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改前后派出二十員戰(zhàn)將,都是金營中有數(shù)的悍勇之士,本道是志在必得,卻不料武松拿出真才實學(xué),砍瓜切菜般一場大勝,竟直奔撒改殺來。
武二郎氣勢,恰似虎魔下山,馬前馬后,真是百步威風(fēng)沖天起、萬丈煞氣蓋地來!
撒改只覷得一眼,心中便即大震,驚懼之意暗生,卻不敢就此便退——
他身邊兵將如云,對方一人一馬殺來,若竟不戰(zhàn)而退,士氣豈不一潰千丈?
遂壯著膽,將武松一指:“這個南蠻狠嚇!誰若殺了此人,我去陛下面前保舉,許他裂土封王!”
哎呀!這個賞賜,何其厚也?
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撒改這頭話音方落,兩個女真戰(zhàn)將已然左右殺出!
撒改急忙視之,殺出的乃是兄弟二人,哥哥完顏沙離質(zhì)、兄弟完顏阿離補(bǔ),皆是宗室中的英才,性情勇猛,武藝出眾,如今都做得猛安、都統(tǒng)職位。
二將齊聲大叫:“那南蠻休逞兇狂,且留下腦袋納功。”
武松冷笑不理,一招“雙龍出海”,兩戟同時搗出。
二將不敢怠慢,各使一條狼牙棒,奮起全力招架。
但聽當(dāng)當(dāng)兩聲,二將連人帶馬震退數(shù)步。
武松喝道:“武藝不錯!”
卻是馬不停蹄,從二人中間一掠而過。
二將大怒,齊叫道:“哪里走!”
正待追擊,楊再興、羅延慶并轡殺到,楊再興喝道:“你待哪里走!”
長槍疾刺,攔住沙離質(zhì),羅延慶亦大喝一聲,擋下阿離補(bǔ)。
撒改見武松過了二將,眼角一跳,忙又一指:“他兄弟不濟(jì)事,誰再去攔住南蠻?”
定遠(yuǎn)將軍完顏阿鄰大喝道:“我去殺了他!”
倒拽長槍,飛奔出馬。
撒改道:“此南蠻非一人可勝,還有誰敢同去?”
便聽一個女子叫道:“夫妻同心,我同阿鄰一起去殺。”
說罷拍馬舞刀殺出,正是完顏阿鄰的妻子沙麗芝。
女真大約沒有同姓不婚習(xí)俗,此女也姓完顏,其兄長非是別個,正是此前戰(zhàn)死的大將銀術(shù)可。
這個完顏沙麗芝,堪稱女中英豪——
去歲黃龍府兵變,城中別無大將,恰好沙麗芝經(jīng)過,遂搬出哥哥銀術(shù)可的招牌,糾集鄉(xiāng)民為兵,以氈為甲,以裳為旗,令男子戰(zhàn)于前、女子鼓噪于后,親自仗劍沖鋒,大戰(zhàn)三日,平定亂兵,被阿骨打稱為“當(dāng)世奇女子”,后來封為金源郡夫人。
這夫妻二人齊上陣來,刀槍并舉,果然攔下了武松,然而看武松那兩口戟,舞得大風(fēng)車一般,阿鄰、沙麗芝身手雖佳,也覺應(yīng)接不暇。
撒改看得色變,喃喃道:“此真熊虎之將,只恨如何不是我大金國的?不過若能斬了此人,武植如折一臂也。”
他這里嘀嘀咕咕、提心吊膽模樣,惱了旁邊一員老將,冷然道:“撒改,不料你年紀(jì)越大、膽兒越小,區(qū)區(qū)一個南蠻,怕他何來?也罷,俺親自去斬了他,替你壓驚壯膽。”
這老將年逾花甲,白須白發(fā),金盔金甲,掌中一條刺虎叉,碩大粗長,端的威風(fēng)凜凜。
撒改一把扯住臂膀叫道:“石土門叔叔,伱是擎天的玉柱,架海的金梁,放著我等小輩在此,如何讓你輕動?”
原來這老將非是旁個,正是女真元老宿將完顏石土門。
他和撒改、阿骨打這一支完顏,雖都是一個祖宗,卻各居一路,數(shù)代不曾走動。完顏三部,出虎水路、耶懶路、曷蘇館路各成一體,石土門便是這耶懶路完顏部的首領(lǐng)。
阿骨打老爹刻里缽,當(dāng)初為了壯大勢力,廣交朋友。聽聞耶懶路完顏部正逢饑荒,遂親帶許多馬牛,前往救濟(jì),石土門深感其德。
及至將歸,刻里缽忽然病倒,石土門衣不解帶日夜照料,始得痊愈,二人自此結(jié)為生死之交。
后有別部女真來攻刻里缽部,石土門聞之,盡起部中兵馬前來相助,雙方感情愈篤。
及后來諸部統(tǒng)一,阿骨打即位意欲伐遼,眾將多有膽怯者,石土門怒斥眾人,力撐阿骨打,逢戰(zhàn)當(dāng)先,廣立功勞,阿骨打感其忠義,遂將妹妹完顏白散,嫁給石土門之子蟬蠢。
其實石土門年齡,只長得阿骨打、撒改數(shù)歲,但二人皆稱其叔父,親厚禮遇可見。
石土門見撒改不許他上陣,大叫道:“俺雖年老,筋骨未衰,去歲還曾獵虎,國相豈敢小覷了俺?”
當(dāng)下膀子一晃,震開撒改,縱馬搶上陣去。
石土門有子三人,皆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長子完顏蟬蠢,次子完顏習(xí)室,三子完顏思恭。
其中次子習(xí)室,追隨婁室南征,奉命鎮(zhèn)守雁門關(guān),被時遷偷關(guān),撞上石寶一刀斬了。
此刻蟬蠢、思恭在側(cè),見老父殺出,豈敢坐視?齊齊呼嘯一聲,護(hù)持石土門左右,父子三人一并殺向武松。
撒改兀自放心不下,大喝道:“烏延部諸位將軍,若是石土門叔叔有失,陛下得知,必然罪及汝等。”
幾員身披重甲的戰(zhàn)將彼此相覷,抱拳道:“既然如此,我等皆去圍攻那南蠻罷了,國相多加小心。”
語罷幾將打馬奔出。
這幾員大將,又是奢遮:
頭一個烏延蒲盧渾,官封龍虎衛(wèi)上將軍,臂力絕倫,能挽強(qiáng)弓射二百七十余步。.
第二個烏延鶻沙虎,蒲盧渾之兄,兄弟二人皆以武勇聞名,只是頭腦渾沌,秉性兇殘,因此做不得大將,只為其弟副手。
后面四個都是節(jié)度使,皆以勇力著稱,乃是:歸順軍節(jié)度使烏延胡里改、保大軍節(jié)度使烏延吾里補(bǔ)、武寧軍節(jié)度使烏延蒲離黑、昌武軍節(jié)度使烏延蒲轄奴。
最有一個尤其奢遮,乃是蒲轄奴的長子烏延查剌,雙臂有無窮之力,使一雙大鐵锏,各重數(shù)十斤。此人以往戰(zhàn)績極為驚人,曾憑一雙鐵锏,匹馬撞陣,擊潰三千余人;又曾被遼騎萬重相圍,出入如無人之境,阿骨打譽(yù)其“勇果無敵”。
因此年紀(jì)輕輕,便能與重將并列,得封為興平軍節(jié)度使,軍中呼其“鐵锏萬戶”!
這七個姓烏延的,加上完顏石土門父子三個,若論武藝、殺法,只怕還在大宋十節(jié)度之上,遠(yuǎn)非此前那些金將可比,都是金國真正的棟梁奇才。
武松欲孤身撞陣,斬殺了完顏撒改了事,便似當(dāng)初他在太原,追殺田虎一般。
不料金兵畢竟不比草寇,猛將豪杰,層出不窮——
先前完顏阿鄰夫妻出陣,二人雖非武松敵手,但卻有一套合擊武技,默契十足,施展開來能御強(qiáng)敵,縱然對上武松盡處下風(fēng),也足以周旋一時。
繼而石土門父子三個殺上來,石土門這口刺虎叉,力大招沉,刁鉆老辣,實有莫測之威,武松接了幾招暗暗稱奇:這個老女真,好俊的身手!昔年老將黃忠,怕也不過如此!
兩個兒子蟬蠢、思恭,都使狼牙棒,武藝也自不凡。
這般五個好手聯(lián)手合擊,走馬燈般繞著武松廝殺,武松兩口戟雖不放半點空處,卻也一時難進(jìn)。
再到烏延七將殺來,武松便是真神,至此也難支撐,心中不由暗悔托大:怪不得我兄長這般警惕金狗,端的是藏龍臥虎!我若敗亡此處,自家性命倒還罷了,豈不誤了兄長大事!
想至此處,心里不甘,口中虎嘯連連,雙戟奮起平生之力,四下猛擊,那金鐵鏗鏘交撞的叮當(dāng)之聲,化位一片潮音,入耳驚魂懾魄,撒改身旁無數(shù)金兵,都不由面上變色。
楊再興、羅延慶見武二郎危急,大驚失色,奮力要來相幫,完顏沙離質(zhì)、完顏阿離補(bǔ)亦不是庸手,豈看不出形式?兄弟兩心思相通,兩條狼牙棒使得大開大合,死死纏住二將。
楊再興心如火焚,忽然回頭,望見高寵呆呆的看,不由大怒道:“相好的,你看戲么?不見我二哥撐不住了?”
原來高寵長在山中,少同外人交往,因此性子天真爛漫,他一生從未見武松這般高手,既生佩服之心,又有比較之意,再者他將心比心,生怕自己貿(mào)然上前,惹得對方不喜,因此竟是做了半晌看客。
被楊再興一喝,他這才如夢初醒,大喝道:“武二哥,小弟叫做高寵,上來相助乃是好意,你可千萬莫怪小弟失禮。”
喊罷這一聲,方把馬兒一拍,抖擻精神,殺如敵陣,手上那條虎頭槍亂砸亂刺。
石土門方才見他獨殺六將,宛如殺雞一般,曉得此人本事驚天,連忙叫道:“烏延家?guī)孜唬銈兿葒鷼⒘诉@個小將。”
烏延七將也不含糊,果然棄了武松,圍住高寵大戰(zhàn)。
高寵自藝成以來,不曾撞見對手,以一敵眾,不過家常便飯,然而烏延七將,個個都有獨當(dāng)一面之能,七個合力,便是高寵,也只辦得遮攔招架,口中哇哇怪叫:“好厲害,好厲害,二哥方才如何擋得住?”
孫安后面見了,叫道:“不好了!武二郎和高寵都遭圍住,一旦遇險,豈不是天塌地陷?杜壆快和我去相幫。”
他和杜壆,這幾日在高寵家里做客,得他母子殷切招待,心中都愛極了這個新結(jié)交的小兄弟,又知他不大會為人,因此今日一戰(zhàn),刻意要讓高寵展露身手,好讓武松高看。
只是不料此刻二人竟同時遇險,嚇得哪里還敢藏拙?手中雙劍陡然加快,土德彪應(yīng)接不暇,雙刀當(dāng)即脫手。
這個德彪,也是烈漢,失了兵器兀自不退,雙手成爪,咔咔就是撓,直取孫安臉門。
孫安也不留情,一劍橫蕩,將敵將攔腰斬斷。
可憐德彪上半截兒滑落,砸在了塵埃里,滿口吐血,兀自還說話哩:“這南蠻不按套路打,我撓你你該收劍用拳法,才合規(guī)矩……”
孫安也不理,縱馬殺向撒改,“鐵锏萬戶”烏延查剌見了,棄了高寵,雙锏一舞,擋住孫安。
杜壆也連忙使出本事,一條蛇矛與敵將蛇矛絞在一處,雙方都使“絞”字訣,兩條矛便似兩條大蟒糾纏。
這般絞了幾圈兒,土德豹的本事、力道,安及杜壆?忍不住怪叫一聲,長矛吃他絞飛,虎口破裂流血。
急欲走時,杜壆背后一矛,將他挑殺下馬,隨即殺向撒改,烏延蒲盧渾見他來得兇,舞一口六十斤大刀,上前攔住。
土家四將,武藝其實也甚出眾,孫安、杜壆?dāng)貙⒍ィ熨凇钚塾行男Х拢O碌耐恋慢垺⑼恋禄⒈瘧嵵啵颖缎⌒钠饋恚粫r豈能得手?
好在孫安、杜壆各敵住一個狠的,高寵獨戰(zhàn)烏延五將,頓時從容許多。
殘關(guān)之上,宗允兒見一個金國女將叱叱咤咤,圍著他老公狠殺,心頭不由怒起,叫道:“石家哥哥,你且指揮,我去幫我夫君!”
說罷一拍胯下白龍駒,那匹白馬一聲歡快嘶鳴,直從關(guān)上沖下,石寶阻止不及,連忙叫道:“快去幾個兄弟相幫。”
馬麟、鄧飛、薛永三將靠的較近,齊齊殺出,保著宗允兒殺奔去。
宗允兒一馬當(dāng)先,沖至近前,放聲嬌叱:“呔!那女真賊婆娘,如何敢欺負(fù)我丈夫?”
完顏沙麗芝聽見女聲,好奇扭頭,一看宗允兒白馬銀鱗細(xì)甲、如花似玉容顏,頓時無名火直沖天靈蓋!
原來這位“奇女子”,武功、本事固然了得,長得卻是驢臉馬齒老鼠眼,黑里透紅一身皮,平生最見不得美女。
當(dāng)即大罵道:“小潑賤人,沒廉恥的浪貨,敢把言語傷犯奶奶?奶奶這就扒了你這身白皮!”
正所謂:婦人上頭,不管不顧,這女人徑直便離了戰(zhàn)團(tuán),提起大刀,要把宗允兒剁成肉餡兒解恨。
眼見二馬相交,宗允兒眼神里閃過一絲狡黠,忽然叫道:“馬麟哥哥幫我!”
小皮靴一踢白馬腹,她這白馬是最通人性的,前蹄左騰右踏,竟是做了一個假動作,騙得沙麗芝一刀劈空,噌的自她左側(cè)掠過,踏風(fēng)一般去了。
沙麗芝一驚,正待回馬追她,馬麟舞起一雙銅刀殺來,口中叫道:“驢面表子哪里走!”
馬麟金陵小番子出身,混跡街頭,什么粗話不曉得,“驢面表子”四字,一語戳中這女真大娘們兒死穴,沙麗芝鼠目猩紅,怪叫一聲,便來砍馬麟。
馬麟長聲大笑,兩口刀舞成兩團(tuán)黃光,死死將她敵住。
金國國相完顏撒改,此時身邊猛將盡出,忽見一將繞過戰(zhàn)陣殺來,不由大驚。
然而細(xì)細(xì)一看,卻是一個窈窕女將,芊芊手臂,細(xì)細(xì)柳腰。撒改頓時把心一定,暗道:似這等體型,能有什么氣力?既無氣力,能有什么本事?漢人女子花拳繡腿,男子們寵壞了她,這般大戰(zhàn)也敢肆意胡為!不過她既是受寵的,待老夫擒捉了她,威脅一二,豈不美哉?
撒改一向少上沙場,比之阿骨打這些戰(zhàn)陣?yán)鲜肿匀徊蝗纾戎话銘?zhàn)將,卻又出眾許多,當(dāng)下信心滿滿,暗暗提了鞍邊長槍在手,準(zhǔn)備待宗允兒到得身前,便好下手擒人!
這正是:
武松高寵齊出手,難比允兒運(yùn)勢強(qiáng)。不料當(dāng)年無影箭,有緣今日獵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