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叢林中

在沒有任何人打攪的情況之下，木青山一覺便睡到了第二天，早晨的日光照進車廂，旅客們紛紛清醒過來，車廂裡開始有人走動，乘務(wù)員推著餐車從腳邊經(jīng)過，嘴裡喊著，“讓讓！讓讓！”洗漱水池邊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一切都變得忙碌了起來。

上午十點左右，列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準備靠站了。木青山站在窗前，看著車窗外這片熟悉的土地，心情彷彿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從漢口火車站下車，隨著熙攘的人羣一齊涌出了出站口，木青山坐上了開往神農(nóng)架的大巴車。這個時節(jié)去神農(nóng)架旅遊的人並不多，大巴車上並沒有坐滿，有幾對過早穿上厚厚的羽絨服的男女，看那樣子是打算去神農(nóng)架滑雪的情侶之類。

木青山坐在後排，此刻他的穿著跟一年前從神農(nóng)架走出來時大不一樣，一身黑白相間的冒牌耐克運動服，背上再揹著只運動書包，十足的大學(xué)生打扮。

大巴車開出汽車站，一路駛出市區(qū)，然後上高速公路，等木青山從閉目養(yǎng)神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大巴車已經(jīng)駛?cè)肓松褶r(nóng)架自然保護區(qū)，當然，只是最邊緣的位置罷了。

前方路邊有三四個農(nóng)家漢子打扮的人在招手示意，大巴車司機對這種情形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多半是些搭順風(fēng)車的農(nóng)民。

大巴車停了下來，這四人上車之後卻也很守規(guī)矩，並不找座位坐下，而是拉著扶手，相互間聊個不停。

這車上大半的人都聽不懂他們在聊什麼聊得那麼高興，那幾對小情侶甚至很警惕著望著他們。不過從這四人嘴裡吐出來的鄉(xiāng)音，令木青山的精神沒來由的一陣興奮，因爲木青山是聽得懂的，甚至還認出了這四人中有兩個正是木家村的村民。

從他們的聊天內(nèi)容裡得知，木家村搬到了自然保護區(qū)外圍的另一頭，這邊的環(huán)境要明顯比以前的木家村要好得太多，政府給每家每戶拔了一筆補助，木家村的村民們用這筆錢迅速融入了新的環(huán)境，生活比以前好了很多。

這四個聊得很開心，雖然也有目光偶爾從木青山的身上掃過，但是已經(jīng)沒有人能認得出一身學(xué)生打扮的木青山了。能夠意外得知村人們的消息，還知道他們過得很好，木青山微微偏過頭去，目光望向車窗外，心中生出一絲欣然。

大巴車終於到了終點站，神農(nóng)架自然保護區(qū)的入口處。木青山跳下車，這裡是遊人們進入神農(nóng)架的第一站，但是離木青山的目的地還有數(shù)十里的山路要走，可見當時的木家村所在位置何其偏遠。

木青山此刻的裝扮像極了利用假期來神農(nóng)架遊玩的學(xué)生，所以才走出十幾步，就一連遇上了好幾拔守在入口處，專門推銷叢林用具的老頭老太太們。木青山當然是一律推辭謝絕，實在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是土生土長的神農(nóng)架一霸，還要那些東西作甚！

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之上，神清氣爽，渾身上下彷彿都能感受到山林的味道，木青山精神大佳，整個人好像充了電一般。先開始是行走，然後是疾走，到了最後，便成了奔跑。在熟悉之極的山路上肆意狂奔，驚起鳥飛獸避，心情是何等的暢快。

一路且奔且行，木青山終於在日沉西山來到之前，趕到了老木家村的村口。這裡被政府修建的一條三米多高，長達數(shù)百米的鐵絲網(wǎng)所封，村口豎了塊牌子，上面鮮紅的幾個大字寫著，“疫區(qū)，蛇災(zāi)！極度危險，遊人止步！”

木青山並沒有被這塊牌子嚇倒，他當然知道，這是當?shù)卣疇懥俗柚固诫U家們隨便進入神農(nóng)架腹地所使的幌子，疫區(qū)指的是山中的瘴氣，蛇災(zāi)倒是確實存在，這片山區(qū)天氣常年潮溼，加上每年都有很多人來此放生，大批量的蛇類因此進入神農(nóng)架物種羣之中，造成了生態(tài)平衡被打破。

幾乎沒有廢什麼力氣便通過了鐵絲網(wǎng)，木青山又回到了昔時的木家村。沿著那條碧綠清澈的小河朝上游走去，舊地重遊，彷彿現(xiàn)在立刻閉上眼睛，耳邊就能隨風(fēng)傳來牛兒的哞聲，真是令人懷念的感覺啊。

小河上游的灘堆高處，自己親手搭建的小木棚果然還在。木青山像見著老朋友一樣，飛似的奔了過去。

小木棚內(nèi)沒什麼變化，石竈臺蒙上了層厚厚的苔類，木樑之上鑽出了幾朵蘑菇，翻開木板牀，臨走時藏在下面的兩件衣褲居然還在，一包鹽巴雖然有些潮，等出太陽時曬曬也就將就用了。木青山嘿嘿傻笑了一通，開始動手清理小木棚裡的一切。

月攀西峰，夜涼如水，木青山總算是完成了對小木棚的再次改造。不僅除掉了所有的菌類，還在木板牀上鋪了一層厚厚的乾草。竈臺也收拾得乾乾淨淨了，屋裡的鐵器鏽得用不成了，還好帶了龍骨刺來，這東西堅硬無比，邊緣鋒利得幾乎可以拿來當柴刀用，木青山很快就在小木棚門口生起了一堆火。

已經(jīng)是下半夜了，卻半點睡意全無，寂靜的山林中不時傳來幾聲獸嚎，強勁的山風(fēng)掠過樹頂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這一刻木青山心中萬籟俱寂，身體卻又偏偏蘊含著無數(shù)的動，彷彿連自己的心跳聲，血脈流動的聲音，全都感知得到，這是一種玄妙的境界，木青山自踏入這故地之時起，便已有了這種感覺。

第二天早上，木青山睜眼醒來，發(fā)覺自己竟然在小木棚前坐了一夜，面前的火堆只剩下一攤柴薪灰燼。

站起來伸了伸懶腰，走到河邊捧了捧河水洗把臉，木青山開始了第一天的狩獵生涯。

此刻已經(jīng)進入了隆冬時節(jié)，不知爲什麼，第一場冬雪卻遲遲未落下來，山中的天氣陰寒，果木凋零，木青山要在山中呆上一個月，只有打這些可憐動物的主意了。

木青山一大早上山，身上只帶了一小包鹽粒和龍骨刺。

爬到記憶裡經(jīng)常有野豬出沒的山樑上，木青山認得被野豬踏過的草路，一路尋了上去，一直跟到松樹林子裡，野豬這東西性格兇殘，皮厚肉粗，喜歡用身子去蹭松樹上的油脂，一旦塗得厚實了，簡直是刀槍不入，只有腰腹部是弱點，而且最喜歡吃松果，所以經(jīng)常在松樹林裡活動，一見到松樹林，木青山心中就有數(shù)了。

進入林中，三兩下爬上一棵高大的老鬆，從松枝上摘下幾顆松果，再將鹽粒塗在松果上，按由遠及近的方式一直從遠處丟至樹下，然後木青山反手握著龍骨刺，伏身在粗壯的樹枝上等待。

鹽巴對於很多野生動物來說都是很喜歡的美味，特別是塗了鹽粒的松果，對於野豬來說簡直就是不可抗拒的美食。

很快，一隻剛剛成年的野豬哼哼嘰嘰的撞了過來，先是警惕的在林邊轉(zhuǎn)了兩圈，然後慢慢晃進了松林中。

松脂的氣味掩蓋住了木青山身上的味道，這隻野豬沒有察覺，一路走一路用鼻子翻拱著地上的枯葉，試圖找出掉落到地面上的松果。

被木青山丟到遠處的第一顆塗了鹽巴的松果被這隻野豬找到了，很快就令這東西興奮了起來，一路越吃越歡，漸漸被美食引到了木青山所在的松樹下。

對付野豬這種動物有幾隻獵狗在身邊是最好了，至少也要有獵槍之類的武器，因爲這東西一旦受傷發(fā)狂，力氣會大得驚人，而且攻擊性極強。木青山手裡只有一根龍骨刺，好在堅硬無比，基本上可以當匕首使用，而且是神兵利器的級數(shù)，卻也不怕這畜生髮飈。

兩步，一步，半步，這頭野獵終於吃到了被木青山鎖定爲目標的那顆松果。時機一閃而逝，木青山輕盈的從樹枝上一躍而下，兩腿騎跨在野豬背上的同時，手中的龍骨刺狠狠的朝這隻大野豬的脖子上刺了下去。

龍骨木果然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噗嗤一下便穿頸而過，幾乎沒有費什麼力氣。

這隻受驚的野豬剛要發(fā)力狂奔，卻被木青山單手按住了頭顱，生生摁在了地上，手上的龍骨刺一下接一下的刺入了野豬的粗脖，刺了才五六下，血流了一地，胯下的這隻野豬便不再動彈了。

還是這龍骨刺好用，根本不用專挑腰腹，隨便扎就行了。木青山扛起這隻六七十斤重的小野豬，一口氣拖到河邊，褪毛剝皮，斬頭去尾，瞧這份量足夠自己吃上好幾頓了。

這幾天來，木青山在山中的日子過得很是愜意，什麼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早上趁著露水還未消退的時候，去林子裡採些蘑菇回來，最是鮮嫩無比，上樹掏幾隻鳥蛋，然後燉一鍋鮮菇蛋花湯，再烤上幾塊野豬肉，撒上鹽巴，吃起來恨不得把手指都吞下去。

飯後去林子裡扯些去蚊驅(qū)蟲的香花野草掛在牆上，再把小木棚的地面整個鋪上一層厚厚的乾草，無論是臥是坐，又軟又香，舒服之極。

解決了基本食宿之後，每天除了換個新花樣打點野味，閒暇時間就翻翻老夫子送的那四本天書，要是再無聊了就跑到山林裡跟那羣猴子嬉鬧玩耍，日子過得不亦樂乎。

“道衝，而用之又弗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湛兮似或存。”木青山盤腿端坐在樹冠之上，朗誦著老子《道德經(jīng)》中的原句，一邊品味其中意味，一邊享受著樹頂上冬日裡難得的陽光。

“道是一個大器皿，無論裝多少東西都不會溢出，非常深廣，純樸天然，是萬物產(chǎn)生的本原，它對萬物有挫其銳，解其紛爭，給萬物光和熱的作用，有能夠讓萬物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大地上的力量。”

“原來是這麼個意思。”木青山細細的品味張老夫子對於這句話的註解，臉上現(xiàn)出專注的神情。

要是讓木青山形容出‘道’是個什麼東西，他可能答不上來，但是卻也不能說他完全不明白，因爲他心中隱隱有些把握，自己正處在似懂非懂之間。

簡單而質(zhì)樸的生活，反而讓木青山對這四卷書中的內(nèi)容理解頗多。如果說一年前的木青山還是個懵懂的少年，這半年多的大學(xué)生活，讓他逐漸開始瞭解外面世界，那麼這個假期，則是木青山開始全面形成了自己的獨特觀念與視角。

無論是道家的清靜無爲，還是莊子的詼諧灑脫，以及墨家的顯學(xué)，兼相愛，交相利，加上法家的“法術(shù)勢”，權(quán)謀之道，木青山在這段時間內(nèi)有了較全面的認識，這幾種思想在他的頭腦中互有衝突，苦思了數(shù)日之後，竟然給他融會貫通，逐漸形成了自己獨有的一套思想體系。

木青山試著把老子的“道”理解爲順應(yīng)天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莊子的“道”是一種人生境界，無已，無名，無功，是人的獨立之道， 而墨家和法家則是兩種不同的入世之道。

世人皆活在滾滾濁世之中，多半被車子，房子，妻子，票子這四子矇蔽了雙眼，又怎麼看得清這些千百年前早已存在的至理，反而是木青山獨自一人生活在這片叢林之中，才懂得更加真切。

這一日，木青山吃飽喝足，百無聊賴之下突發(fā)奇想，自己體內(nèi)的那股涼意，也就是可以催生植物的那種異能，如果把它灌輸?shù)烬埞悄局校謺觞N樣呢？

木青山自己倒並不知曉，經(jīng)過這段日子，體內(nèi)的火舞聖光氣運行不息，已經(jīng)積蓄了不淺的內(nèi)力，只不過被深深藏在體內(nèi)，無從發(fā)掘罷了。

站在小木棚前，單手持住龍骨刺心念發(fā)動，只覺得體內(nèi)立刻奔騰起一股冰涼之意，沿著頭頂，四肢，通過胸口，肩膀，上臂，手腕，最終注入到龍骨刺當中。

很久沒有使用這種奇怪的能力了，沒想到體內(nèi)的這股涼氣明顯強盛了許多，源源不斷的灌輸?shù)烬埞悄井斨小?

“長吧！給我長成一棵樹吧！”木青山索性閉上眼，在心中默唸道。

過了不多時，這一小截龍骨木在木青山的掌中終於發(fā)生了奇妙的變化，原本淡黃色的木刺漸漸轉(zhuǎn)爲青綠色，最特別的是木青山竟然感覺到掌中的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睜開眼，木刺上的青綠色越來越盛，無以用任何言語形容，簡直像極了某種生命力正在勃發(fā)，流淌中的那類感覺。

木青山的目光自停在龍骨木上便沒有再移開過，因爲滿眼望去，周圍盡是冬日的蕭瑟，手中的這份綠色便顯得格外的吸引，甚至可以說是，迷戀。

不知不覺，木青山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體內(nèi)的涼氣停止了流動，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立刻隨之而來的便是迅速涌上全身的疲倦感，嚇得木青山連忙鬆開五指，龍骨木刺無聲的掉落到了地上。

侵襲上全身的疲倦感在木青山鬆手的同時，立刻如潮水般迅速的退卻了。

定睛朝地面上一瞧，木青山頓時嚇了一大跳，天啊！青綠色的龍骨木掉落的地方，本已乾枯多時的野草迅速的恢復(fù)了消逝已久的生命力，瘋長了起來。綠意極快的向四周蔓延，就像被倒上了一盆綠色塗料在地面上一般，耀目之極。

木青山瞧得有些呆了，過了半晌才伸手將地上的龍骨木刺拾了起來，這時木刺上的青綠色已漸漸褪去。

想了想，木青山?jīng)Q定再做一個試驗，深吸了一口氣，調(diào)整了幾下呼吸，木青山將龍骨刺放到一邊，雙手按在綠圈之外的一團枯草之上，心中默唸，“長！長！長！”

體內(nèi)的涼氣再度涌出，沿著手臂直泄而下，源源不斷，果然，手掌接觸到的這團枯草同樣開始慢慢變綠，等到木青山有些感到有一絲疲憊了，心念一動，收回了體內(nèi)的那股涼意。

再來比較這兩團變綠的野草，木青山用雙掌來操縱的野草，變綠的範圍只有手掌周圍的那一圈而已，而龍骨刺掉落的地方，則變綠了差不多是木青山手掌大小十倍的面積。。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這根木頭比我的手掌還厲害？

木青山頓時來了興致，撿起地上的龍骨木，三兩下躥到樹林中，記得上一回在學(xué)校的樹林裡，自己能讓野花長大，卻不能讓大樹長大，那種彷彿被抽空了身子的滋味難受之極，不過今天木青山仍想試上一試。

將龍骨木刺反插到後腰裡，木青山挑了一棵不過碗口粗細的杉木，將雙掌按在這顆杉木之上，腦中意念流轉(zhuǎn)，驅(qū)動著體內(nèi)的那股涼意朝樹身涌去。

才過了兩三秒鐘，木青山立刻感覺到頭暈?zāi)垦＃孟裼袀€無底洞之類的東西在瘋狂吸取自己的體力一樣，木青山連忙撤手。

仔細觀察了一下這顆杉樹，應(yīng)該說還是有變化的，粗糙堅硬的樹皮之下，隱隱多了一分綠色，到這了這個時候，木青山也差不多搞明白了，這股異力的發(fā)揮大概跟自己的體力有關(guān)，出多大的力氣辦大的事。造成變化的能量不是憑空出現(xiàn)的，是自身體力轉(zhuǎn)化的結(jié)果。

低頭沉思了片刻，木青山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將龍骨木刺從後腰拔出，狠狠一刺插入了這棵杉樹的樹身。

單掌抵住露在樹身之外的龍骨木刺尾端，體內(nèi)的涼意狂涌入掌中，直傳到龍骨木內(nèi)，再導(dǎo)入樹身。

奇事出現(xiàn)了，還沒等木青山感覺到倦意，眼前的這棵杉樹已發(fā)生了顛倒乾坤的變化。

本來光禿禿的枝頭，突然勃發(fā)出無數(shù)嫩綠小枝，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瘋狂攀長，不一會兒，這棵碗口粗細的杉樹，竟然在這隆冬時節(jié)，長出了一樹新枝，杉樹葉先是呈芽狀吐了出來，不過在數(shù)秒鐘的時間內(nèi)，葉片自然舒捲展開，不一會兒，滿樹都是綠葉了，比起周圍那些耐不住嚴寒而枯敗的樹木，這棵杉樹的反常實在是扎眼之極。

看到這一幕，木青山心頭震懾?zé)o比，意識到自己所掌握的這股異力，並不是只有果農(nóng)和園丁纔會喜歡的技術(shù)，而是一股生的力量。

道家早有古籍記載，道之大德，曰：生！自己身上的這種異能，絕非代表暴力的純力量，更不是某種邪惡的異能。

萬事萬物皆有其存在的意義，木青山相信，上天不會平白無故賦予自己這樣的能力，應(yīng)該同樣會有相應(yīng)的責(zé)任需要自己來擔負。這也是木青山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意識到責(zé)任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