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一直等到八點半,身上的溫度早就流失了,冬天的清晨很冷,我抱著手臂坐在空蕩的走廊中,這裡的醫療條件很好,一片區域裡很安靜,一個多小時裡我見到幾個醫護人員走過去,我站起身微笑地問候他們早上好,隨後再坐下來,我透過對面的玻璃牆看著這個慵懶繁華又古老的城市慢慢甦醒,東方的太陽升起來,寧靜又祥和。
病房裡一直沒有什麼動靜,等我又一次往裡面看時,尉子墨竟然不在牀上了,已經起來了嗎?我蹙起眉頭,正要敲門,身後傳來一道陰冷的聲音,“你怎麼在這裡?”
我放下手,回頭看見楚南辰和袁堅,兩人穿著同款式的風衣外套,脖子上繫著圍巾,身姿頎長豐神俊朗,在這樣的走廊裡長身玉立的兩個少年形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就是楚南辰那嫌棄我的表情太不入眼了,我也冷若冰霜地對楚南辰說:“一個多小時前我來的時候尉少爺還在睡覺,所以一直等到現在。”
“你昨晚走了?”楚南辰的俊臉變成了鐵青色,他往前邁出兩步,那逼人的氣勢壓迫著我。楚南辰瞇起的雙眸裡一片陰鷙,“平日裡都是我和袁堅輪流陪著子墨,昨晚因爲有你在,我們兩人才走的,結果你告訴我昨晚你讓子墨一個人。榮二小姐,看來那份協議裡我要追加一條了。”
我抿著脣沒有接話,因爲我也意識到不該留尉子墨一個人在病房裡。他本來就抗拒治療,那些醫護人員都不是自己人,他們只負責分內工作,未必會盡心,在尉子墨雙目失明的情況下,他內心的寂寞和恐慌可想而知,沒有朋友的陪伴。他會更悲觀消極吧?
“並且你來了還不進去,你是白癡嗎?”楚南辰見我不搭理他,他的怒火更盛了,“你以爲在這裡等著就不會打擾到子墨休息了,但你知道不知道你不進去,到天黑子墨都不可能叫你?他會把自己關在裡面一整天。”
我啞口無言,幾步遠外的袁堅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按了一下楚南辰的肩膀,袁堅溫和地勸道:“好了,一大清早的你就把一個女孩子罵哭了至於嗎?怪我們沒有對她說清楚,她要回家拿換洗的衣服,子墨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瞭解,他一向不喜歡麻煩外人。”
我擡頭看向袁堅,想告訴他我沒有哭,這時從病房裡突然傳來一陣響動,楚南辰和袁堅兩人的表情微變,楚南辰立即打開門衝進去,我連東西也顧不上拿了,也跟著一起進去了洗手間。
尉子墨正坐在輪椅上,洗手檯上的東西全都掉在了地上,他大概是想拿水杯洗漱,但因爲眼睛看不見,反而把其他東西全都打翻了,聽到我們進來後,他擡頭望了我們一眼,尉子墨的眼睛沒有蒙上絲綢,那一瞬間我在他的瞳孔裡看到了閃爍的晶瑩,如同我昨天見到的,他的神色落寞又自嘲。
“子墨……”楚南辰佇立在門口沒有上前,他嗓音沙啞地叫了尉子墨一聲,隨後就是沉默,宛如墳墓一般的死寂,這個時候他們都害怕一不小心就傷害了尉子墨的自尊。
我心裡疼得厲害,忍著眼中的酸澀走過去,把掉落在地上的東西快速地撿起來,拿出牙刷和牙膏遞給尉子墨,握了一下尉子墨的手,我笑著溫柔地說:“全都在這裡。”
尉子墨的動作僵了幾秒鐘,看了一眼他面前的我,隨後低下頭往牙刷上擠牙膏,見差不多了,我連忙把端在手裡的水杯遞給尉子墨。尉子墨像是迷路的孩子找到了母親,他乖乖地刷牙了。
這家醫院最值得稱讚的地方在於病房的設計,如尉子墨這樣坐在輪椅上的病人,病房裡幾乎所有的用品和傢俱都在他能夠到的高度,只要一低頭就可以洗臉了,我遞給尉子墨毛巾,等他把臉擦乾後。我看了看他下巴冒出來的青色鬍渣,我找了刮鬍刀,正要親自上手。
“笨手笨腳的,一看就知道你這種嬌貴的大小姐沒有伺候過人。”楚南辰走過來把我推到旁邊,拉了一個椅子坐在尉子墨的對面,楚南辰劈手奪了我刮鬍刀,頭也不回地對我說:“你還是別動刀子了,我擔心你割了子墨的下巴。”
我脾氣好,不跟楚南辰這個官家大少爺計較,並且我確實沒有給男人刮鬍子的經驗,就老老實實地站在尉子墨的身側,看著楚南辰的一舉一動。
結果將尉子墨的下巴割傷的人是楚南辰,鮮紅的血從白色的泡沫中冒了出來,楚南辰睜大眼睛。似乎不相信笨手笨腳的那個人是他,他的臉色都黑了,半天爆了一句粗口,“shit!”
尉子墨發出“嘶”地一聲,擡起手撫著被割傷的下巴,尉子墨瞇起狹長的眼睛盯著楚南辰,他用嘲笑的語氣說:“楚南辰你是太監,平日裡都不用刮鬍子的嗎?”
“沒錯,楚大少爺比榮二小姐還嬌貴,不要說是伺候別人了,我估計他這麼大的人了,穿衣服都要人幫忙。”袁堅一手扶著門框長身玉立在那裡,握著拳頭抵在脣上,嘴角已經忍不住笑意了。
楚南辰:“……”
楚南辰立即轉頭看向我。眼神比刀子還鋒利,無聲威脅著不讓我鄙視他。
我哪還有那份閒心?一看到尉子墨割傷下巴我就慌了,疾步走出去找到剛上班的主治醫師,讓他過來給尉子墨包紮。
五十多歲的男教授elliot在業內很有名望,和藹可親的比較幽默,對尉子墨割傷下巴這種小傷很“不屑”,袁堅站在身側用法語跟elliot聊著天,添油加醋地告訴教授尉子墨的下巴是如何割傷的,教授鄙視地瞥過去楚南辰一眼。
楚南辰在教授面前就慫了,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敢言語,尉子墨和袁堅全都愉悅地笑了出來,我看到尉子墨眉眼彎彎的樣子,心跳又不受控制了,我連忙別開目光。
這時elliot教授問起尉子墨我是誰。尉子墨還沒有來得及介紹,楚南辰用法語告訴教授不用在意她,她是我們昨天買來的一個奴隸,聞言我的面色驟然變得陰沉,上前半步正想自我介紹。
尉子墨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嘴角噙著笑意,用法語意味深長地對elliot教授說:“她是renata。我家裡人給我找得童養媳。教授你知道在我們中國流行這個,聽說我出車禍了,renata就從國內過來照顧我。”
我:“……”
我真想問問奴隸和童養媳有區別嗎?尉父尉母你們過來,我想跟你們談談!連尉子墨也這樣欺負我,不要惹急了我,否則我就不要臉地告訴別人我是尉子墨的未婚妻,但此刻尉子墨掌心中的熱度傳遞給我,我臉色發燙,低著頭喪失了辯解的能力。
elliot教授對童養媳一詞很感興趣,詳細地問了尉子墨童養媳的來源,於是尉子墨從古到今貫穿中國的歷史和文化對elliot講了一遍,教授聽得似懂非懂又嚮往憧憬,大半個小時後尉子墨結束了,邀請elliot教授去中國交流專業知識。到時候可以去尉家做客。
尉子墨這明顯是挖牆腳,袁堅在背後對尉子墨豎大拇指,而我則由衷地欽佩尉子墨學識淵博,講起中國上下五千年毫不費勁,elliot出去的時候在尉子墨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用法語說年底你如果能站起來,我就去拜訪一下你的父母。看看怎樣的父母能教出這麼優秀的兒子。
尉子墨笑著點點頭。
袁堅和尉子墨一樣在第五大學讀法醫,而楚南辰則在第二大學讀政治學,他今年已經是研二了,兩人早上都沒課,就待在病房裡陪著尉子墨,他們兩人同樣的姿勢,筆記本電腦支在膝蓋上,手指時不時地在鍵盤上敲一下。
我無視楚南辰偶爾瞥來的刀子般的眼神,打開保溫桶把扁肉盛出來一碗,我坐在尉子墨的對面,用勺子舀起來,吹冷了送到尉子墨的脣邊。
一股香氣飄散出來,尉子墨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腕,湊過來吃下去一口,他詫異地挑挑眉,“餛飩?這麼正宗的味道,你在哪裡買來的?”
“不是買的。”我看尉子墨很喜歡吃,我心裡愉悅,想了想對尉子墨說:“我高中的一個同學從她的家鄉寄過來給我的,她的母親親手做的。這個跟餛飩差不多,但比餛飩的味道更鮮。”
“嗯。這麼遠的距離,難得你同學有這份心意。來巴黎好幾年了,我還是不太習慣國外的食物。”尉子墨吃得津津有味,掌心下微微用力握住我的手,他挑眉忍俊不禁地說:“喂個飯你緊張什麼?手別抖,湯水都灑在我身上了。你若是真的像阿辰說得那樣笨手笨腳的,我就不要你了。”
這次不是自作多情。尉子墨的語氣裡是真的帶有那麼幾分寵溺的意味,我連忙穩住心神,把碗裡的扁肉一個個餵給尉子墨,我輕聲應著他,“我也不喜歡國外的食物,總覺得他們做得不夠精緻,不像我們中國熬一個湯都要好幾個小時,分爲粵菜、湘菜、川菜……等等菜系,滿漢全席是最經典的,光是做法和工序都讓這些國外人煩惱的了……”
我一個人噼裡啪啦地說了十多分鐘,尉子墨嘴角含著一抹弧度,很認真地聽著,我繼續發表著中國菜系的博大精深,結果背後傳來楚南辰的嗤笑,他冷嘲熱諷道:“我看出來了,榮二小姐原來是個吃貨,對吃得這麼有研究,說得好像你能做出一桌滿漢全席一樣。”
“民以食爲天。”袁堅接過楚南辰的話,放下腿上的電腦,他起身走過來,打開保溫桶瞥了一眼,見裡面還有很多,袁堅二話不說從廚房裡拿了碗筷過來,盛出來一碗吃著,他讚不絕口,返回去夾了一個塞到楚南辰的嘴裡。
楚南辰配合地吃了,緊接著拽住袁堅的胳膊,意思很明顯是讓袁堅再給他吃幾個。
“你還要?”袁堅挑挑眉,筷子上夾了一個伸出去,在楚南辰張嘴的時候,袁堅又及時收回筷子,自己把扁肉吃掉了,袁堅語氣涼涼地對楚南辰說:“官家大少爺不屑這些吃食,別浪費食物了。”
楚南辰:“……”
楚南辰臉色鐵青地盯著袁堅,攥緊的拳頭髮出“咯吱”的聲響。袁堅不受他的威脅,於是楚南辰起身準備到廚房裡拿碗筷自己盛。
尉子墨聽到動靜後,握住我的手問:“還剩下多少?全都分開我和袁堅,速度快。”
我:“……”
沒錯,等楚南辰半分鐘後回來時,一看保溫桶裡連湯水都不剩下了,他額前的青筋不斷地跳動著,轉身把筷子伸向了袁堅的碗裡,總算撈到了一個吃。
我驚訝地看著互不嫌棄的兩個人,尉子墨不甚在意地對我說:“你習慣就好了。他們兩人經常買同款式的衣服,手上戴得手錶和腰上的皮帶都一樣。最初jusitne以爲他們是情侶,jusitne把袁堅追到手後,很鄭重地向阿辰道歉說對不起搶了你的男朋友,我把他掰直了。”
“哈哈!”我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看到楚南辰和袁堅果然戴著一樣的手錶,跟袁堅搶東西吃得楚南辰讓我覺得沒有那麼討厭了,這時臉上一熱,尉子墨的掌心突然撫了上來。
我驚得手下一抖,差點把碗摔了,尉子墨用另一手穩穩地握住我,他嗓音低沉地說:“我吃好了。剛剛袁堅告訴我你在外面等了一個多小時,以後別這麼傻了。你是不是還沒有吃早餐?剩下的留給你,你家裡還有的話,就再給我帶來點,很好吃。”
我錯愕地點點頭,尉子墨掌心中的熱度和溫柔讓我留戀,不知覺間我把臉越發貼向他。
他勾起脣笑了笑,天光明亮,我被他這一笑間的風華迷眩了雙眼,直到尉子墨的手離開,我猛地低下頭,連忙掩飾性地吃了一口扁肉,想都沒有想過這是尉子墨吃剩下的。
我和尉子墨離得很近,他的眼睛沒有蒙上,我雖然沒有看他,但仍然能感覺到尉子墨目光中的炙熱,燒得我耳朵又滾燙滾燙的,跟自己喜歡的少年相處,我總是難以把持自己。
十一點鐘的時候尉子墨去診室裡治療,我和袁堅三個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候著,我拿出打開微信,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楚南辰和袁堅,見兩人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我低著頭在微信上給母親發信息,“扁肉怎麼做?你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