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然而知
越然而知
“虧了你把我接出來,否則一年里的最后一天和明年里的第一天還要在醫(yī)院度過,我真是晦氣死了?!?
骨折以后,李梓走的便是加勒比海盜的風格。就差眼睛沒瞎,李公子以很野的姿勢跟著主人,一瘸一拐的走進屋。環(huán)視一圈擺設,他再評論道,“皓哥你的裝修依舊那么沒品和枯燥。我都多久沒來你家了!你家還是萬年不變的……沒勁啊?!?
陳皓卻看著家里四處大亮的燈,納悶道:“我走的時候沒關燈?”然后想起什么,他舉步再往里屋走去,各個房間都推開看了遍。
但自然,家里空無一人。
等他再出來時,李梓已經坐在沙發(fā)上,很自覺的開了瓶紅酒,笑道:“找什么呢?難不成屋里有個光著身子的姑娘等著你?”
陳皓冷笑聲,掏出手機正好讀到王成平的短信。他臉色稍霽,朝著李梓揚起下巴,只道:“少廢話,你的車究竟什么時候接你走?”
李梓察言觀色,笑道:“你今晚有私人活動?”
面對一個謊稱養(yǎng)傷而逃避年會和工作,卻在醫(yī)院里逼別人把他帶出來準備偷跑去泡夜店的朋友。陳皓認為他沒必要奉行待客之道和禮貌:“你的車究竟什么時候才能來?快滾蛋,不要總賴在老子家里。”
“我說,重色輕友成你這樣也算奇葩了。”李梓嘴角彎出不知所以的笑意,他悠悠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留下吃王成平的飯。她之前做的東西真是一流──”
男主人同樣表示決無可能。
李梓看上去表情并不介意:“唉,小氣──希望你倆再吵一次架。也許這樣,王成平又會拎著一大堆吃的再去看我。”
陳皓不由一愣,隨即蹙眉看了李梓一眼。
“嘖嘖,看,表情真焦躁啊。但您老放心,王成平嘴那么嚴,她當時什么都沒和我說,這是我猜的。因為當時她的表情和您現(xiàn)在一模一樣?!崩铊鞯栈胤旁谒樕系囊暰€,又抿了口酒,“說起來,那天我并沒有在王成平手上看到你的那枚鉆石戒指──難道你家里為車禍的事責怪她而向你施加壓力,你的求婚計劃遭到拖延?不然按照電影戲碼,虛驚一場后是求婚的最佳時期呀。”
陳皓冷哼一聲,終于側身從他身邊走到窗前,把窗簾猛地拉開:“你究竟想說什么?”他冷道,“李梓你今天特意跟到我家來,想說的不是這些。”
李梓干笑。
“真是越來越瞞不過你!嗨,我本來就是想看熱鬧、想添亂,無論是你和王成平,還是……”但在陳皓的目光下,他把最后一句話咽下去,只搖搖頭,自嘲道,“本來都不想管。可惜現(xiàn)在看來,我倒是對‘添亂’這戲碼漸入佳境了──好,今天我來,就是想問問你倆是為這事煩惱和吵架么?唉,其實車禍這事和王成平完全無關。假如你很需要向你父母解釋點什么,直接叫我去就行,頂罪和黑鍋兄弟我都能背,而且背的會很愉快。。”
這話倒出乎他意料。
于是陳皓沉默片刻,隨即開口道:“李梓,多謝你。但……不必了?!?
李梓抬頭望著他,半開玩笑:“真別跟哥們客氣啊。您的戒指都訂好了,可千萬別讓我明年參加不了你倆的婚禮!你父母,尤其是你媽,那可是很嚴厲的人啊……”
李梓喋喋不休的當口。陳皓一直站在窗前,不回頭。
過了會他終于淡淡打斷李梓道:“還記得我曾經和趙雨聊過么?當時她話里話外的暗示我如果王成平懷孕,我倆結婚的把握性會更大──但現(xiàn)在我才想到,趙雨當時指的可能根本就不是我媽……”
敬部長的意見固然重要。然母親現(xiàn)在已經不再堅決反對他和王成平,并首肯了他們的婚事──不管這是否是另一種程度的退而求其次,但當家庭和固執(zhí)的母親都能被解決和應付,陳皓卻驟然意識到世界上還有更多難以把握的因素在影響兩人,而他和王成平的距離根本沒想象中那么近。
在自己出車禍以前,陳皓從來沒想過他可能會失去王成平,更沒想到會以王成平主動放棄自己的方式失去她。但就像死亡可以奪走任何人的生命。陳皓開始也不相信。但后來,他的親身體驗告訴了他現(xiàn)實的差別。
現(xiàn)在并不一定有,以后也并不一定就不會。
曾經體會過失去和功虧一簣,曾經試過懸崖撒手過重要事物,那么陳皓比女人更痛恨全無把握的虛無。他越來越意識到自己失去蘇素之后又選擇了王成平,那一切并不是理所當然命中注定,也許只是另一種巧合。而趙雨可能比他更早的發(fā)現(xiàn)這女人的不安定性和決裂性。
在之后闖入王成平家的第二天清晨,陳皓看著女人蹲在鄧寧旁邊摸它。
他心思一動,第一次認真考慮到孩子的問題。想要留住她,想要形成一種更強烈的羈絆。
一道詫異的光影從李梓眼中閃過:“……所以,你把人家的藥換了?”
喉糖和避孕藥。
如此迥異卻輕而易舉的聯(lián)系在一起。反正陳皓親手遞給她的東西,只要他說沒問題,王成平便會毫無遲疑的信任吃下去──這女人有時候真是不設防的可怕。
然而陳皓眉毛輕挑,沉默片刻,他搖頭道:“沒,我沒有換藥──不錯,我原先的確是打算換,但最后幾秒,我卻又把藥重新?lián)Q了回去……怎么說呢,有孩子可能會拴住她,但我不想讓王成平恨我?!?
李梓“啊”了聲,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皓面對著窗外的夕陽,沉思道:“王成平……從來不拒絕我什么,可我的確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即使我現(xiàn)在不逼她,也會有別人去逼她,我媽前幾天還跟我說,如果我倆想結婚,王成平必須提前半年辭去工作。如果她不樂意,我媽會以一種‘正?!姆绞阶屗x職。畢竟王成平現(xiàn)在的工作不符合我要求。我正在想,是否應該去阻止我媽──”
想留住她,想徹底打碎她的翅膀,想讓她狠狠墜落在原地。然而又是從內心的不忍和懼怕。
一陣沉默。李梓也被陳皓的口氣里的沉重所打動。
“……工作這事根本就不能怪阿姨,我真覺得這已經是你媽對王成平的忍耐極限了?!彼恢湮兜暮攘丝诰?,一般的苦笑道,“你倆真夠亂的──陳皓,自從你認識王成平,你在這個女人身上費勁多少心力了?唉,目前先順其自然,車到山前必有路?!?
他嘆道:“,你是真的愛王成平。我居然在以前還特別懷疑……”
陳皓不答,終于淡淡問:“行了,咱們都別廢話了。半點了,李梓你也別等司機了,我開車送你過去。時間還早,正好我也要去買束花。王成平今晚應該會推了事來我這里?!?
李梓也識趣的轉移話題,只驚異的笑道:“你現(xiàn)在終于能重新開車了,恢復的夠快的?!?
說完,李梓邊從沙發(fā)上費力的挪身子,邊輕松道,“唉呦一說到這個,我就想到我可憐的跑車,我剛買的車呀──這幾天我看報紙,據說一個人遭遇生死大劫的時候,腦子里都會想起對他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但你猜我當時撞車時想的是什么,我他就想自己這輩子遇到過那么多漂亮姑娘、也上過那么多漂亮姑娘,然而大爺最后卻死在去見我親表妹的路上……操的,蘇素這不懂事的玩意!”
沉默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陳皓一震,過了片刻他轉身,沉落夕陽射來的金光使他的臉籠罩在陰影里。李梓只能看到類似剪影的輪廓。
這時他已經走到門口,回頭對站在原地不動的陳皓道:“我說,咱們走不走?你現(xiàn)在不他的催我滾蛋了?”
“我也是?!睂Ψ酵蝗惠p聲道。
“什么啊?”李梓下意識道,“什么你也是?”
“我當時……也想到了蘇素?!?
在李梓意識到這話的含義前,房間已經整個安靜下來。
“當時發(fā)生車禍,咱們的車一下子躲不及撞向欄桿,然后我親眼看著你那司機撞車……整個過程里我沒有想到任何人,只想到蘇素。我一下子就想起她曾經在雪地里滑冰刀的場面,特別清楚。那天也下著這么大雪是不是,也特別冷是不是?”
陳皓沒有立刻開口,過了會才緩慢走上前來。他的瞳孔里倒映著李梓的影子。那一刻陳皓感到鼻尖泛起一陣奇異的酸澀,他放縱自己在那一小段傷感里停留了幾秒。隨后,他舉手把房間里的燈全部關上,兩個人都沐浴在黑暗里。
“很可笑,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如果我馬上就會死,這世界上的人我只想見到蘇素,如果臨死能見到她,這輩子也沒什么遺憾了──我甚至想假如真的有世界末日,到了那一天,我絕對會選擇和蘇素重新開始。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什么安卓之流,我根本就不管。”
“你……”李梓呆滯的看著他,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只覺得整件事瞬時扭曲到一種極其可笑的立場。
他又怒又笑,然而根本笑不出來,嗓子都干澀的可怕:“你……你這話算是什么,你才講到王成平……”
“也就是這件事讓我知道自己應該堅持什么。我的意思是,車禍那事只是意外,你不要去怪蘇素。就像世界末日也不可能會發(fā)生。我怎么能再還能活十幾年?!?
這時候,陳皓突然感覺到心里有一種莫名的疼痛,仿佛是感同身受了什么。他蒼白著臉繼續(xù)道,“就因為以后的日子很長,我會和王成平在一起。不管發(fā)生了什么,我現(xiàn)在只想和王成平結婚。只有她可以?!?
深更半夜里的噩夢里,他只夢到了一個女人坐在他身邊,而等所有的噩夢結束,他也只想來到王成平身邊。
那才是能夠持續(x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