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嵐焦急的在地上走來走去,不時停下腳步向著屏風的方向張望一會兒。從慕容瑾暈倒到現在已經一個時辰了,太醫進去也半個時辰,怎么還不見慕容瑾醒過來?
正想著,太醫從里面悄聲退了出來,薛流嵐忙上前一步問道:“怎么樣,皇子妃如何了?”
“老臣恭喜五皇子?!崩咸t躬了身子,臉上笑得將皺紋都聚集在了一起。
“嗯?”薛流嵐怔了一下,等著老太醫的下文。
“皇子妃已經懷了龍脈,如今月余了。”老太醫說完又忙不迭是的道了好幾句的“恭喜”。
薛流嵐怔愣的站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虧了小丁子在旁邊低聲道:“爺,爺,您怎么還愣著了?快去看看皇子妃啊。”
“哦,對。”薛流嵐醒過神來,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翱次?,都高興得暈了。小丁子,好生送太醫出去?!鄙弦痪湓捯暨€沒落下,薛流嵐又道:“等一下。”
“五皇子還有什么吩咐?”老太醫忙轉過來躬身道。
“慕容瑾此番為何會人事不???可會落下什么病根嗎?”薛流嵐略有些緊張的盯著老太醫。現在,老太醫那干癟的雙唇間可是關系著兩個他最擔心的人。
“哦,這一次的暈厥主要是皇子妃受了刺激,于是動了胎氣所致的氣血不暢。休息一下,服兩服藥就沒事了?!崩咸t見薛流嵐如此緊張,笑了笑道。想不到,他有一日也能在風流不羈的五皇子臉上看見這樣認真擔心的表情。
“那就好。小丁子,送太醫出去吧。”薛流嵐聞言松了口氣,轉步進了屏風隔開的內室。
慕容瑾還在床上躺著,眼睛閉著,睫毛一抖一抖的似乎夢中遇上了什么讓她難過的事情。唇色蒼白,整個人都顯得有些虛弱。
薛流嵐走到近前坐在床邊,伸手將慕容瑾死死抓著被子的手放在手心里。她的手冰冷冰冷,還帶著一絲潮潤。
“咳咳。”忽然,慕容瑾輕聲咳了幾聲,漸漸的轉醒過來。
入眼便是薛流嵐溫和的笑意,慕容瑾也回了一個無力的笑意,而后便要掙扎著坐起來。
“想喝水嗎?”薛流嵐忙拿了靠墊讓慕容瑾靠在欄桿上,伸手為她將臉頰旁的碎發綰了一綰。
“是我們慕容家害了柳,是我害了他?!蹦饺蓁灶欁缘男踹吨劬o神的落在面前的薛流嵐身上?!叭舨皇俏艺f服他來幫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慕容瑾,這不是你的錯。”薛流嵐心疼的撫了撫慕容瑾的面龐?!斑@樣的情況下,站在你父親的角度來看,柳的出現確實可以將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開?!?
“所以就要搭上柳的性命嗎?”慕容瑾定定的看著薛流嵐?!澳悴皇且呀浻须x開天牢的辦法嗎?為什么還要讓柳去送死呢?”
薛流嵐聽得有些糊涂,皺了眉頭伸手向慕容瑾額頭上一摸,嚇了一跳,她的額頭上傳來灼熱的溫度讓他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燒起來了?”薛流嵐忙回頭沖著外面喊?!靶《∽?,小丁子,請太醫回來?!钡暨^頭來,慕容瑾整個人還是呆呆怔怔的,靠在欄桿上,嘴里低聲說著些什么。
“慕容瑾,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如何傷心柳也不可能活過來啊?!毖α鲘刮罩饺蓁募绨颍o張的盯著她的眼睛?!澳饺蓁?,你聽見我說話了沒有?”
“可是為什么一定要讓柳去送死呢?”慕容瑾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眼淚毫無預警落了下來?!把α鲘梗瑸槭裁匆欢ㄒ屃ニ退滥??”
薛流嵐一時間也沒了主意,慌忙將慕容瑾一把抱進懷里,用手輕輕撫著她的后背,深深的嘆了口氣。
看著慕容瑾服了藥睡下,薛流嵐伸手為她掖了掖被子,站起身走到門外站著,夜風清冷得很,吹在身上已經有了很深的秋意。
“主子?!焙肚臒o聲息的出現在薛流嵐的身后。
“說?!毖α鲘沟穆曇衾飵еv,緊鎖的眉頭一直都沒有放松下來。
“刑部將柳放在城東暴尸十天以平息那些被殺官員家人的怒氣?!?
聞言,薛流嵐的眉頭跳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屋中睡著的慕容瑾。倘若她聽見這一番話,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誰都不能預料。
“柳臨死之前可說了什么?”
“認下了之前所有的命案,然后在李彥下令緝拿他的時候自殺了。其實,他原本可以不必死。以柳的身手,加上屬下等的暗中相助,他本可以安然離開的?!闭f起這件事情,寒露的語氣中帶著很濃的欽佩與惋惜。
薛流嵐沉吟了一會兒低聲道:“若是柳不死,李彥仍然可以用他來作為拉我下水的把柄,如今死無對證,倒是絕了他們的口實。慕容巖想得也算周到了?!?
“可是還有那封偽造出來的信和破軍在,只怕這一次蝶曼姑娘和千日醉要保不住了。”寒露不無擔憂的道。
“父皇這一次既然親自過問了這件事情并且放了我,說明他已經因為巫蠱之術對老七起了懷疑。老七不傻,只要我們拿到兵權幫老七解了父皇的巫蠱之術,他自然不會再繼續追究下去。”薛流嵐負著手緩緩的說道。
“屬下明白了?!焙豆笆执诡^。
“這些日子皇子妃的情緒經不得半點波動,柳的事情不要讓她知道?!毖α鲘共环判牡膰诟懒艘痪?。以慕容瑾和柳之間的手足之情,她能為柳做出什么事情,薛流嵐太清楚了。
寒露消失在夜色之中,薛流嵐轉身回到屋中。方才坐在慕容瑾的床邊,就看見慕容瑾已經睜開眼睛看著自己,平靜如水的眼眸中帶著濃濃的哀傷。
“什么時候醒的?”薛流嵐心里一頓,然而表面上依舊云淡風輕的笑著。
“方才?!蹦饺蓁恼Z氣如同死水一般,掙扎著坐起來,她一把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
“要做什么?”薛流嵐忙攔住要起身的慕容瑾。“你身上不好,還是在床上歇著吧?!?
慕容瑾的手被薛流嵐的手臂擋住,她偏過頭看了薛流嵐一眼,又轉了頭平靜的道:“我答應過柳會親自去為他收尸?!?
“我會著人將他送回武川?!毖α鲘拐酒鹕韥硐胍屇饺蓁苫卮采?。
躲開薛流嵐的手,慕容瑾依舊平津的道:“我說過,我要親自為柳收尸?!?
薛流嵐的眉頭一皺,心下已經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嘆了口氣道:“你聽見了剛才我與寒露的對話?”
“他們憑什么將柳暴尸?”慕容瑾含著眼淚的眼睛對上薛流嵐的視線?!爱斈晔撬麄兒Φ昧移迫送?,如今憑什么如此大言不慚的將柳定為兇手?憑什么這樣堂而皇之的說自己是受害者?”
薛流嵐默然。他無法回答慕容瑾的質問,在朝廷黨爭官斗之中從來就沒有誰是兇手,誰是受害者。有的只是誰才是最后的贏家。
推開薛流嵐的手,慕容瑾站起身一把取了掛在床頭的軟劍束在腰間。想了想,轉身對薛流嵐道:“送我出城,我自會帶著虎符去殷國?!?
薛流嵐也轉過身來正對著慕容瑾,冷聲道:“我不會放你出城。”
慕容瑾眉頭揚了一下道:“莫非你不想救蝶曼了?還有千日醉,那可是你手上的一把利刃。”
蝶曼?千日醉?慕容瑾,若是當真選擇用他們來換你的平安,我薛流嵐絕不會猶豫。
“你可知道此時有多少人守在柳的尸體旁?你這一去便是自尋死路。”薛流嵐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
“哪又如何?”慕容瑾倔強的看著薛流嵐?!傲詺菝矠榈木褪遣贿B累慕容家,我亦不會連累五皇子府。”
“慕容瑾?!彬嚾?,薛流嵐沉了聲音,此時的他仿佛忍了極大的怒氣,下一刻就會有可怕的爆發。
“放我離開,我一定要為柳做到答應他的事情?!闭f著,慕容瑾解下一直系在腰帶上的一塊玉佩放在薛流嵐手中?!斑@是虎符,你拿著它就可以換回解藥了?!?
薛流嵐的手狠狠地握住那塊玉,猛然上前一步,一把將慕容瑾攬回懷中,憑她如何掙扎,雙臂之間的力量不放松半分。
“薛流嵐,你放開我?!蹦饺蓁獰o奈的喊他?!扒笄竽?,放開我?!?
“若是換在平時,我會放你去,甚至會遣人助你。可是,現在不行,慕容瑾,你懷著我們的麟兒。就算不為自己,也該為孩子想一想,對嗎?”薛流嵐的聲音低低的,溫和而哀傷。他的唇貼著慕容瑾的耳畔,呼吸灼燒著慕容瑾的皮膚。
“你說什么?”慕容瑾一時呆住,下意識的反問道。
“我說你懷了我們的孩子。慕容瑾,柳的事情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相信我,好嗎?”薛流嵐緊緊的將慕容瑾抱在懷中,生怕她沖動之下做出什么傷害了自己的決定。
慕容瑾緊繃的身體也漸漸的放松下來,放任自己靠在薛流嵐的懷中,閉眼的那一剎那間淚水決堤一般沿著面頰滑落。
柳,是慕容家對不起你,亦是我慕容瑾對不起你。我一定會帶你回武川,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