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的一席話不由得讓常滿和玨兒吃了一顆定心丸。當眾人開石完畢后,便開始進入了琢玉的階段,只不過計分的官吏會按著開石后的完整度計入分數,然后再按照成品的造型統一核分,也就是說在開賽之初,玉珠這一組就已經落在了后面。
為身在高臺之上,堯暮野并沒有看清玉珠她們開的石料的好與壞,事實上他的眉頭蹙起,氣悶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因為他清楚地看見,玉珠竟然自己卸下了竹板,開始還未痊愈的右手進行玉石的粗雕。
這個小婦!好勝之心竟這么強!昨天茶宴作畫是如此,現在竟然變本加厲!難道她為了這么個無足輕重的比賽,就不要右手了嗎?
蠢婦也!
這么想著,那表情也愈加冷凝,有心叫停了賽事,可又覺得若是這么做大約是不會讓那小婦領情,而且在一眾好友面前顯得自己太過在乎這婦人……
就在這時,范大人察覺到了太尉大人似有不悅,連忙走過去低聲問道:“太尉大人,可是覺得這賽程有什么不妥?”
堯暮野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那個婦人的表現如何?”
范青云順著他目光的方向一看,便看到了玉珠,頓時心內一驚,只謙卑地低頭道:“開石似乎不大順暢,下官隱約著看到,那玉石似乎是開裂了。”
聽到這,堯暮野的臉色稍微緩過來一點,又問道:“若是玉石開裂,可有機會晉級?”
范青云猶豫了一下,實在是拿捏不準太尉大人此時的意思,便兩頭都留有余地說道:“玉石開裂,是要扣下一般分數的……大約是有些落后了,可若是玉器雕琢得甚是精美,也還有翻轉的機會。”
堯暮野此時已經懶散了看玉的心思,垂著眼眸道:“范大人此番是要替皇上選拔琢玉人才,莫要讓手藝不扎實之人入了圣上的眼中。”
說完這一句后,堯暮野又低聲叮囑了范青云幾句,再與廣俊王等人告了聲“有事要先行一步”,便起身走人了。
范青云連忙恭送堯太尉離開了校場。可是心內還在琢磨著太尉的意思。看太尉的意思,是不許開玉有瑕疵的人晉級……可是為何太尉單指著袁玉珠呢?他們二人可曾相似?
范青云的臉色略顯陰沉,不由得抬頭望向了那個專心雕琢的女子,她的玉料是他授意著下面的官吏挑選安放的劣料,原本晉級的希望便不大,只是他這般的初衷,是不希望她進宮見到皇上……這樣的花容月貌,一旦入了圣言……可是千算萬算卻沒有料到,她似乎早就與太尉相識。
范青云不再多想,只是快步地回到了高臺之上,雖然太尉已經提前離開,可高臺上的貴賓依舊不少,哪一個都怠慢不得。
于是范大人重新掛起和煦的笑容,親切地招呼著高臺上的一干貴客……
按照賽事的規矩,開料之后,當按玉料的大小來雕琢玉品,不可太過浪費玉料,若是剩余太多的話,也是要減扣幾分的。
是以那些將玉震碎的行家里手個個都是愁眉不展,煩心著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這些散碎的玉料雕琢一件完整的成品。
而玉珠這邊情形略好些,這還要得益于常滿的開石巧勁,并沒有將玉石完全震開,雖然有一道裂痕,卻還相連著一些。
玉珠思索了一會,決定用它來雕琢自己最拿手的人像。在玉雕行當里,基本以仕女、老人、佛像、童子四類為主。
可是玉珠卻摒棄了這四類,雕琢了一尊馬上將軍的雕塑。玉石的一半為箭步疾飛的駿馬,而另一半則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將軍,只是那將軍似乎剛剛在馬背上騰空躍起,繞著馬肚翻騰了一圈,重又落回馬背之上,只有一條腿倒勾在馬背上,整個身子都懸在馬背的一側。
當常滿看見玉珠雕刻出玉雕的大致輪廓后,不由得心內為之嘆服,小聲道:“小姐,你真乃神人也!”
那原本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被玉珠用精妙的設計徹底掩蓋了。反而成就了這位將軍在馬背上翻轉騰飛自如的颯爽英姿。那堪堪相連的一點,被雕成的穿著長靴的大腿,很好地將兩塊本來行將飛離的玉石連接在了一處。
一旁的玉匠們紛紛停下手里的活計,驚詫地打量著這個羸弱的小女子。
要知道這設計固然精妙,可是最讓玉匠們欽佩的是這恰到好處的精妙平衡之感,在玉雕行當里,人像的周正是很有講究的,若是雕琢的人像不能直立而放,那便是廢品了,畢竟沒有人像要一尊玉做的不倒翁。
而玉珠的這尊雕像,卻摒棄了周正的根本,人物與馬匹形成了詭異的夾角。若是估量不周到,很容易放置雕像的時候來個人仰馬翻,前功盡棄。
而現在,這位姑娘雕琢完了玉雕大致的輪廓后,那雕像卻是穩穩的站立在桌案上,不見一絲搖晃。其精妙的平衡堪比漢朝銅雕馬踏飛隼!
這究竟是哪個名師的高徒?小小年紀竟是這般了得?
一時間,眾人心中的緊逼敢驟增,于是更是加緊手里的雕塑不至于落下的太慢。
玉珠一時雕琢大樣完畢,只覺得久久不用的右手一陣酸疼,便靠在案板上緩緩地解一解酸乏。
因為此番賽事不考察細雕與打磨,所以當工匠們完成了粗雕之后,便紛紛歇手。
接著,便是點評玉雕的官員行家們紛紛入場驗看。
此番點評的官員共有三位,除了范青云之外,還有內監新任的主事劉大人和內閣大學士翁老。
范青云的那幾位高徒的雕像不必多說,技術純熟,用料到位,一時挑剔不出太多的毛病。加之開料時沒有出意外,通過初試是十拿九穩。
而其他的工匠,有的雖然絞盡腦汁,想要將碎玉拼接成為一個完整的成品,但立意有些牽強附會,落了下乘,還有人因為廢料太多,皆是晉級無望。
至于孟氏那一對,運氣倒是很好,得了一塊完整的玉石,但是因為玉石本事瑕疵甚多,而這對夫妻完全不懂得如何規避了這些瑕疵,在設計上不見靈性,被翁老申斥為匠氣之作,見翁老態度如此,其他兩位也是順水逐流,一致評為了下品,蕭府毫不容易擠入決賽,也慘遭淘汰。
一路點評下來,三位評審倒是意見一致,甚是和諧。
可是到了玉珠的桌案面前時,三人卻起了分歧。
那位劉大人的意思是,玉本溫潤之物,這女子卻偏拿這靈物雕琢充滿殺氣之人像,乃是違背了美玉的本意,當評為下品。
可翁老卻認為,君子平日可以溫潤如玉,保家衛國時便應該醉臥沙場,一呈英豪之氣。這位玉珠姑娘雕刻的便是這樣的君子,其立意高遠,實在是讓我輩欽佩,更何況設計精妙,雕工了得,當評為上上之品!
一時間兩位大人起了爭執,各有一番道理,互不相讓。
范大人夾在中間一時犯了難,只是充滿歉意地看了玉珠一眼,對她道:“你能將裂玉這般設計,當真是頗有心思,假日時日,必定有所成就,然而此番玉雕大賽乃是替皇上選拔玉雕的大家,你在開石的基本功上還是略有欠缺,若是一味揠苗助長讓你過關,便是害了你……本官替皇上辦事得盡心秉公評審,你……還需要再多多學習啊!”
說完這般長輩的殷殷教導后,他也附和了劉大人的意見,給了玉珠下品的評定。
翁老見此,甚是氣悶,極力爭辯也無濟于事,畢竟是三位評審,寡自然要服從眾的意見。
玉珠素白的著一張臉,只是鄭重地朝著極力替自己美言的翁老鞠禮后,又朝著二位大人鞠躬
了一禮,便看著三人繼續走過去點評下一位。
賽事的結果當天并不會公布,可是從三位大人的點評加上自己先前開石的結果,大家都能預測出此番賽事的結果,大多數人都是臉上掛著陰云從賽場里走了出來。
玨兒與常滿也甚是擔心,小聲道:“若是初賽不過,可該怎么辦?”
玉珠卻調適了心情,揉著酸痛的右胳膊道:“已經盡了努力,其他的便服從天命了。今日你們也都辛苦了,晚上便要吃些好的,京城里慶美樓菜色甚美,一會我們便去那飽一飽口福。”
慶美樓乃是京城里有名的酒樓,以糟溜魚片和砂鍋白肉為招牌主菜。到了中午時,人滿為患。
玨兒和常滿其實沒有什么胃口,便與玉珠在街市上溜達了一會,帶過了飯點,夜色低垂時,才進了酒樓點菜。
玉珠選了一處雅間,有在外屋大廳給隨行的哪幾個侍衛也點了一桌后,這才與常滿和玨兒開始吃飯。
平心而論,菜色美甚,那魚片使用的香糟鹵,乃是香糟曲加老酒,還有桂花鹵泡制釀造而成的,夾起一片魚片肉質滑嫩,鮮中帶甜,糟香四溢。
而那砂鍋白肉里,除了切成薄片的新鮮豬肉外,還有燉爛的各色蔬菜,沾著調好的小料來吃,別有一份鮮美。
常滿和玨兒到底是有幾分孩子心性,一旦吃得暢懷了,也就將白天的不快忘了大半。
而玉珠吃了幾片魚片之后,便一直微笑著看著她們再未動筷。
快要吃完的時候,玉珠喚來小二結賬。結果卻需要七兩銀子。玨兒嚇了一跳,不由得打了個飽嗝,連忙道:“可是算錯了?怎么這么銀子,我們并沒有點太多的菜肴啊!”
小二好脾氣地說道:“您們幾位自然沒有多點,可是屋外那幾位可是又外點了一壇上好的陳釀,光拿一壇子酒就要五兩銀子呢,這位小姐,我們身立京城開門做生意的豈能胡亂算賬,干那黑店的勾當?”
玉珠說道:“既然沒錯,快些給銀子吧。”
可是玨兒卻捂著錢袋皺眉道:“小姐!既然是他們喝的酒,就叫他們自付了銀子算了!這整日里還要兼顧著他們的吃喝……京城花銷太大,我們的銀子快要不夠了!”
就在這時,門口的門簾被人撩起。堯暮野大步流星地走進了雅間。
店內的伙計豈是認不出堯太尉,連忙點頭哈腰道:“太尉大人怎么進了這屋,樓上有上好的雅間備著,請您樓上請。”
可是堯太尉卻只淡淡道:“將他們的帳記在堯府上,一并結算了……”
原來京中高門子弟出門多是不帶錢銀的這等俗物的,皆是侍從付賬,而他們有時興致所致,連小廝也未帶時,出入酒樓一般都是記賬簽了名姓結算,到了月底時再由店伙計去各個府宅結算錢銀,到時候還另外封給伙計一份頗豐的跑腿費,是以酒店的伙計們是很愛給這些貴人們賒賬的。
當店小二笑著出了屋子后,堯暮野揮了揮手,示意著常滿與玨兒出去。
然后他坐到了玉珠的身旁,摸了摸她的胳膊道:“今日可曾乏累?”
玉珠搖了搖頭道:“還好。”
堯暮野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淡淡道:“平日里我總不梳理錢銀,倒是一時忽略了,那幾個侍衛也甚是混賬,竟是要你付錢,待明日我讓錦書給你送來銀票,免了你的拮據。”
玉珠連忙說:“那幾個侍衛一直是要搶著付賬,是玉珠堅持不用,還請太尉莫要怪罪了他們。玨兒年幼小氣,吝嗇之言入了您的耳朵,還請莫要放在心上。”
堯暮野聽了,心內一時有種說不好的不快,聽她之意,這入京以來竟然是從來沒有花過自己的分毫?
若是以前相處的貴女,他自然不會留意這等瑣碎的花銷日常。兩廂皆是追求相處的風雅,豈會讓錢銀大煞風景?
可是這個小婦,原本就是被蕭家變相哄攆出來,想必身上的錢銀也是不多,卻從未開口求自己相助,這等的見外,真是叫人難以暢快。
于是他想了想道:“你一個婦人,有什么立命之本?跟那幾個領著厚祿的軍曹客氣什么?反正賽事已畢,明日便回了京郊,以后的吃穿用度皆不用你操勞便是。”
玉珠低聲道:“既然賽事已畢,玉珠也不打算在京城逗留,到時便要向太尉大人辭行,還請太尉不必太多客氣。”
堯暮野的不悅原本能壓制得住,可聽了玉珠這等毫不眷戀之情,心內的火氣登時壓抑不住,冷聲道:“六小姐倒是灑脫,這般來去自由?怎么是因為賽事沒有通過,便來以此拿捏要挾在下不成?”
玉珠不禁微微一蹙眉,她生怕虧欠太尉太多,處處小心又怎么會拿捏他?
記得在比賽時并不曾留意他是何時離開的,但是比賽進行一半時,的確就再沒有看到他的是身影,想來他并不知道結果,可為何現在他話語里竟是這般語氣?
難道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會通過預賽?
作者有話要說: 狂仔最不愿做的事情是自己解讀自己的作品,至于人物,狂仔只想默默絮填血肉,任其豐滿,然而有親一再認為關于大哥這個人物寫崩,在此說說狂仔的見解一二。
這個蕭山,狂仔從來就沒有想過將他塑造成呵護女主的男二號。關于女主的所有不幸,他是要負有大半責任的。在女主年紀尚小時,蕭山便在親人面前表露了不該有的態度,雖然狂仔并未著墨,可從老夫人與夫人強迫著玉珠出嫁,便可以想見蕭山當時任性到了何等地步,家人覺得必須將女主嫁出才能圓滿。
第二,從他對祖母的種種不滿來看,此人孝敬與感恩之心不強,所以他對于強勢祖母的不滿從來不會當面提出,卻會背后怨恨下決心以期望有一日翻身揚眉吐氣,他并非帝王之家,就算祖母頑固,與親人的溝通原不該如此。
第三, 他對于看著自己長大的婆子柳媽沒有半點的心慈手軟。說賣就賣,雖然打著維護女主名譽的旗號,可是掩蓋不住他臉酸薄情不念舊情的事實。
那次醉酒不過是個契機,將他看似沉穩溫文爾雅表象里的一切全都激發了出來。生活中常有平日的多為的很好的人,卻突然犯下駭人勾當的新聞,其實大抵都是如此,性格里的劣根性一旦激發出來,總是會讓善良的人們錯愕而不敢相信(所以同情蕭山的童鞋們都是很善良可奈的哦)
至于玉珠無情,只不過是她沒有當場理會孟氏的建議。可是親們要知道玉珠并不是受害者,若是她是受害者的話,很有可能念及蕭老爺的恩情,大事化小去做偽證。
玨兒雖然是丫鬟,可是在玉珠這個孤女的眼中,是親人一般的存在。試問,她如何為了偏頗有罪的一方,而去官府說下謊言讓另一位無辜的親人再次受到心靈的傷害?所以,在一場大賽開始之際,她在不明原委的情況下不理會孟氏那個無知婦人的指責,在狂仔的處世觀念里,女主做得無可厚非。
當然肯定有親親不認同狂仔的觀點,不過無所謂誰對誰錯,本來就是因為每個人處事的哲學不同,而造就了這個世界的精彩,。
狂仔做閱讀題做的好累,以后不干這事了,再次致敬無生君,你是真正的牛人~~~~爬下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