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眾人聽到皇帝的話語之后,看向張國維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死人一樣。
朱由檢剛才的話明擺著是給溫體仁站臺,直接無視了張國維的存在,就差沒當場把他痛罵一頓了。
你說你就事論事也就罷了,干嘛非得把出名的睚眥必報的首輔給帶上?問題是論起扣帽子、打棍子的本事,你連人家的一成都沒得啊。
這下好了,得罪了首輔又得罪了皇帝,這天下誰還能救的了你?
朱由檢并未理會失魂落魄的張國維,他掃視殿內眾臣一圈后接著道:“太子出宮之事朕意已決,諸卿不必再有他議!朕閑來靜思時發覺一個重要癥結:不論是宮中太子諸王,還是朝堂諸臣之子侄,若非才智出眾之輩,平時并不與外界多加交通,成人之后必易為他人所欺!蓋因其閱歷太過簡單,日常所接觸之人與事寥寥,對人心之險惡、世事之多變缺乏有效之認知,故而易為居心叵測者所蠱惑,此便為朕讓太子出宮之主因!”
說到這里,朱由檢再次停頓一下,發覺不少人的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他趁熱打鐵繼續說道:“相信諸卿也期盼自家后代能夠人才輩出,讓家族中人始終于優渥體面中度日??芍T卿可曾想過,兩百年來,大明除卻勛貴之外,還有幾個名臣之后嶄露頭角過?其家族于現今何處找尋?究竟是何原因至此狀況?”
大明自太祖開國以來可謂是名臣輩出。
從國初的三楊、胡廣、解縉,到接下來成化年間的李賢、彭時,劉健,再到正德年間的李東陽、楊廷和,嘉靖年間的楊一清、夏言、徐階,隆萬時的高拱、張居正等等,這些牛人每一個在當時都是聲名顯赫的人物,他們的言行舉止都對整個大明產生了深遠地影響。
可現在呢?
李東陽的后人何在?
張居正的子孫安否?
都已泯然眾人矣。
他們在位上時跟著享盡榮華富貴的家族也大都煙消云散。
“諸卿,歷經兩百余年的大明應當變革了。幾乎傾覆大明江山之流賊看似因天災而起,朕以為,其中人禍更劇!自朕一下,天下所有官紳都應反躬自省!若朕更能體察民意,官員俱能親身以踐,以切實之策有效應對天災,減少饑民之數量,使災民看到生存之希望,那流賊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若是官軍能剿賊得力,此等一小撮賊人豈能成勢?!”
殿內除了朱由檢慷慨激昂的聲音外,眾臣們都陷入了深深地思索當中。
“至此千百年來風云際會之際,大明必須要變,此變革當從宮中,從朝堂而起!太子出宮就學便是第一步!只有讓未來之帝王能切身感受民間疾苦,懂得百姓之需,定策時方能有的放矢,如此才能最大限度上安民撫民!若其長在深宮,對外界一無所知,單憑奏本題本治國,此般模樣,焉能治理好土地如此廣袤、人口以億計數之國家?”
說到這里,朱由檢猛然起身,俯視著殿內諸人,繼續加大聲調說道:“朕決意,太子滿十二歲出宮就學讀書是為永例!四年期滿之后,太子要隱匿身份游歷全國,也是以四年為期,四年之內不得回宮!宗人府會遣人全程陪護,以防其懈怠偷懶!不僅是太子,宮內所有諸王盡皆要行此措!有違者即刻除籍!凡朝廷三品以上高官者,可自家中挑選年齡相仿之子侄伴讀,前后八年中,施行優選劣汰之策,此間行為拙劣者將永無出仕恩蔭之資格!八年后品行能力可堪造就者均可出仕入職!”
朱由檢制訂的太子培養計劃可以說是前無古人之舉,此舉打破了千百年來中國歷朝歷代皇帝的培養策略。
前后長達八年的久處民間,這樣培養出來的帝王將再不會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泥胎木塑。
游歷游學,親身體驗接觸民間的各種繁雜事物、各色人等,這會為將來皇帝登基執政后不脫離實際、不苛待百姓打下堅實的基礎。
雖然朱由檢并沒有表明和許諾什么,但殿內這幫人精馬上便領會到了其中的精髓。
皇帝這是為重臣們開了后門,只要自家子侄能成為太子的伴讀,這四年間與太子朝夕相處,只要不是太過不堪之輩,將來的仕途將會是一片坦途,后代子孫的富貴榮華也會綿延不絕。
至于游歷全國四年,也是讓這些小輩們先苦后甜的一種鍛煉,對于這些重臣來說這根本不算事,家風嚴謹的他們并沒有寵溺自己孩子的習慣。
經過這八年的打磨和閱歷,對自家孩兒也是一種成就和磨練,或許多少年后會造就一大批名留青史的能臣。
而且這種策略對維持家族的長盛不衰有益無害,只要立下家訓,子孫后代須當遵守下去,那只要大明不倒,自家的富貴榮華也會長久保持下去。
“圣上之言語發人深省,所舉之事例更是令人深思,大明確實已至須變革之時!今有明君在位,正欲勵志圖強,吾等豈能不全力輔之佐之?老臣愿追隨圣上,開創大明萬世之基!”
溫體仁當仁不讓的率先站起躬身行禮后慷慨表態道。
他早就想好了,自家的長子長孫溫方年已十四歲,比太子朱慈烺大兩歲,作為太子的伴讀也能說得過去,現在就要把自己多年的官場經驗傳授給他,讓他學會如何揣摩上意后投其所好。
雖然溫方五歲開蒙,家中的西席先生也換了幾茬,可在這學問上一直長進太慢,想要通過正經科舉入仕怕是很難,那干脆就走另一條路吧,等其他孫輩長大后,說不定就能出個舉業上的人才。
關鍵是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溫家不能從高層中退出,這樣才更有利于整個家族的存續和發展。
溫方既然做不成能臣,那就做幸臣好了,全力抱住太子這根大腿。
太子才十二歲,而今上也才不到三旬,自己還能在首輔位子上干個三五年,能致仕后,溫侃應該能干出點政績來了。
只要自己活著,皇帝就會念著舊情,溫侃的仕途就會有保障,等皇帝老了,溫方已經陪著太子長大了。
太子出國子監游歷時,一定要讓溫方隨行,這一點非常重要,其意義遠勝伴讀,到時候自己一定要幫長孫爭取到這個機會。
這一系列的舉措算下來,溫家的富貴在幾十年內絕無問題,這幾十年還能出不來一個人才嗎?
“圣上高瞻遠矚,果非吾等所及!臣贊成太子出宮就學游歷之舉,臣家中嫡孫已年滿十一歲,與太子年齡相仿,且自有聰穎好學,臣愿讓其入監伴讀,與太子砥礪并行!”
看到被溫體仁搶了頭籌,心有不甘地次輔王應熊毫不猶豫的倒向了朱由檢這邊,渾然忘了剛才還在斷然反對皇帝所謂的荒唐舉動。
雖然他知道自己行將被致仕,但家中兩個兒子都不成器,甚至還不如溫體仁家,至少老溫還有個能勉強拿得出手的次子。
這回他要是致仕回了老家,雖然多年來積攢的銀錢、購置的田地足可供數代安享,但要是家里邊無人出仕,那真就像皇帝所說的那樣,不用多少年,王家也會逐漸衰敗下去。
這回既然是皇帝拋出了一個大禮包,那這時候不拼力去搶還等啥?
“老臣實在是愚鈍不堪,直至圣上言明此間關竅,老臣方知圣上之一片苦心!老臣收回適才所言,圣上確為不世出之明君,每有策略,必定是挾高屋建瓴之態,行有的放矢之舉!臣家中長孫亦是年歲適合,臣愿其為太子之伴讀!”
另一名閣臣張至發抱著與王應熊同樣的心思,果斷地轉換了陣營。
“呵呵,卿等切勿心急,朕既定此策,自會體諒諸卿家之境況,并無先來后到之說,諸卿家適齡之血脈子侄均在伴讀之列,每家限定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