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魃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墨黑色透著幽綠的尸氣,隨著它的嘶吼,裸露在外的脖頸和面頰上慢慢浮現起了一道道黑色的紋路,而后滿身的尸氣便更加濃郁了,黑氣更是朝著四周蔓延。
它將這些尸氣聚集到一起,凝成一大團墨綠色的液體,毫不猶豫便將之丟至水源中,原本清澈的流水登時被染上墨綠色,散發出一股極腥臭的氣味,順著水流蜿蜒而下。
血魃的面上十分人性化地展現笑容,露出兩顆獠牙。
黎梟目光不由一凝,借著月色看到了血魃手上有銀光微微一閃,仔細打量后才發現,那銀光原來是血魃右手食指上戴的一枚銀指環。
他幾乎是立即便聯想到了龍泉魔君失蹤的那枚儲物戒指,血魃身上沒有任何生氣,即便是儲物戒指到了它手上,也無法隱去形狀,恰恰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若是這中間沒出什么意外的話,那塊頭骨應該就在這枚儲物戒指里。
躲藏在隱匿陣中的魔修們皆都屏息以待,大約是此刻血魃散發出來的尸氣實在太濃郁了,寂靜的夜里驀地響起一陣清脆的鈴聲,那些懸掛在他們腰間的驗尸鈴正劇烈震動,發出一聲聲脆響。
血魃聞聲望來,一雙眼眸殷紅如血。
所有人俱都心神一震,迷迷糊糊地迷失在那束妖冶紅光里,還是紫夜魔君率先回過神,大喝一聲:“醒來!”
仿佛只是一瞬的功夫,血魃便已經近在咫尺,及時蘇醒的魔修尚能夠險險躲避,而那些避之不及的,幾乎三兩下就被它撕成一堆碎肉。
眾人只覺得背后冷汗涔涔,戴月魔君趕忙發出傳訊符,通知無殤魔尊的同時盡量召集人手,手一揮翻出幾面陣旗,高喝道:“結陣!”
不論此處究竟展開著怎樣一番惡戰,水源的污染卻是殃及到了許多無辜,不止魔域深受其害,就連中土也被波及,其中最早受到影響的便是西邊最靠近魔域的浩氣宗。
慕衍接到浩氣宗的求助時,整個西部已經出現大片走尸,它們多數出現在仙凡混居或是凡人城鎮,蔓延速度之快,讓人措手不及,最關鍵的是,浩氣宗的修士們對這些尸毒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向別派求助。
慕衍在修真界中聲名鵲起,又是少見的醫修,浩氣宗幾乎是下意識就想到了他。
在這個世上,凡人終究是多于修士的,哪怕在修士面前他們顯得渺小無能,但他們才是這整個世界的根基。
發生這種事,任何人都責無旁貸。
慕衍向門中稟明情況,幾位元嬰真君聞言紛紛面面相覷,大感驚訝,“這尸毒是哪來的?”
云和真君忽然想起一件事,“本君記得,數年前廣寧下山后不久,曾發回一道傳訊符,說是發現了魔宮意欲煉制血魃……”
提起這件事,其他幾人也都有些印象,可知道歸知道,想要細探有關血魃之事,卻是無從入手,他們也只能留了個心眼提防。
明華真君拍案而起:“尸化既是從西部開始的,不消說定是天魔宮在為非作歹!”
慕衍默了默回道:“據信中所言,魔域的狀況似乎比這還要更糟糕。”
這下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了,若說是魔方意欲挑起與道方的爭端,使用這種陰損手段的話還說得過去,可這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卻不是天魔宮慣常的套路啊!
難不成他們已經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了?
“不管怎樣,先去看看情況再說。”斗戰真君出聲說道:“要帶多少人手你自己看著辦,若有異動,隨時聯系門派。”
“弟子遵命。”
慕衍拱手應是,正欲退下之時,蘇訥言忽然開口:“記得把廣寧也帶上。”
慕衍微微一愣。
自從宮無憂隕落后,穆長寧的狀態就一直不太好,何況她的傷勢都還未必痊愈,慕衍這次本來就沒打算把她算在內。
“師尊,師妹她……”
“照我說的做。”
蘇訥言比他更了解穆長寧現在的狀態。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只是時間問題,與其讓她繼續窩在洞府里憋著,倒不如給她找點事做轉移注意力。
“是。”
慕衍不再多言,領了命便清點了近百位弟子前往浩氣宗地界,這其中包括了穆長寧、許玄度、陶遠和慕菲菲幾位金丹修士在內,其余弟子則多是筑基中后期修為。
穆長寧原先的損耗恢復得已經差不多了,只是依舊有些沉默寡言,還沒從宮無憂隕落那件事里完全走出來,但如今有任務在身,她也只能先將個人感情放到一邊。
不過十日便到了浩氣宗地界,遠遠便能看到四下硝煙四起,仔細一瞧才發現失火的竟是一座座城鎮和村莊。
所有人的神情皆都凝重起來,慕衍來到浩氣宗門下的一個附屬城鎮虞城。
虞城便在浩氣宗山腳下,是個仙凡混居的城鎮,熱鬧富庶,但如今卻是人煙稀少,不僅城外布了重重法陣,墻上貼滿了符箓,便是各大入口也有修士把守。
前來迎接的是浩氣宗的一位金丹修士文武真人,一一打過招呼后忙將慕衍一行人請入城中,說起如今的情形:“河水之中不知為何混了尸毒,這尸毒十分厲害,無論用何種方式都無法祛除化解,所有飲用了河水的人,先是神志不清,繼而渾身發熱,長出尖銳的牙齒和指甲,化作兇尸,力大無窮,又六親不認,喜食新鮮血肉,而被兇尸傷及的人也會被相繼傳染,這附近已經有好幾座城鎮和村莊都成兇尸城兇尸村了,這虞城是因為就處在浩氣宗山腳下,才能勉強控制住。”
慕菲菲不由問道:“那你們是怎么處理這些兇尸城的?”
文武真人輕嘆一聲,“總不能讓他們繼續出去禍害別人吧,我等以桃木結陣,將兇尸困死其中,而后一把火燒了。”
慕菲菲想起路上看到的一處處被火焚燒后的廢墟,莫名有些反胃。
難怪她在濃郁的煙火味中還隱約聞到了某種詭異又刺鼻的肉香,那些不就都是被燒掉的兇尸?
一些筑基弟子聞言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慕衍沉吟片刻問道:“可知毒源是從哪來的?”
文武真人搖搖頭,“這條河從魔域流經中土,一直到匯入東部海域,若是說毒源從何而來,也只能是魔域那邊了。”
他本來也以為這是魔域那邊搞得鬼,可誰成想魔域十二郡也是一團亂麻。
“我們現在切斷了這條河,不讓尸毒繼續朝下流蔓延,又禁止使用河水,可尸化范圍太大,一時應顧不暇,門中也有不少弟子受害,我們只能向別派求助。”
文武真人懇求道:“慕衍道友,這尸毒我等是真沒辦法了,若不趕快尋出對策,還會有更多的人遭殃。”
慕衍垂眸道:“在下定然盡力而為。”
蒼桐派來的弟子很快都被分派了下去,慕衍和穆長寧等幾位金丹真人就被文武真人請去了虞城城主府,帶到了地下室中,隔得很遠便能聽到一陣野獸般的嘶吼聲,但仔細辨別一番,卻發現那是人聲。
文武真人打開地室大門,昏暗潮濕的室內,只能看到一個男子被臂粗的鏈條牢牢鎖在一根桃木樁上,男子的眼睛布滿血絲,臉色青白,表情猙獰,胸口被生生挖掉了一塊肉,鮮血淋漓,此刻像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正奮力地嘶吼嚎叫。
穆長寧發現這人身上的氣息十分混亂,既有人息,又有尸氣,還有種若有似無的死氣,再看他胸前傷口處流著黑血,便知曉他是染上尸毒了。
“這是……經緯真人!”慕衍認出面前之人是浩氣宗的一位金丹真人,不由一愣。
文武真人悲嘆道:“是三日前被傷到的,當時也及時做了處理,剜掉了胸肉,又服了清心丹,可回來后沒多久還是感染了,門中兩位真君聯手為他逼毒,非但沒有成效,還因為靈力交匯的緣故攜帶了部分尸氣入體,如今兩位真君已經閉關去了,經緯師弟便被拴在這里,若往后繼續惡化……”
文武真人沒再繼續說下去,但結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們不可能放出去一個金丹兇尸,如果經緯真人真的成了兇尸,那就只能實行人道毀滅,這就是殘酷的事實。
慕衍上前近到經緯真人身前探看,許玄度張了張嘴想阻止,話到嘴邊又堪堪停住,只維持著隨時進攻的姿勢,一旦經緯真人出現一點異動,就別怪他出手傷人。
穆長寧想了想問道:“經緯真人怎么說也是金丹修士,怎么會被兇尸所傷?”
說到這里也正是文武真人最頭疼的地方,原來這群因為受感染而形成的兇尸之中,除卻絕大部分的凡人和低階修士之外,也不乏有妖獸甚至高階修士。
這種由高階修士形成的兇尸更為可怕,他們就像是這群兇尸的頭目,擁有智慧,能夠召集和命令手下,除卻生前所掌握的本領之外,尸化之后各方面都得到了強化,實力大增,只是意識混亂,還狂暴嗜殺。
經緯真人本來是領著弟子負責處理一座兇尸城的,他們照常布下困尸陣,打算連人帶尸一起燒個干凈,誰知就有這么一個金丹期的兇尸從城中沖出來,根本不懼那困尸陣,直接對著眾人大打出手。
也是經緯真人倒霉,碰上這么個怪物,尤其對方尸化之后各個屬性都得到了加強,經緯真人直接陷入了一番惡戰,后來雖然成功將那兇尸制服焚毀,自己卻也在打斗過程中負了傷,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幾人聞言不由面面相覷,這個消息對他們來講無疑是個噩耗。
就是金丹修士都無法抵抗這種尸毒化作兇尸,如果尸化范圍繼續擴大,那整個修真界都要大亂了。
穆長寧低頭沉思,她想這些事只怕是何魔域那邊有點關系的,還極可能與血魃有關。去魔宮走了一趟,她比別人知曉更多內情,只是之前答應過黎梟不與旁人說道。
龍泉魔君煉制血魃是準備讓它吸收熔巖地心火的,正常的血魃就算擁有絕對的破壞力,可也是聽從主人命令的,若是天魔宮要禍害中土還有理由,卻沒道理把自己也搭進去。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血魃失控了。
而這失控的原因,也許就出在熔巖地心火上。
尤其前不久天現赤鬼星,那可是魔物出世的預兆。
穆長寧沉吟之時,被縛住的經緯真人忽然嘶聲大吼,緊接著便聽到許玄度利劍出鞘的聲音,慕菲菲驚叫道:“六叔!”
慕衍一邊打出一道掌風將許玄度的劍氣打散,一邊將一根金針扎在經緯真人的臂上穴位上,那原本張開五指伸向慕衍的手臂忽然便僵在半空動彈不得,隨后經緯真人掙扎地便更厲害了。
慕衍淡淡看了許玄度一眼,許玄度有些尷尬地清咳聲,默默把劍收了回去。
文武真人不由上前兩步,“慕衍道友,經緯師弟他……”
“這尸毒我一時沒有頭緒,而且他的神智越來越模糊,若等他徹底失去意識……”
所有人心中皆是一沉,穆長寧想了想,取出一瓶楊枝甘露遞過去,“師兄,這個可有用?”
慕衍眼眸微亮,點點頭將楊枝甘露給經緯真人灌了進去,原本還狂躁不堪的人慢慢便安靜了下去,眼中紅光也微微褪去。
文武真人面色一喜,慕衍傳音道:“師妹,我記得你有一串菩提佛珠。”
穆長寧點點頭,將菩提佛珠取出,懸于經緯真人頭頂,三十六顆佛珠發出燦燦佛光,柔和又圣潔,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從經緯真人身上浮現,又被佛光打散,他的面部表情在佛光照耀下慢慢放松,眼中逐漸有了神采。
所有人都大為驚喜,見到經緯真人的嘴唇一開一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然而等聽清那話,眾人的心情卻是異樣沉重。
“殺了我……快,殺了我……”
“經緯師弟!”
文武真人大為不忍,經緯真人卻只是斷斷續續地重復著這句話,等到穆長寧將佛珠收回,他方才力竭地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