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計茹雅的這番話中,傅尉衍原本溫和的神色漸漸變得冷硬,用一種嘲諷又憐憫的目光睥睨著計茹雅,這讓正在痛哭的計茹雅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有些害怕傅尉衍,計茹雅本能地鬆開傅尉衍的胳膊,往後退出幾步滿臉防備地問:“尉衍你怎麼了?”
“沒有了傅秉勝這個靠山,你讓你的兒子如何再風光起來?”傅尉衍不答反問,理了理被計茹雅抓過的袖口,傅尉衍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裡溢出笑意,語氣裡卻沒有丁點溫度,“你是想著去了美國後找第二個男人包養你對嗎?然而計茹雅,你沒有意識到自己如今已經人老珠黃了,這個世上怕是沒有哪個男人對你有興趣了吧?”
“你……”計茹雅表情震驚又憤怒地盯著傅尉衍,幾年前自己的親生兒子動不動就出言羞辱她,指責她不該把他生下來,讓他頂著野種的罵名遭人白眼和唾棄,每次回去都被傅家人欺負,親生兒子恨透了她,他們的母子關係崩裂,也就是在這兩年傅尉衍突然轉了性,變成了一個孝順的兒子,此刻傅尉衍怎麼突然又這樣?
計茹雅一瞬間想到了什麼,她痛心疾首地質問傅尉衍,“是不是一直以來你都在利用我?你讓我幫著你毀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傅家,如今我也淪落到這種地步,你肯定嚐到了報復的快樂是嗎?傅尉衍,你是我和傅秉勝的親生兒子,你怎麼能如此殘忍地對待我們?一損俱損,你這樣做,自己得到了什麼好處?難道現在如同過街老齊一樣,東躲西藏、不敢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就是你想要的嗎?”
“我不是你的兒子,你和傅秉勝的兒子早在六年前就已經死了。”傅尉衍打斷計茹雅,事到如今他沒有必要再僞裝下去了,傅尉衍坐下來倒了一杯茶,雲淡風輕地對計茹雅說:“八年前在尉家老宅發生了一場大火,但並不像所有人以爲的那樣尉子墨命喪黃泉,真相是他死裡逃生去了美國治療。兩年後他給患有心臟病的傅家二少做手術,但很不幸傅家二少死在了手術臺上,所以尉子墨整容變成了傅家二少……”
計茹雅的面上一點點褪去了血色,傅尉衍還沒有說完,她就推測出後來發生的一切了,計茹雅嚇得踉蹌著往後退去,身子站不穩“砰”一下栽在背後的木質欄桿上,計茹雅的兩手抓著欄桿,像是在用一種看鬼的眼神死死瞪著傅尉衍,她搖著頭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著,“原來你就是尉子墨。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傅尉衍不置可否地勾起脣,骨節分明的手中捏著杯子,他優雅地喝下去一口。
計茹雅的頭髮凌亂、淚水滂沱,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般,她的精神崩潰宛如一個女瘋子,不斷地重複著那一句話。半晌後計茹雅似乎突然間醒悟過來,她跌跌撞撞地朝前撲去,卻因爲支撐不住摔在地上。
“尉子墨,一定是你殺了我的親生兒子。你這個殺人犯,你賠我兒子的命來!”計茹雅歇斯底里滿是仇恨地怒吼著,她乾脆就趴在那裡,擡起頭雙眼通紅地對傅尉衍說:“我要替我兒子報仇,我要讓你血債血償。你等著吧尉子墨,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傅尉衍放下茶杯長身而起,居高臨下地站在離計茹雅幾步遠的位置,他一副從容掌控一切的王者姿態,淡笑著對匍匐在他面前的計茹雅說:“好,我拭目以待。希望你能早日從精神病醫院裡跑出來,這樣纔有機會殺我不是嗎?”
計茹雅陡然睜大了瞳孔,傅尉衍這意思是要把她關進精神病醫院嗎?耳邊響起傅尉衍離開的腳步聲,計茹雅動也不動地盯著關上的房門,十幾秒鐘後計茹雅握著拳頭瘋狂地捶在地板上,毫不間歇地咒罵著傅尉衍。
直到她的兩隻手都血肉模糊了。計茹雅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臉貼著地板失聲痛哭,全都怪她,她不該聽從傅尉衍的而對付陶沁紡,如果一切保持它原有的平衡,而不是想著去逆轉局面,那麼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了。
人越貪心,最後失去的就越多,她的兒子和丈夫都沒有了,她一個人該怎麼辦?
———
傅尉衍走出餐館的時候,外面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何管家在他頭頂撐起了黑色的傘,傅尉衍彎身坐進車子裡,讓何管家打電話給精神病醫院,把計茹雅丟入了醫院,任由計茹雅自生自滅。
在回去尉家老宅的途中,傅尉衍下車買了一束嬌豔欲滴的紅色玫瑰花,宋榮妍曾經說過這是林佳慧最喜歡的花,他吩咐何管家開車去了林佳慧的墓地,到了墓碑前時,傅尉衍見已經有一束擺在那裡玫瑰了,傅尉衍回頭看向何管家。
“我估摸著宋小姐應該在不久前來過。”何管家低沉地應道。
傅尉衍想到宋榮妍可能又哭過,他心中頓時一疼,點點頭沒有說什麼,把玫瑰花放下去後,傅尉衍高大的身軀如雕像般佇立在墓碑前,白色的雪花簌簌落下,傅尉衍穿著黑色的長風衣,背影偉岸、寬肩窄腰,墓地中他整個人透著一種靜默和蒼涼感,很長時間後,傅尉衍邁著修長的腿往臺階下走。
萬籟俱寂,何管家爲傅尉衍撐著傘,一路上都在觀察著傅尉衍的臉色,沉默片刻後,何管家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少爺,我們要不要到尉家的墓地看看?”
“不去。”傅尉衍的面上沒有丁點表情,剛說完商佑瑕就給他打來了電話,問他晚上有沒有時間去商家吃一頓飯,宋榮妍和商旭也在。
傅尉衍抿了抿薄脣,幾秒鐘後答應了,他已經太長時間沒有見過宋榮妍了,今天他有很多話對宋榮妍說。
下午四點多傅尉衍就到了商家,商家的管家站在門口迎接他,傅尉衍脫下外套掛在臂彎上走進客廳,除了幾個傭人外,茶幾那裡只有宋榮妍一個人,她的雙膝跪在地上的毯子上,長髮挽起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從側面看過去女人柔婉又沉靜,落地窗外的大雪無聲無息地飛揚著,宋榮妍正在煮茶。
茶香四溢,茶具旁的花瓶中插著剛摘下來的蘭花。宋榮妍的脣邊含著笑意,這樣的一幅畫面那麼溫馨又美好,傅尉衍慢慢地屏住呼吸,眼前煮茶的女人和八年前的場景重疊,她靜默地陪在他的身側,他總是幻想著他最愛的renata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此刻那麼真實地展現在眼前,傅尉衍只覺得自己的胸腔被什麼充斥著,回憶是最甜蜜,也是最撕心裂肺的。
宋榮妍察覺到了背後有人偷窺自己,她蹙著眉回頭看去,只見傅尉衍直直地盯著自己,那眼神中裝了很多東西,彷彿透過她看著另外一個人。
宋榮妍的心口突然間像是被什麼擊中了,整個人劇烈一震,拿在手中的茶杯滑落下去,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宋榮妍疼得發出“嘶”一聲。
傅尉衍猛地回過神,幾個大步上前,單膝跪在了地上後,他握住宋榮妍的手腕檢查著,頭也不回地命令傭人拿醫藥箱過來,很快傅尉衍給宋榮妍的手背抹上燙傷膏,又用白色的紗布纏了兩圈。
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說話,動作和表情很溫柔,宋榮妍坐在地上看著傅尉衍那認真又滿含著憐惜的俊臉,宋榮妍眼中的潮溼不受控制地涌上來,緊緊咬著脣,下一秒鐘宋榮妍猝然別開臉。
“一點小傷而已,不用這麼勞師動衆,麻煩傅家二少你了。”宋榮妍沒有看傅尉衍,語氣生疏又客套地對傅尉衍說完,她就要拽回自己的手。
但傅尉衍卻捏著宋榮妍的手腕不放,相反他大掌下突然一翻,輕而易舉就把宋榮妍的小手裹入了自己厚實的大手中,不給宋榮妍反抗的餘地,傅尉衍用自己火熱的溫度暖著宋榮妍冰冷的指尖,他定定地凝視著宋榮妍,低沉地呢喃著,“榮妍。”
宋榮妍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宋榮妍乏力地閉上雙眼,心中泛起自嘲和苦澀,在跟傅尉衍這個男人的較量中,她永遠都是戰敗的那一方,此刻的氛圍和景色都太美好了,以至於她想跟傅尉衍和睦相處,不願毀掉這一時的溫情。
傅尉衍眼神示意其他人全都退下,偌大的客廳裡只剩下兩人,傅尉衍和宋榮妍並肩坐在柔軟的地毯上,離得很近,傅尉衍用兩手握著宋榮妍的一隻手放在腿上,他們的對面是一扇透明的落地窗,天空中下著鵝毛大雪,室內一片靜謐,阻隔了外面的一切,就像是在看無聲的佈景,讓人心中生出一種世事安穩、歲月靜好的感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傅尉衍垂眸看著宋榮妍的手,他墨色的眸子裡含著笑意,用一種悲涼的語氣對宋榮妍說:“兩個小時前我去了一趟林佳慧的墓地,我知道你也在今天祭拜她了。我告訴她傅秉勝入獄了,我替她報了仇,讓她安息。”
宋榮妍的眼眶一下子變得通紅,僵硬地轉頭看著傅尉衍,淚珠子在瞳孔裡打轉,宋榮妍想對傅尉衍說一聲感謝,但記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商佑城和小白,宋榮妍的喉嚨艱難地滾動兩下,張了張口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六年前傅家二少因爲心臟病死在手術檯上,我整容變成他的樣子,回到國內做了傅秉勝的兒子,我給自己限定了復仇的時間,兩年。”傅尉衍沒有看宋榮妍,低著頭自顧自地說著,傅家落敗了,他的復仇結束了,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悲哀,傅尉衍的薄脣泛著蒼白,繼續說下去,“你一定很疑惑爲什麼會是兩年時間,那是因爲這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的僞裝再好,時間長了,還是會被人揭穿真相。”
“在我回來之前,我就把自己的命賭在了這個復仇計劃上,如果我失敗了,我的下場可想而知。最初除了何叔外,沒有人知道我所有的秘密,我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很深,甚至爲了避免熟悉的人認出我,我改變了自己原有的聲音、氣息、習慣、喜好……等等,包括我身上哪一處有一顆痣或是胎記、以往的疤痕,我用了整整四年的時間,全都抹得一乾二淨。不要說是何叔和其他人了,有時候我自己看著自己以前的樣子,我都覺得不認識他了。”
宋榮妍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傅尉衍爲什麼突然在今天提起隱瞞了那麼久的事情,是因爲傅家落敗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嗎?聽著傅尉衍的這番話,宋榮妍覺得心痛又心酸,宋榮妍擡手捂住嘴,眼中的淚水涌了出來,但她生怕發出丁點聲音,阻斷了此刻的氛圍,她的胸腔裡劇烈地澎湃著,激動又緊張,一顆心都快要炸掉了。
傅尉衍在宋榮妍的手心裡觸摸到一片冷汗。他安撫性地捏了捏宋榮妍的手,低著頭語氣波瀾不驚地說:“我清醒地知道自己走得是一條沒有回頭的路,我不信任也不能信任其他人。我自以爲有些事情不讓那個人知道,就對她越好,她更不會參與到我的復仇中,那麼她就沒有危險,也不會活得很艱辛沉重。我想免她驚、免她苦、免她過去幾年的孤苦無依,但結果適得其反。”
“如今我成功了,我用了兩年的時間毀了傅家。”傅尉衍把話題轉了回來,宋榮妍眼中的淚珠子大顆大顆地砸在他的手背上,他用指尖溫柔地抹去,“兩年前我決定等一切全都結束了,我就回到最初和她相識的地方,不管是我一個人,還是我和她兩個人,在那裡終老,我覺得這一輩子都圓滿了。可事實呢?我知道兩年後的今天我走不了了。”
宋榮妍直愣愣地盯著傅尉衍,心中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她哽咽地問:“爲什麼?”
“兩年前我以爲毀了傅家,一切就全都結束了,但其實只是一個開始。”傅尉衍這樣回答著宋榮妍,突然震動起來。
他一看來電顯示是傅紹霏,而恰好這時商佑瑕牽著商旭的手從樓梯上走下來,傅尉衍鬆開宋榮妍的手,起身時只對宋榮妍說了一句話,“榮妍,你有沒有想過回去法國巴黎的那個家看看?或許到了那裡,你心中所有的疑惑就能解開了。”
宋榮妍看著傅尉衍走去落地窗那裡接電話,高大的背影在她的視線裡漸漸模糊,可她的耳邊卻清晰地迴響著傅尉衍說的話,回去巴黎的那個家就能找到所有的答案,但過去整整八年了,曾經她和尉子墨住的那棟別墅還在嗎?
宋榮妍僵硬地坐在地毯上,失魂落魄的,很長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有件事要處理。”傅尉衍收起後走過來,看了臉色蒼白的宋榮妍一眼。傅尉衍對來到客廳的商佑瑕說:“今晚的飯怕是吃不成了,改天我再過來。”
商佑瑕點點頭,溫柔地笑著對傅尉衍說:“沒關係,有什麼事你就去忙吧。”
商旭拉著宋榮妍的胳膊起身,仰著一張小臉滿是防備地盯著傅尉衍,他站在宋榮妍的面前,就像個男子漢般向傅尉衍表明不能欺負宋榮妍。
傅尉衍的嘴角勾出一抹弧度,心裡特別不是滋味,但同時也覺得很欣慰,不愧是他的兒子,小小年紀就懂得保護媽媽,傅尉衍上前在商旭的腦袋上摸了一下,不等商旭反應過來,傅尉衍拿著外套大步流星地離開。
“你……”商旭氣得要去追傅尉衍,商佑瑕連忙伸手把他拽了回來,吩咐傭人開飯上菜。
今晚連依和沈崇澤也在,席間宋榮妍聞到油膩的東西,沒控制住偏過頭髮出一陣乾嘔,連忙用手壓住嘴,她猝然從椅子上起身,打過招呼後就跑去了洗手間。
商佑瑕和商旭兩人跟了過去,商佑瑕站在宋榮妍的身後,輕拍著宋榮妍的背,拿毛巾讓宋榮妍擦嘴,商佑瑕從鏡子裡看到宋榮妍蒼白的臉色,她若有所思地問:“榮妍,你懷孕了?”
宋榮妍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對商佑瑕搖搖頭,尚未說些什麼,商旭就接過商佑瑕的話道:“妍妍她不是有寶寶了。昨天早上已經去醫院檢查過了,醫生告訴我們妍妍只是腸胃有點問題,吃幾天藥就沒事了。”
“原來是這樣。”商佑瑕目光復雜地看著宋榮妍,商旭應該不會對她說謊,所以要麼是宋榮妍真的沒有懷孕,要麼就是宋榮妍想對其他人隱瞞事實,究竟是怎麼樣的。等會兒她打一個電話交給下屬查,半個小時就會有結果了。
晚飯後宋榮妍和商旭坐在客廳裡吃了一些水果,她就跟商佑瑕告別,帶著商旭開車回去了蔡婉婷的別墅,宋榮妍在牀上給商旭講故事的時候,宋啓帆發短信過來讓宋榮妍等商旭睡著了,去他的房間一趟。
“好。”宋榮妍回覆給商旭,大半個小時後商旭進入夢鄉,宋榮妍在他的額頭上親了親,下牀後給商旭蓋好被子,宋榮妍走去宋啓帆的房間。
隆冬的夜晚裡外面冰天雪地的,宋啓帆和安靜兩個人倒不傻,沒有像之前那樣站在露臺上喝紅酒,這晚兩人盤腿坐在宋啓帆的大牀上,手中拿著紙牌正在賭錢,宋榮妍的嘴角抽搐了兩下,坐在牀沿上好笑地說:“三缺一,要不要我打電話再叫一個人過來?”
“不用了。你幫我數錢就可以了。”安靜側過頭戲謔地對宋榮妍說,騰出一隻手把那十幾張面值不等的人民幣全都推到宋榮妍面前,燈光下安靜神采飛揚的,“表哥的牌技太爛了,我要讓他輸光所有的現金,然後開支票給我。”
宋啓帆的眉梢眼角漾著柔和,嘴角勾出的弧度有些許的寵溺意味,他並沒有跟安靜爭辯,轉頭見宋榮妍果真把錢往自己的錢包裡裝,宋啓帆不再開玩笑了,放下紙牌,他低沉地對宋榮妍說:“下午有人匿名往總裁的辦公室裡寄來了一份包裹,你看一下。”
“什麼?”宋榮妍一下子想到那次藺韓軒給她寄的安靜和孩子的手指,宋榮妍的臉色頓時大變,但見宋啓帆很從容的樣子,宋榮妍稍微安心了,順著宋啓帆的目光看向牀頭櫃,宋榮妍遲疑了幾秒鐘。伸手把上面的牛皮紙袋拿了過來。
宋榮妍打開牛皮紙袋後,裡面的十多張照片映入眼簾,這些是……?宋榮妍的動作猛地頓住,瞳孔不可置信地睜大,照片裡的一景一物竟然是尉子墨在巴黎時所居住的那棟別墅,宋榮妍太熟悉別墅裡的每個角落,尤其照片裡的一切跟八年前如出一轍,沒有絲毫變化。
宋榮妍在其中一張照片裡看到了那顆有著幾百年歷史的銀杏樹,滿樹和滿地都是金黃色,照片裡也是下著大雪,背面標註的有拍攝時間,就在上個週末。
宋榮妍立即拿出查上個週末巴黎的天氣,果然那天確實下著大雪,宋榮妍的面上一點點褪去血色,手中的照片全都滑落在牀上。
“怎麼了?這些是什麼照片?”宋啓帆的手掌按在宋榮妍的胳膊上,下午時爲了避免發生什麼意外,宋啓帆在辦公室已經替宋榮妍看過牛皮紙袋裡的東西了,確定沒有什麼危險,他纔拿給宋榮妍,但此刻宋榮妍的反應表明這幾張照片絕對有問題。
安靜把照片全都撿了起來,一張張翻過去,直到看見她熟悉的東西,安靜頗有些詫異地說:“這張照片是傅尉衍的折耳貓吧?原來幾年前它這麼醜又瘦,跟現在比起來簡直是一個流浪貓和貓中王公貴族的感覺。”
“因爲它本身就是我從外面撿回來的一隻流浪貓。”宋榮妍的神色恍惚,瞳孔裡猶如一個黑洞般沒有焦距,她怔怔地盯著空氣中的某一點,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巴黎那棟房子的寵物室的牆壁上貼了很多折耳貓的照片,此刻幾年前的照片送到了她的手裡,也就說明有人去了巴黎的那棟別墅,是傅尉衍寄來的照片嗎?
不可能,傅尉衍知道她把公司交給了宋啓帆,更清楚她住在蔡婉婷的這棟房子裡,如果是傅尉衍,那傅尉衍應該寄來這裡纔對,宋榮妍沒有再多想。突然從牀上站起身,她幾步走過去打開筆記本電腦。
“你要做什麼?”宋啓帆和安靜意識到可能是出了什麼事,安靜問著湊到電腦屏幕前,見宋榮妍正在訂機票,安靜越發蹙緊眉,搖搖頭不贊成地說:“榮姐你要去巴黎嗎?但我們還沒有搞清楚寄這些照片的人是誰,如果這是個陷阱,對方就等著你去自投羅網怎麼辦?”
宋榮妍抿緊脣沒有回答安靜,電腦屏幕散發的光芒照著宋榮妍的臉,她的表情堅定又不可動搖,昨晚她就打算好去巴黎那邊生孩子了,而幾個小時前在商家傅尉衍也讓她到那棟別墅看看,無論怎麼樣她都要弄清楚,如果真的是對方設下的陷阱,她也義無反顧地往下跳,因爲有些危險是不可能避開的。
“我去幾天就回來,暫時把商旭送回商家照顧,安靜你陪著我。”宋榮妍頭也不回地對安靜說,若是失蹤的藺韓軒回來了,還想對他們下手,憑藉著藺韓軒的實力,他們幾人全都是不堪一擊,而能絕對保障商旭安全的地方,也就只有商家了。
宋榮妍想起下午傅尉衍說過的一切只是剛剛開始,原來確實是她太天真了,她以爲所有的危險已經過去了,事實上現在是中途休戰時間,她想過安穩日子都不可能,那麼既然別無選擇,她就只能往前走。
“好。”安靜看了一眼宋啓帆,沒有再遲疑應著宋榮妍,商旭好不容易和宋榮妍母子重逢了,現在卻還是不得不把商旭送回商家,安靜心裡很不好受,宋榮妍目前無法給予商旭長久的陪伴,然而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什麼辦法嗎?爲了商旭的安危。他們只有暫時狠心送走商旭。
第二天早上安靜負責開車,宋榮妍在後座抱著商旭,不斷地對商旭道歉,出乎宋榮妍的意料,商旭很理解宋榮妍,他知道宋榮妍是要對付敵人,讓宋榮妍儘快找到商佑城和小白,他等著他們回來。
宋榮妍聽得眼淚直往下掉,彎起胳膊把商旭緊緊地擁入懷中,她低頭在商旭的臉上親了好幾下,到了商家後,宋榮妍只告訴商佑瑕她要去國外出差,暫時把商旭放在商家幾天。
商佑瑕心裡清楚宋榮妍是想讓商家保護商旭,她並沒有多問,叮囑了宋榮妍路上注意安全,商佑瑕站在大雪中牽著商旭的手,一大一小兩人目送著宋榮妍的車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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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上十點多的時候,傅尉衍接到顧律的電話。顧律告訴他宋榮妍把商旭送回了商家,帶著安靜和其他六個保鏢乘航班飛去了巴黎,顧律自然也在暗中跟著宋榮妍,傅尉衍聽後沒有多說,讓顧律保護好宋榮妍的安全,他就把電話掛斷了。
傅尉衍高大的身軀佇立在一扇落地窗前,悠遠的目光落在外面的積雪上,等宋榮妍到了那棟房子後,不用他再解釋,宋榮妍就應該能相信一切了吧?剛好是兩年,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既然他無法隱瞞宋榮妍一輩子,那麼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二哥。”病牀上的傅紹霏醒了過來,昨天下午她藉口外出從楚家逃了出來,但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身無分文也就算了,她甚至不記得傅家的地址,於是傅紹霏只好去了警察局,告訴警察她找不到自己的家,讓警察用她的打給傅尉衍。
傅尉衍從商家出來後匆忙趕到了警局,傅紹霏因爲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傅尉衍送她來了醫院,嚴重貧血加上著涼發燒,醫生給傅紹霏輸液,她昏昏沉沉的,直到此刻才慢慢地清醒。
“嗯。”傅尉衍低沉地應著傅紹霏,拉過椅子在牀邊坐下來,他伸手拿了體溫表讓傅紹霏含在嘴裡,傅尉衍擡手看了一下時間,“我剛剛給紹景打了電話,他應該馬上就來了。”
傅紹霏點點頭,眼中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而出,她連忙擡起手抹掉,昨天下午在暈過去之前她就告訴傅尉衍一定不能找楚南辰,她好不容易從楚家逃了出來,她想回到自己的家和親人身邊。
傅尉衍何其精明之人。如今傅家遭受這樣的災難,一向趨炎附勢的楚家肯定容不下傅紹霏了,估計傅紹霏在楚家吃了不少的苦,走投無路之下才不得不從楚家逃了出來,如今也就只有傅紹景能救自己的妹妹了。
傅尉衍心裡對傅紹霏到底有幾分愧疚,原本以爲楚南辰能護著傅紹霏,就算傅家出事了,傅紹霏也能安安穩穩的,但事實結果證明,他對楚南辰的期望還是太高了。
外面傳來敲門聲,傅尉衍起身走過去,還沒有從裡面開門,傅紹景就直接推開門進來了。
傅紹景冷冷地瞥了傅尉衍一眼,連招呼都不打,傅紹景就拄著柺杖艱難地走到了病牀邊,一看到傅紹霏虛弱地躺著,傅紹景的火氣騰地冒了出來,睜大眼睛惱怒地問:“你這是怎麼了?是被楚南辰和楚家欺負了是嗎?楚南辰這個龜孫子。大哥現在就去給你報仇。”
展宏也過來了,傅尉衍暫時沒有離開,返回去沉默不言地看著傅紹霏。
傅紹霏眼看著傅紹景就要衝出去,她慌忙從牀上起身拽住傅紹景的胳膊,傅紹霏嗓音嘶啞地說:“大哥,你就算找到了楚家又能怎麼樣?如今楚家捏死你,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我不想讓你出事。”
“我……”傅紹景頓時慫了,低下頭一句話都接不上來,從傅家大少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就連自己的妹妹被欺負了,他也不能替妹妹討回公道,這種從雲端跌入泥土的感覺常人無法體會,傅紹景緊握著拳頭,咬著牙心中全都是恨意,父母的罪孽施加到他們這些晚輩身上,他該怨自己的親人以及傅尉衍這個推波助瀾之人嗎?
展宏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了,這段時間整個人彷彿蒼老了十歲,他爲了追求愛情而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不在乎自己的名譽,可幾個孩子卻因此受到牽連,甚至陶沁紡變成了植物人,如今他心中只剩下悔恨,展宏的眼眶裡泛起淚光,心疼地看著牀上的傅紹霏問:“那麼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既然是逃出來的,楚南辰很快就會找你回去吧?”
“我知道。”傅紹霏含淚點點頭,一想到楚母強勢的姿態,她的臉色就越發蒼白了,她不想跟楚南辰離婚,但若是她不妥協,楚母一定不會放過她,她更不想再在楚家受罪了,楚南辰去出差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沒有人能保護她,所以這種情況下,傅紹霏能想到的只有逃得遠遠的,不讓楚母找到她。
傅紹霏的目光在傅紹景和展宏的身上掃過去,最後定格在傅尉衍的俊容上,雖然她對自己的這個二哥並沒有記憶,但傅尉衍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場,讓她覺得傅尉衍比傅紹景這個大哥還要可靠,傅紹霏咬了咬脣對傅尉衍說:“二哥,在楚家還沒有找到我之前,我想讓你把我送去國外。”
這對於傅尉衍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雖然他手中能用的人只有樓嵐和何管家了,但只要順利把傅紹霏送到飛機上就可以了,然而這也就意味著他攤上了一個麻煩,到時候楚家人和楚南辰必定會找他要傅紹霏,所以理智上傅尉衍並不想幫傅紹霏,可在感情方面,傅紹霏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從一開始就跟他有關係,他做不到讓傅紹霏自生自滅。
傅紹霏的眼淚越流越兇,漆黑的瞳孔一動不動地盯著傅尉衍。那裡頭透著哀求和無助,彷彿這個世上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傅尉衍這個二哥了。
傅尉衍遲疑片刻後,點點頭答應了,“好。”
當天下午傅尉衍就把傅紹霏送去了飛往美國的航班,回到尉家老宅後,傅尉衍走去寵物室,那隻睡在自己牀上的折耳貓聽到動靜後,騰地跳起來就往傅尉衍身上撲。
傅尉衍拎著它坐到沙發上,把折耳貓安置在膝蓋上,傅尉衍的手撫摸著折耳貓毛茸茸的肚子,他擡起頭問站在身側的何管家,“最近一見咖啡館那邊的生意怎麼樣?”
“不太樂觀。”何管家神色凝重地應道,相關部門查出一見咖啡館是傅家二少的產業,目前正在確認一見咖啡館的收入來源,以及有沒有傅秉勝這個市委書記在背後支持走後門等等幾個方面,自然也就造成了一見咖啡館目前無法經營下去的局面。
傅尉衍的面容上泛著蒼白,薄脣緊抿成一條線,半晌後他乏力地閉上雙眸。胸腔震動著,傅尉衍嗓音沙啞艱澀地對何管家說:“找個願意出高價的買家,把一見咖啡館轉手出去吧!”
傅尉衍僅剩不多的資金在前兩天就被銀行全部凍結了,如今他真的是窮困潦倒了,尉家老宅估計也保不住了,正如計茹雅所說的,他一手毀掉了傅家,其實他什麼好處都沒有得到,八年前他在那場大火中九死一生,但至少他並不會因爲金錢而困擾,現在他卻走到了不得不變賣手中產業的地步。
傅尉衍八年前就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局面,畢竟爲了復仇他把命都賭上了,但可悲的是他找錯了復仇對象,一條路走到現在,回不了頭纔是最殘忍的。
“少爺。”何管家的眼眶紅了一圈,叫出來時喉嚨裡已經哽咽了,一見咖啡館是傅尉衍的心血,是他爲renata完成的一個夢想,若是連一見咖啡館都賣了,傅尉衍還剩下什麼?
“好了。”傅尉衍不耐煩地對何管家說,他擡起手掌蓋住眼睛,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曾經計劃著傅家落敗後,他就能回去巴黎重新開始了,然而他還肩負著那麼多的責任和使命,他很想逃開一切,卻不得不繼續走下去,傅尉衍生平第一次這麼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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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八點多時,樓嵐推開藺韓錦病房的門走進去,牀上藺韓錦已經睡著了,檯燈映下一片光芒,室內很寂靜,樓嵐敏銳地覺察到了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她的動作一頓,緊接著從口袋裡掏出手槍,樓嵐放輕腳步走去內室,一手打開門後,下一秒鐘樓嵐毫不停頓地開了槍,照著窗簾那裡射出一顆子彈。
她的手槍裝了消音器,室內並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音,樓嵐正要再開第二槍時,窗簾那裡微微晃動了一下,緊接著男人那抹高大的身軀從窗臺上跳了下來,他身上穿著白色的醫生大褂,大半面容被藍色的口罩遮住了,燈光中他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日裡柔和了很多。
樓嵐忽然笑了,往後慵懶地靠在門上,樓嵐滿眼諷刺地斜睨著男人,點點頭說:“你果然沒有死,但你敢站在我的面前,我今天必定不會讓你活著走出去。”
“是嗎?一年不見,你的脾氣還是這樣。”藺韓軒和樓嵐是多年的死對頭,所以藺韓軒很瞭解樓嵐,他從容不迫地站在離樓嵐幾步遠的地方。瞇著邪魅的狐貍眼,藺韓軒挑著眉不以爲然地說:“你無外乎就是想知道商佑城的下落。我不介意告訴你,商佑城他沒有死,但如今他落在了我的手上,能不能活就取決於樓嵐你放不放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