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就是一番質問,叫應小檀有些始料未及。
強自按捺了心里的不服氣,她抬額一笑,“回娘娘的話,是王爺的意思,奴婢不敢揣測。”
“不敢揣測?呵。”賢妃碰了個軟釘子,眉梢諷刺地挑挑,繼而別過了臉,“讓王爺給一個漢人女子請封,國朝上下,怕都要笑他自降身份……他倒好,也不來問問本宮的意思,就這么到皇上跟前兒遞奏本了?”
賢妃煩躁地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你們良娣呢?他要來請封,娜里依也不多勸著點?”
咦?
應小檀蹙了蹙眉,王府內務一向是由側妃打理,該勸也輪不到娜里依吧?
她斟酌了一下,旁敲側擊地道:“良娣是知道這件事的……側妃也知道了。”
“娜里依知道?知道她還不攔著點?”賢妃一摔佛珠,叮叮咚咚,落在炕桌上,一陣喧鬧,“恪兒大了,越發的有主意了,娜里依也沒個定性,總跟著他胡鬧!枉費本宮這么看重她!”
她一個勁埋怨,臉上的皺紋也隨著嘴唇的翕合牽動出來。
應小檀看著這個深宮薄寵的女人,忽然生出了一點傷及自身的難過,就算膝下有子,色衰而愛馳,也難免陷入這樣焦躁而迷惘的境地吧?
不過,這樣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應小檀沒有漏掉賢妃口中所表示出來的對娜里依的殊遇,她一笑,故意接話,“這樁事……奴婢倒該感謝良娣,若非良娣出口,恐怕王爺也不會想到為奴婢請封。”
她把話說得含含糊糊,自然就讓賢妃誤會了,“怎么?難不成是良娣主張替你請封?”
賢妃的不豫漸漸消弭了一點,她下頜微揚,用一種審視地目光打量起了應小檀,“姿色倒是不賴,若是良娣有意為之,那本宮……本宮也可寬容你幾分。王爺就是在良娣的舉薦下,才納了你吧?”
應小檀有點吃驚,娜里依的影響就這么大?太子、賢妃……人人都把她視作王府女眷中最有意義的存在。
賢妃卻沒理她的恍神,自顧道:“你得好好敬重良娣,她父親與皇上可是結拜兄弟,肯屈嫁給恪兒,真真是受足了苦……可惜她遲遲不得子嗣,若不然,本宮也好出面,為她請封側妃了。”
“娘娘,王爺來了。”
隨著小宮女的一聲通傳,應小檀始終懸在半空的心,總算落了地。
赫連恪頎長身影,被陽光拉成了地案上一道長長的陰灰,他繞過屏風,看到仍保持跪著的應小檀,然后露出一分驚訝。
“兒臣見過母妃。”赫連恪象征性的彎了彎膝頭,賢妃已經喜笑顏開地讓人將他扶了起來,“到娘跟前兒來坐,我正盤問這應氏呢……她說,是娜里依叫你動了為她請封的意思?”
應小檀聞言,忙抬起頭,殷切地望向了他。
也許是因為居高臨下的緣故,赫連恪竟覺得她的眼睛,比尋常還要大上幾分,一向水光瀲滟的眼瞳里,有著昭然的暗示。
這么說么……倒也沒錯。
赫連恪不介意在這些小細節上為女人們周旋幾分,當即點頭,同賢妃道:“差不多是這樣吧,兒臣的奏本已經遞交父皇了,父皇準了,還挺高興的。”
“怎么?”
赫連恪無奈地搖了搖頭,“您還問我怎么?那個大魏的公主……父皇納了之后,一直就是個婕妤的位分,這是有我開了先河,父皇想晉她呢。”
牽涉到皇室秘聞,應小檀也擺脫了滿心地忐忑,豎起耳朵來聽了。
賢妃“嘖嘖”兩聲,倒是有幾分喜聞樂見地點了點頭,“是有這個意思,端看皇后怎么處理了……為著這個,之前太子想替他府上的愛妾請封,皇后一直壓著沒準呢。”
“您消息倒是靈通……不過,皇后那兒,不會為了兒臣遷怒您吧?”
賢妃倨傲地一抬頭,“遷怒本宮?本宮現在既不與她爭寵,又不奪她坤寧宮的權,本宮的兒子老實本分,連兵權都不掌,要是這樣她還能遷怒,這后位,她是坐不穩了。”
“也是,那兒臣就放心了……哦對了,另有一樁事,父皇今日高興,說等九月千秋節的時候,叫兒臣帶上應氏一道入宮,叫他見見。說要考察考察兒子的眼光,母妃看……?”
賢妃撈起桌上的佛珠,雖然不情不愿,卻還是點了頭,“皇上都下了旨,你還來問本宮做什么?帶個漢人入宮……你自己樂意丟人,就丟去吧!”
赫連恪表情一僵,到底沒再多話,起身行了個禮,“那兒臣告退。”
“嘶——慢點慢點!”應小檀跪得膝頭發麻,痛都感覺不到,只剩下站不直的酸麻。
她入宮沒帶進婢女,赫連恪身邊也不過留了兩個內侍,沒辦法,赫連恪唯有親自上陣,半摻半扶地領著應小檀,往宮外“挪”。
應小檀走一步,小腿肚子都隱隱地發顫,她努力地想站得直一點,每每用力,就受不住地要往前栽。赫連恪眉頭緊皺,“這是跪了多久?這么嚴重?”
“快一個時辰了吧……娘娘先頭在禮佛,沒召見,奴婢就在外頭跪著等,后面出來了,又晾了奴婢好一晌,等真問起話來的時候,就更不叫起了,一直到您進來。”
軟玉溫香在懷,照理說,赫連恪摟著她,其實還挺高興的。攬著她的手,左摸摸右蹭蹭,少女害羞,自然不敢明目張膽地與他拉扯,唯有悶聲受了。
只不過,宮里人來人往,都是奴才,被人看到這么一幕,赫連恪說不出的尷尬。
他相信很快京城里都會有傳言,說他三王爺不僅為一個漢人女子請封,還如此這般地呵護于她,就算在宮中行走,也“愛不釋手”。
風流名,倒不是什么壞事。
可一想想當初他自己多么義正言辭地在兄弟面前拒絕漢人女子的獻媚,赫連恪就隱隱覺得,臉上有點疼。
哎,越想越疼。
“得了,回去拿熱砂袋敷敷膝頭,好好睡一覺就成了。一個時辰也不算久,本王小時候帶著四弟偷馬出去騎,回來被父皇罰跪了一宿。”
“哎,三哥,你這也忒不地道了!”一個爽朗的男聲突然在兩人背后響起,赫連恪與應小檀同時回頭,一個看起來不足二十歲的少年慢悠悠地走近,他手里捏著把折扇,繞在食指與中指間打轉,動作流暢利索,看得出是個常佩扇的人。
不像薩奚的王族,倒像個正經的漢人公子哥兒。
赫連恪眉頭皺了皺,“老四,你怎么陰魂不散的。”
四王哈哈大笑,“這不是在父皇那兒聽說三哥收了個絕世美人,心向往之嘛!”
他說話調侃,可禮數上卻是不缺的。
轉頭對向應小檀,四王握住了扇子,拱手一揖,“小嫂嫂有禮。”
應小檀訕訕的,先瞥了眼赫連恪,見他并非真與弟弟動怒,也就躬身回了個禮,“四王爺萬福……我這……身子不爽利,您別嫌我禮數不周。”
“不敢不敢。”四王有一雙桃花眼,笑起來彎彎的,愈發顯得年輕倜儻,“見到小嫂嫂芳容就是區區的榮幸,不敢耽誤您時候了,三哥慢走。”
赫連恪把人摟緊,生怕被人覬覦似的瞪了眼四王,“竟學那些浪蕩子!叫父皇看見,還不打斷你的腿……”
四王又是笑,“弟弟我什么不是跟三哥您學的呀?成了,您趕緊出宮吧,逗留得久了,只怕……大哥那里就要多想了。”
太子多疑,如今連四王這個親兄弟都察覺了。
赫連恪不經意地收攏了眉心,沉下臉來點一點頭,沒多說什么,轉身擁著應小檀走了。
七月底,皇帝冊封三王府婢女應氏為昭訓的圣旨終于下來了。
薩奚人的統治下,王府女眷共有正妃、側妃、良娣、昭訓四等。舉凡經過正式的冊封,就享有皇室的食祿,有品級,也有一套內造辦量制的入朝冠服。
前一陣子的耽擱,便是忙于為應小檀量制冠服,多寶閣離前院近,赫連恪忽生閑心,竟然每一樣都特地叫人過問了一遍。
于是,這一套昭訓冠服,儼然比察可的要精致多了。
身著冠服,面朝皇宮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簡單的冊封儀式就算結束了。
呼延青玉站在旁邊撫掌輕笑,“好了好了,這回咱們算是正經姐妹了。有了份例,以后也不必次次都到我院子里來蹭飯了。”
應小檀故作不滿,“姐姐早嫌棄我了吧?我還偏不放過您,非要把宜心院吃窮不可。”
茉爾珠有些看不下去應小檀賣蠢,站在她身后,悠悠地道:“昭訓謬了,府上的錢還不都在側妃娘娘那里管著……您要去吃,她把您的份例一道用上不就是了?”
應小檀恨恨,“監守自盜,這叫監守自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