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孤的目光放在了這片后山,除了自己之外僅有的一個生物——白鶴身上。
它一身潔白光亮的羽毛,沒有一根雜色。體型碩大,站直了身子,其背部到莫孤的胸口。兩條腿纖長,和尖尖的長喙一樣呈現深紅色,邁步之間,神態閑逸優雅。
白鶴似乎察覺到了莫孤的目光,扭過脖子,用那對明亮靈動的黑眼睛盯著莫孤。
莫孤走到白鶴身旁,腳尖點地,輕輕躍到了它的身上。
他伸手拍拍它的腦袋,道:“走吧。”
白鶴扭過脖子打量了一番莫孤,黑眼珠眨了幾下,突然揚頸發出一聲高昂清亮的鶴唳,翅膀呼呼起風,離地而飛。
眨眼之間,白鶴飛升了幾十丈高。莫孤摟著它的脖頸,指著胡道爺的山洞,大聲道:“好了好了,向前飛,送我去那個山洞。”
白鶴卻置若罔聞,依舊上升。
耳邊風聲呼嘯著,眼前的云霧越來越濃,很快一片朦朧,四處白茫……
莫孤心里突然不安起來,竟能感覺到這白鶴在玩什么陰謀,連忙緊緊抱著它的脖頸,兩腿用力地夾住它的胸腹。
好在它飛升了千余丈后終于停止上升,莫孤堵在喉間的一口氣終于舒了出來。
卻在這時,白鶴又發出了一聲高昂清亮的鶴唳。
莫孤的心咚的一聲,沉入谷底,臉色唰地煞白……
鶴唳悠然飄揚,回蕩在山谷之中,白鶴猛然低頭,俯身向下沖去,帶得莫孤的身子頓時后仰。
千丈的高度,飛上去沒用多少時間,而沖下來更是轉眼即過。眨眼間就飛到了與山洞齊平處,再一個眨眼,某間房屋頂上那一片片青色瓦片上的花紋,莫孤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白鶴在距屋頂只有一尺處才生生停住下沖之勢,卻又再次發出一聲清亮高亢的清鳴,又向上飛起。
莫孤后悔欲哭,大聲求饒著:“我錯了!快放我下去吧……”
回答他的,只有一聲一聲的鶴鳴,依然清亮,依然高昂--
白鶴載著莫孤,沖上云霄,又俯沖大地。
莫孤覺得非常憋屈,因為一個畜生也能這樣肆意地欺負自己。
這里的動靜,驚來了很多人。山壁上的山洞口,都站著眾多長老,下面很多核心弟子也站在院里抬頭而視,興趣盎然。
而胡道爺竟然站在洞口,樂得合不攏嘴,一邊拍著大腿,一邊叫著:“快點,再快點……哎呀,太慢,還是太慢了……”
莫孤頭腦發暈,數不得飛了幾個來回,一道青光從遠處飛過大殿,停在白鶴前面。
白鶴突然發出一道歡快的清鳴,輕柔地扇動著白翅,繞著來人轉圈子。
莫孤這個時候才敢稍微直起一點身子,看向他的“救命恩人”。
淡黃衫,白紗裙,站在一片散發著淡綠光芒的柳葉上,巧笑嫣然。
在這縷縷的渺渺云霧中,優雅而飄逸,真如九天仙女一般。不是柳月兮是誰?
柳月兮纖手輕招,白鶴飛到她的身前停住,用光亮的腦袋頂了頂她的手心,撒嬌般地輕輕低鳴了幾聲。
柳月兮愛憐地撫摸著白鶴的腦袋,開口道:“小米,你們在玩什么呢?”
玩?莫孤差點背過氣去。喘著粗氣說道:“我們能……不能……先下去?”
……
莫孤腿腳發軟,全身好似沒了筋骨一般,從白鶴身上滑下,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心臟如那激烈交戰中的戰鼓,“撲通撲通……”地跳動著,幾乎要跳出喉嚨,這種感覺,只有上次胡道爺招惹了一條流浪狗,二人被追了半個城后才感受過一次。
好像,那條流浪狗最終變成了晚飯,進了二人的肚中,又變成黑黃之物流進了一條山溪……
莫孤抬頭打量了一番,嗯,挺肥的!白鶴突然扭頭看了莫孤一眼。
柳月兮俏臉緊繃,問道:“你干嘛欺負小米?”
莫孤剛剛緩過氣來,此刻又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就算你是美女,也不能隨便張口誣蔑人吧?
莫孤指著自己反問:“我欺負它?”
柳月兮點點頭,道:“我都舍不得讓小米背我,你怎么能騎著飛呢?”
莫孤很是無辜,道:“你搞清楚,那是飛嗎?那是在玩命好嗎?”
柳月兮白了他一眼,嬌嗔道:“還不是你先欺負小米的?你若是想讓它帶你飛,你可以和它說清楚啊!”
莫孤昂著脖子打量著柳月兮的胸部,心里很是納悶地想到:都說女人是胸大無腦,可目測著她那里不過只手一握,并不算大怎么也那么沒有腦子?它只是一只肉有點多的大鳥,我和它能說清楚嗎?
“它就是一個畜生,我……”
柳月兮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一雙靈秀的眼睛里泛著微微的怒意,注視著莫孤肅然道:“小米不是畜生,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白鶴伸著長長的脖子,在柳月兮的肩膀上,輕輕地摩挲著。
目光在柳月兮和白鶴身上來回巡視著,莫孤甚是贊同的點頭道:“嗯,它確實不是畜生!如果它是畜生,我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
“撲哧……”柳月兮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卻又立刻裝出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道:“嗯,明白就好!”
白鶴撲騰著翅膀,高興地蹦跶起來,嘴里還發出一串歡快的“餓哦哦餓餓餓……”的叫聲。
……
在柳月兮的柔聲勸慰下,白鶴很不情愿地載著莫孤,將他送上了胡道爺的山洞。不等他站穩,白鶴便扇起兩股勁風,呼嘯而去。
莫孤很是無奈,扶著石壁,暗道:好吧,養養再吃!
沿著三四丈長的通道,進了山洞深處。
胡老頭的山洞很大,卻沒有太多的擺設,一張石床,一張石桌,兩個石凳。石床上僅放著一個灰布蒲團。石桌上放著一個葫蘆,兩只瓷酒杯。
胡道爺閉著雙眼坐在石床上,神態端莊肅然,似乎在感應天地,體悟自然。
莫孤徑自坐在一個石凳上,默然地看著胡道爺。
山洞里寂靜無聲,只有兩人的呼吸聲。
莫孤一直都在盯著胡道爺,他清楚地發現,胡道爺的右眼偷偷地張開了一條縫。
莫孤無奈地嘆息一聲,輕聲說道:“晌午了吧?”
胡道爺鼻孔里“嗯”了一下,繼續靜神打坐。
“讀書要日夜奮發,修道不爭朝夕嗎?”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白鶴送我上來的,沒人領我進門,我也不知門在哪里,只找到了一個沒有人的山洞。”
這是在罵道爺我不是人嗎?
胡道爺終于睜開了雙眼,怒氣騰騰地瞪著莫孤,卻沒等他開口斥責,莫孤便站起身來,拱起手,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恭敬地說道:“拜見大仙!”
胡道爺狠狠地瞪了一眼,突然眼睛一轉,湊近莫孤賊賊地問道:“還記得胡道爺說過的嗎?我是真的看好你啊,你欺負了小米,柳丫頭竟然沒有生氣,還送你上來?有戲!有戲啊!”
莫孤淡淡地說道:“我只是一個乞丐。”
“沒事沒事……”胡道爺連連搖頭,“你是道爺我的兄弟。”
“我修為太低。”
“不怕不怕……”依舊頭搖得如撥浪鼓般,“有胡道爺給你撐腰,柳弗宗里你可以橫著走!”
莫孤不想和他掰扯個沒完,直接說道:“求人不如靠自己!我要修真!”
胡道爺聞言愣了一下,伸手在懷中掏了半天,卻什么也沒掏出來,尷尬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黃中帶黑的牙,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本古書。
古書泛著一層淡淡的青光,篆寫“柳弗總典”四字。
莫孤接過后隨手翻了幾頁,嶄新無褶,沒有一絲被人翻閱過的痕跡。
“當年,你師祖……”胡道爺說到這里,咳嗽一聲,“師尊他帶我入宗時,曾說過: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修行一個讀字。道爺我百年修行又悟二字,今日一并送你,二背,三修!”
莫孤疑惑地看著胡道爺。雖然他一臉的莊重認真,但是,莫孤知道,這老頭是他見過的最會裝的人--沒有之一。
“其實,我真的不想問你……但是,這書里的字,你都認識?”
胡道爺臉色一紅,又裝作嚴肅地瞪了莫孤一眼,“修行一途,重在彼此交流互通有無。關上門自己死讀是不行的!道爺我有如今修為,離不開師長的栽培,也離不開眾師兄弟的幫扶。”
“你有幾個徒弟?”
“道爺只授一徒——你是我的兄弟也是徒弟。”胡道爺正氣凜然道。
“如果我遇到了疑惑之處,難道也要像你那樣,以為是狐便是狐嗎?”
胡道爺不禁懷疑自己當初在知者境所明晰的前身,到底是不是真的。為何自己的上輩子里沒有這個熊貨呢?如果不是上輩子自己欠了他太多的債,為什么這輩子會認識這個不把自己氣死誓不罷休的冤家呢?
心中默念勿氣,道:“其實,真的不怪我!都是月亮惹的禍啊!”
他搖著頭,口氣黯然地說道:“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淡字太朦朧……真不怪我啊!”
莫孤驚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半晌,他無奈地說道:“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