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養(yǎng)憂二山
破船尚有三千釘,更何況是完完整整的三家天宗和八家地宗。
要遷入西極不難,難的是連人帶山門一起搬走,光是想想這其中的艱辛和繁瑣,都不由讓人直打退堂鼓。
好在天地間的事,元神可一言而訣,只要仙尊口中做好約定,很多事情頃刻間便會開始運轉,就如那滾滾逝水一往無前,河中的魚蝦俱是茫茫然隨波逐流,偶爾纔會有靈慧的金鱗躍出`水面,看一看前路是否有險灘激流,賞一賞兩岸的迤邐風光。
兩尾金鱗匆忙游來雍都,卻是不期而遇,好在以前彼此也打過交道,加上兩宗關係好得跟蜜裡調油似的,旋即互相吹起了泡泡。
“養(yǎng)憂真人,有禮了。”東儡真人風度翩翩,踏在樓船上客氣地拱手,身後是近百座光華閃爍的雲臺,好似懸浮在虛空中的碧玉,青翠得如嫩葉一般,望之令人煩擾心消。
彭然哈哈一笑,“真人客氣了,倒是沒想到,前來支援雍都撤離的是你,此間相遇當真是有緣。”
他身後的雲臺卻是五花八門,有萬鬼撐舟,有陰華託樓,有白骨化船……各色光華明滅不定,猙獰如尖刺,隱隱有著悍勇之意,猛然乍看甚至神魂爲之一奪。
東儡真人神色複雜地看著彭然,心頭猛地升起一絲火熱,果然與靈鬼雙修纔是至強之道麼,自家的判斷確實沒有錯,兼修的法門也必然沒有問題。
這彭然之前聲名絲毫不顯,據(jù)說只喜歡遊山玩水,沒想到不聲不響便成就了金丹,隨後更是在一次妖軍突襲中,一人御使鬼母和衆(zhòng)多鬼王,生生擋住了妖聖一擊,頓時揚名天下,得了天下第一金丹的名號。
姬催玉養(yǎng)鬼母,彭然也養(yǎng)鬼母,豈能是巧合,若非自家仙尊提點,這萬鬼峰修行的秘要怕是萬難被人窺破。
只可惜自家按此修行總有礙難,雖然漸漸體悟了陰陽同證的玄妙,可這周身陽和之氣往往缺漏難補,滋補的丹藥靈材就沒斷過,卻是不知關竅在哪裡。
想來這關竅當是萬鬼峰的不傳之秘,自己也不好開口詢問。
“養(yǎng)憂真人說得不錯,你我有緣,可惜這雍都卻是沒福,馬上就要成爲絕景了。”說到此處,東儡真人不由得臉色一暗。
天地爲局,偌大中原,璀璨雍都,俱爲棄子,風雨似泣山河半壁,諸般繁華皆作塵泥,彷彿萬年化此癡夢若真,如今夢醒當離。
忘戰(zhàn)必危啊,若是在西極,怎麼會有這種荒唐事發(fā)生。
“是啊,天地淪陷,明珠蒙塵,實在是讓人痛心!不過刑天之主也說了,遲早會打回來,在這之前且讓白玉京佔佔便宜。”彭然聳了聳肩膀,咧著嘴對著遠處的虛天裂縫冷笑了一聲。
以金丹的眼力,自然能看到一尊赤發(fā)神魔正在那裡蕩起浩瀚波濤,彷彿起伏的煙波,好似怒放的霞光,在青冥中撐起了一層薄薄的帷幕。
就好像,就好像在以神魔意真,補破天之痕。
借紅塵斬是非種種,明魔妙登玄天九重,惜此心空痛無人懂,崩天地且來看落紅。
別慕呵,菩薩畏因,衆(zhòng)生畏果,這麼大的因果,你還得起麼?!
姜默舒輕輕嘆息了一聲,忽然心有所感,擡起眸子,龐大的雲臺隊伍驟然落入眼簾,萬鬼峰真正的大佬正立在雲臺之前,滿臉驚喜地看著自己。
儒雅道子微微一笑,終於是來了,雍都再見了,等過些年歲,再來與你相會。
……
西極、南域、東界、北疆,四域中幾乎所有的雲臺和洞天法器都向著中原之地匯聚過來。
從青冥中向下俯瞰,變天擊地的磅礴感油然而生。
便是一衆(zhòng)元神在天地中長生久視,見到如此壯麗的一幕,也不由得氣爲之奪。
“沒想到,是真的能成!”有元神不由得感慨出聲,原本靈臺中天人交戰(zhàn)早就煙消雲散,剩下的唯有淡淡的讚歎。
各家天宗地宗同時撐開護山大陣,防備天魔突襲,道子以浩瀚真水暫時封住了虛天縫隙,雖然不計成本也只能堅持半月,不過有了這緩衝,各域各宗全力支援過來,日夜不停,倒也能勉強將中原拆個乾淨。
最開始多少有些混亂,但很快,一切就變得有條不紊。
“多謝師兄前來搭手,我要防備天子,委實不敢分心。鎖龍寺人手不足,既然修宜大師開了口,自然是要幫忙,所以這幾天要麻煩師兄了。”
姜默舒嘆了口氣,親自給彭然端上了茶水。
“你我之間不用這麼客氣,我在宗裡也是待不住的,雍都破滅之前能來見識一下也是好事。” шшш⊙ TTKΛN⊙ C○
彭然擺了擺手,一口將茶水飲盡,咬了咬牙,方纔略帶猶豫地說道,“那樁事情可有消息眉目?都快成閻羅天子的心結了。
他萬般不甘心,非說我既然得了天劍的氣運,那就一定是神魔之主,天天拉著我映心。
可是,你也知道,這種事情根本就勉強不得,神魔道途對我來說實在有些困難,還被倌染笑了好久。”
聽到這話,姜默舒不禁嘆了口氣,是爲萬鬼峰所嘆。
萬鬼峰眼下可說是舉世稱羨,除開少數(shù)人,人族五域公認若爲弟子築基選途,謝厲軍天下無雙。
命曇宗除開刑天峰,就是萬鬼峰最爲招人眼球,若玉詭還可以說是天降雙英,彭然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金丹又怎麼解釋?
無數(shù)家族費盡情面,卻沒能將任何一位道子送進萬鬼峰,讓人惋惜的同時,更是顯得萬鬼峰別有玄妙。
誰又能想到,萬鬼峰的鬼道傳承已然快要斷絕了,神魔後繼無人,養(yǎng)、御、鎮(zhèn)、滅四大鬼道神通便失了根基。
姜默舒無奈地搖了搖頭,喟然一嘆,“最有希望的龍家,我從嫡傳到旁系,一個不漏盡數(shù)查看了,確實沒有天命神魔之主。
只能再想其它辦法,閻羅天子眼光太高,這個委實沒轍啊。”
彭然一吐胸中的濁氣,同樣無奈地搖搖頭。
倏地,姜默舒眼神一凝,冷笑出聲,“又來了,不反覆推拒幾次,這些天子怕是不敢貿然下界。
彭師兄,運轉之事就拜託了,我且去招待天子。”
話音剛落,儒雅道子已是沖天而起,宛若颶風飈卷,如天河倒灌,決然衝襲向虛天和雲端,身後如有皚皚千山如有萬海波瀾。
“師兄能爲你做的事情,能爲峰裡和宗裡做的事,也只有這點了……”彭然看著姜默舒消逝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嘆,語氣中盡是落寞和寂寥。
天下第一金丹?!不過是個笑話。
金倌染、鄭冰塵、冷棠紅,哪個天命神魔之主不是穩(wěn)勝於他,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要心頭有數(shù)。
萬鬼峰的養(yǎng)憂真人赫然起身,再次看一眼青冥,輕輕呼出了胸中的一絲不甘,旋即向著衆(zhòng)多雲臺匯聚之處遁去。
不慌不忙,不快不慢,一如過去的歲月中,他從容奔赴山海,去探尋各處秘境。
……
機變,在於應事,欲剛,必以柔守之。
彭然一直覺得若想要別人用心做事,靈石給夠,厲鬼在身後,是不錯的方法。 這一招屢試不爽,甚至可以讓天克萬鬼峰的金倌染,也爲之折服。
所以在姜默舒這裡獲得授權後,此來雍都的所有云臺,從蘊氣到凝真都有宗門貢獻可以領,也有靈石可以拿。
便是護持的金丹,也許下了萬鬼峰和刑天峰的人情。
比靈石還香的好處給了,自然要有厲鬼前去查看是否用心做事,雖然彭然也不太相信有人會挑釁一衆(zhòng)元神的意志,不過有時候利令智昏,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一抹若有若無的紅光頓時出現(xiàn),形似窮鼠,將天下第一金丹籠罩住,緩緩隱去了身形。
很好!凡人的用度沒有問題,不枉自己多次提到刑天之主因幾個凡人遠親斬了斷玉閣金丹的事。
還行!拆卸的靈物都很規(guī)整,雖然比之自己搜刮秘境還是顯得太弱,不過眼下沒有更多的時間,也來不及培訓,只能如此了。
不錯!諸多雍都修士並沒有傳說中的高人一等,或是不守規(guī)矩,當然,這也可能跟掛在邊上的屍體有關,刑宗元神親自一雷殛死,甚至還善意地留下了屍身,也算是有心了。
隔壁鄭記也蠻配合的,畢竟刑天之主也算半個鄭家人。
不過鄭記主事是失心瘋了麼,什麼不好運,非要把麒麟樓拆了運回南域?!
什麼,所有去南域的宗門、修士、凡人全部拍手稱快?!
好吧,告辭!
彭然心頭曬然一笑,正要去協(xié)調金丹駐防雲臺的事宜,一個聲音卻是讓他放緩了腳步,甚至停了下來。
“小朋友,你在雍都眼下還有能聯(lián)繫的親人麼?”
“從我出生就沒見過父親,母親在天破那日忽然走了,走之前讓我記得她的教誨,也讓我勿要讓父親蒙羞。”
本是粉雕玉琢的孩子,看起來卻沒有一絲活潑,好似悲傷無聲啞,風中飄零如細沙,心事似如灰甚至沒有眼淚咿呀。
不到十歲,說話的時候卻是平淡如靜湖,就好像在述說別人一般,就像是所有的悲喜都被剝奪了一般。
鄭記管事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絲憐惜。
“小朋友,你別動,等會有一股細細的熱氣會從你手中鑽進去,不用怕,過一會就好了。”
十息過後,鄭記管事微微嘆了口氣,沒有任何道體,便是到了南域,怕是也很難踏上修行之路。
小男孩低著頭,語氣平淡,“叔叔,我沒有道體吧,這個我早就知道了,
媽媽走時,我正好在那大麒麟不遠處,那麒麟就好像父親一樣,看著它昂著頭我就不怕了。
所以就算沒有道體,也沒有關係的,我不會怕。”
彭然輕輕擺了擺頭,幾乎已然遺忘的回憶,再次從靈臺中升起。
不怕?那自然是假的,只會是哪怕麻木卻依舊害怕。
遙遠的記憶中,家道破落之時,自己被人陷害,被人捉拿,直到幾隻野獸莫名守護在他身邊,自家就是這種感覺。
也許麒麟對這小男孩來說,就如當年陪在他身邊的野獸一樣吧。
鄭家管事的眼睛中如同進了風沙,已然微微泛紅,不得不閉上眼睛,緩了一緩。
“我聽著媽媽講麒麟的故事長大,如今能去南域,自然是離麒麟又近了一些,我很開心。”小男孩擡起頭來,靜靜看著鄭家管事,清澈的眸子似能倒映出天地,也似能倒映出人心。
鄭家管事昂起頭,深深吸了口氣,手掌輕輕在眼角抹了一下,
“好,我們去南域,雖然不見得能見到麒麟,不過麒麟一定會保護著你順利長大,我對此堅信不疑。”
轟隆的鬥法之聲從青冥落下,激盪著天上的白雲,令得一衆(zhòng)凡人不住驚呼,也讓雲臺上的修士有些簌簌。
小男孩依舊沒有表情,只是走到了巨大麒麟雕像的旁邊,抱住膝蓋乖乖坐在那裡,就如在麒麟樓前發(fā)現(xiàn)他時一模一樣。
鄭家管事只覺得一道雷霆打在靈臺中,眼中的淚水卻是再也止不住了。
落入眼簾,一個孤獨而弱小的身影抱著膝蓋,安靜地坐在那裡,昂揚凜凜的麒麟立在他身側,擋住了天風,遮住了烈日,唯留下了一絲安寧。
就如風雪將至,山河將毀,總是會有道子投之報之不言悔,投身雷火照夜黑,要護那稚`嫩眼眉。
“我保證,你定能安全去到南域!”鄭家管事囁嚅著開口。
“你保證不了!別驚動他,你到旁邊來!”沉沉的聲音落入鄭家管事耳中,如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
不多時,鄭家管事面對著金丹真人,宛若一隻暴怒的獅子,“那孩子是在麒麟樓發(fā)現(xiàn)的,按理是歸驚天刑宗所屬,不是鎖龍寺的範圍。”
“那孩子若去了南域,怕是都沒機會成爲修士,跟我回西極,便是我萬鬼峰的親傳弟子。”彭然也有些激動,不過還是小聲爭辯著,畢竟這事他並不佔理。
此話一出,頓時讓鄭家管事不由得一怔,過了好久,方纔艱難地說道,“真人不可誑我,真人可知曉他並無道體?哪裡配入萬鬼峰!”
“我也沒有道體,不一樣成就了金丹,你我都是爲了這孩子好,讓他跟我回命曇宗,真的比跟你回南域好。”彭然已是打定了主意,眼前這孩子完全跟他當年一模一樣,當年若不是師尊救下他,想來他早就曝屍荒野了。
如今,卻是輪到他伸出手了,就如當年冥央真人向他伸出手一般。
他永遠記得在沉沉的絕望中,看到的那抹明光,就如寒冬盡後最早出現(xiàn)的那縷春風,輕輕柔柔卻是換了天地。
“既然如此,就依照真人所言,跟在真人身邊,也許他真的能見到我家麒麟。”鄭家管事鄭重地點點頭。
“一言爲定,對了,那孩子喜歡麒麟雕像,我要了。”彭然衝鄭家管事微微頷首,一語之間,一諾已成。
“這可不行,麒麟樓沒有麒麟,你讓我怎麼交代?”鄭家管事已是急了,趕緊搖頭。
“就說鄭景星應承了刑天之主,這東西放在命曇宗。”彭然笑了笑。
“誰會信?”鄭家管事凝著眉眼,近乎咆哮。
彭然昂著頭,自信滿滿地開口,“誰會去問刑天之主?更何況萬鬼峰的面子,刑天之主不會不認。”
猶豫了幾息,鄭家管事終是咬了咬牙,“好吧!”
萬鬼峰的養(yǎng)憂真人正待轉身離去,忽然想起什麼,“對了,那孩子叫什麼?”
“關二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