身邊沒什麼親近的。您看是不是給他選幾個伴讀？”

太后微怔，隨即開始認真思索這個問題的利弊。

見她陷入沉思，蘭傾旖的目光落在笑逐顏開的聞人既明身上，看他和聞人嵐崢玩著木質全套十八般武器，那套兵器是溫九簫送給孩子的週歲禮，做工精緻，栩栩如生。

蘭傾旖不得不承認溫九簫的手藝活做得極好，大概擅長製作精密機關暗器的人都有這樣絕佳的手藝。

聞人嵐崢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兒子玩，脣角笑意淺淡，全然籠罩在兒子身上的目光裡盡是期待和喜歡。

不多時，小的那個就選了個大小趁手的寶劍往大的那處送了送，聞人嵐崢笑容更加柔和，眼中滿是讚賞，對兒子惦記自己的行爲很滿意。

不料他剛伸手去接，聞人既明就耍了個詐，照著他的腹部刺過去，還聲勢十足地吐出一個鏗鏘有力的“殺”字。

聞人嵐崢傻眼。

蘭傾旖笑得東倒西歪。

太后稍微含蓄點，給兒子留面子，但也肩膀抽搐暗暗忍笑。

聞人嵐崢怔住。

自己這是有多不受兒子待見？

蘭傾旖走過去，捏了把還在不遺餘力斬殺自己老爹的兒子，笑道：“怎麼可以對你爹動手呢？”

三歲的孩子懂的不太多，看看娘又看看爹，想了想還是覺得娘比較重要，半晌低頭在面前的一堆兵器裡挑出一桿長槍遞給娘，邀請她一起對付他那個偉大的爹。

蘭傾旖臉色古怪，一幅想笑不敢笑的樣子，出於沒心沒肺的本性，她選擇站在兒子這邊。

聞人嵐崢很無奈。兒子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是在報復大前天早上我把你晾在外頭吧！

他扔給妻子一個“回去再收拾你”的眼神，拎著兒子去培養感情。

蘭傾旖臉上的笑容還沒消散，便遠遠看見護衛小跑而來。

她微微蹙眉。

護衛知道輕重，一般消息不會拿來打擾他們全家相處，莫非是朝中有什麼急事？

然而她猜錯了。

事情不是朝中的，是她孃家的。

“大小姐，老爺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