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言認罪了,但方錚知道,他的認罪對整件案子并沒有起到多大作用。無可否認,李伯言是件可悲的作案工具,他的人生顯耀一時,卻在最光輝的時候墮入了地獄。
李伯言跪在押簽房的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求方錚救他小兒子一命。
原來幕后之人為了讓李伯言對他伏首聽命,不敢有二心,于是將他年僅不到二十歲的小兒子掠走,留下新婚妻子和不滿半歲的待哺孫兒,整個李府陷入一片愁云慘霧,全家人終日以淚洗面,卻不敢對外人稍提一字。
“都是你自己造的孽!你還有臉哭!”方錚狠狠瞪了李伯言一眼。
連家人都保護不了,還有資格做男人嗎?
命侍衛摘去李伯言的烏紗頂戴,剝去官服,收押入大牢,李伯言神情頹喪,面色蒼白,任由侍衛將他架走,始終不發一言。
其實他和方錚都知道,人質落到那幕后之人手中,恐怕已是兇多吉少。李伯言這個五品的知府他都說棄便棄,毫不留情,更何況他的小兒子?
押簽房內只剩方錚一人。
方錚坐在黃梨木制的太師椅上,怔怔不語,今日李伯言交代的這些東西太過平常,對偵破此案基本無甚大用,方錚靜靜坐著,腦中不停回憶著李伯言說的話,理清思路的同時,他想從中找出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以那幕后之人的舉動來看,他的目的估計是要在這江南之地把自己殺了,否則他不會又是放蛇又是下毒,自己運氣好,兩次都躲了過去,可下次呢?下次他還會出什么陰毒的法子來謀害自己?自己還會有那么好的運氣嗎?
至于李伯言和其余的五府知府,幕后之人并沒殺他們滅口,目的其實也很簡單,在殺不了方錚的情況下,他把這幾顆棄子留給方錚,是想方錚就此罷手,把這件案子了結,畢竟從明面上來說,貪墨傾吞江南稅銀的罪魁禍首便是這六府的知府,如果方錚識趣的話,只消一聲令下,命各地影子將其余五府知府抓起來,此案已經可以完美了結了,罪犯已被抓,吏部很快會派遣候補官員來接替六府的知府之位,從此江南又是一片繁華強盛,歌舞升平。
了不了結?
方錚有些掙扎,還有些害怕。越深入這件案子,他越覺得那幕后之人的勢力如何恐怖,手段如何毒辣,與這樣的人斗,方錚沒有把握。
方錚的本質,仍只是個混吃等死的紈绔少爺,舉凡這種人,別的尚且不提,膽子肯定是最小的,貪生怕死的性格決定了他不會主動招惹厲害人物,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方錚不喜歡干這樣的傻事。
可是就此回京,方錚又很不甘心。因為除了紈绔少爺外,他還有很多身份,朝廷的二品命官,世襲忠國公,是眾老婆的丈夫,是家中二老的獨子,更是胖子皇帝的患難之交……
如果真如韓竹猜測的那樣,此人在江南膽大妄為,操縱六府知府,又有著高深莫測的勢力,其意自然是問鼎天下,窺伺神器,那么方錚就此收手的話,未免就顯得太不負責了。這個毒瘤若不除去,回了京城還能過幾天舒服日子?待那人羽翼已成,謀反作亂,那時自己如何對得起剛剛登基的胖子?如何保得住家人和老婆們的安全?
查吧,繼續查下去,再害怕也得查,有些責任是逃避不了,必須要背在身上的,為了家人,老婆和胖子,再冒一次險吧。
方錚咬了咬牙,下了這個決定。同時他的臉色也變得蒼白,因為害怕,渾身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
什么是男人?無畏無懼并不算男人,只有明明害怕,為了責任卻仍鼓起勇氣去面對它,這才是真正的男人。方錚不停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給自己鼓著勁。
“來……來人。”方錚語氣有些哆嗦。
“大人,屬下在。”
溫森從門外走進來,恭聲應道。抬頭見方錚臉色蒼白,不由大驚,急忙問道:“大人,您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溫森,這次我們面對的敵人很強大啊……”方錚嘆息。
溫森將胸一挺:“大人,屬下不怕!”
你當然不怕,別人要殺的又不是你。方錚對這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家伙很是鄙夷。
抬起頭,方錚直視溫森,面容漸漸變得堅毅,沉聲道:“盡管敵人很強大,可我們一定要擊敗他!皇上剛剛登基,這是他交給咱們的第一件差事,咱們不能把它搞砸了!既然應了這份差事,我就絕不允許它失敗!這件案子牽涉很深很廣,但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是,大人!”
溫森神情激動,很久沒見方大人如此有斗志,溫森很是興奮,敵人強大又怎樣?以往再強大的敵人,不也一個個被方大人收拾了么?潘尚書,太子,他們哪個是省油的燈?如今早已灰飛煙滅,化為一捧黃土了。
溫森對方大人很有信心。這件稅案的幕后之人,一定會被方大人逮到,溫森深深相信。
方錚似乎也被溫森激昂的情緒所感染,朝他笑了笑,接著面容一肅,沉聲喝道:“溫森,聽令!”
“屬下在!”溫森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從今日起,所有從京城帶來的禁軍高手全部集中……”
“是!”
“……集中起來保護我!”
“是……啊?”
“哎呀,本官主查這件案子,所以,我的生命安全是非常重要滴,是你們工作的重中之重,不可稍有懈怠啊,我若被人害死,你們還查個屁啊?溫森啊,本官所言然否?……”
“……”
正與溫森說著話,押簽房的簾子忽然被人掀開。
二人轉頭望去,卻見泰王一臉笑意走了進來,見方錚和溫森望著自己,泰王不由一楞,接著很快反應過來,急忙道:“喲,對不住,對不住了,不知道二位正在商議正事,我進來得太魯莽,抱歉,抱歉,我這就出去……”
方錚忙笑道:“沒事兒,我們已商議得差不多了,泰王殿下不必回避。”
說著方錚伸手將泰王拉了進來,親密的攬著泰王的肩膀,笑道:“你是皇上的親哥哥,又是親王之尊,位高爵重,就算我們在商量正事,你也不必避開的。”
泰王笑道:“只要你們商議的正事不是打劫或綁票,我還是很樂意參與一下的……”
方錚臉黑了黑,尷尬的望向溫森,溫森也是一臉尷尬,訕訕的笑了笑。
“這個……咳,本官是朝廷命官,怎么會知法犯法呢?打劫這種事……咳,偶爾為之,提神醒腦嘛,嘎嘎……”
泰王指了指干笑著的方錚,不由哈哈大笑。目光流轉,看見押簽房內的文案上放著的那壇毒酒,泰王一怔,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陰沉,接著很快恢復如常。
方錚卻恰好看見泰王眼中那抹一閃即逝的陰沉之色,不由楞住了。泰王給他的印象一直是爽朗大方,非常陽光型的帥哥,他的眼中為何會有如此令人心懼的神色?
指著案上的毒酒,方錚疑惑道:“泰王認識這壇酒么?”
泰王仍舊笑得很爽朗:“不認識,我其實不太好酒,見壇上雕刻的這些花鳥蟲魚有點意思,所以多看了一眼。”
方錚釋然笑道:“這是紹興產的花雕酒,因其壇上雕刻了這些花鳥蟲魚,故而以‘花雕’名之,泰王殿下莫非連這都不知道?”
泰王笑道:“我多年走南闖北,豈會連這典故都不知?我只是奇怪,這可是知府衙門的押簽房,官吏們辦理公務之所,文案上卻無端多了一壇酒,有點驚訝罷了。”
方錚嘿然一笑,低聲道:“這壇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嘿嘿,泰王殿下還不知道吧?蘇州知府李伯言,我已經命人將他押入大牢了……”
泰王又是一楞,眼中卻沒有任何異常的神色,只是看似愕然的問道:“為何?蘇州知府乃五品命官,他……是否犯了王法?”
方錚笑道:“不錯,經過查實,而且他本人也親口供認,他上任蘇州府五年來,貪墨傾吞本應上繳國庫的稅銀數百萬兩,其罪之大,罪不容赦。”
泰王楞了楞,接著深深嘆息:“為官不思報國忠君,卻為這身外之物蒙蔽了雙眼,利令智昏,實在可恨,可嘆!”
抬眼望著方錚,泰王笑道:“恭喜方大人,又為皇上為朝廷立了一功,民間皆言方大人乃國之柱石,皇上最得力的臂助,此言果然不虛,下江南才幾天便揪出這么大的一個貪官,委實厲害呀!”
方錚被泰王夸得俊臉通紅,不自在的忸怩了一下,見泰王又閉口不言了,不由有些著急,含羞帶怯道:“泰王殿下……你怎么不接著夸我了?”
泰王神情一窒,苦笑了一下,繼續道:“……方大人數度為先皇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天下太平,又下江南查處貪官污吏,其速如神,看來大人非但有安邦之大能,更有治國之大才,上馬管軍,下馬治民,實在是皇上和朝廷不可多得的少年臣子啊……”
方錚被夸得心花怒放,不由忘形大笑,隨即又努力收起笑臉,裝作一副矜持的模樣,謙虛道:“……泰王殿下客氣了,呵呵,客氣了,泰王殿下什么都好,就是有一個缺點,你太愛說實話了……”
泰王和溫森滿頭大汗,攤上這么個不要臉的欽差大人,實在是朝廷的福氣啊……
……
泰王在知府衙門與方錚匆匆碰了個頭,便又出去會友了。
方錚換了一身月白色儒衫,手中把玩著一柄折扇,領著數十名侍衛,大搖大擺走出了衙門,逛大街去了。
李伯言被侍衛秘密收押,此舉并未驚動知府衙門內的官吏,方錚知道,這消息暫時不能外傳,否則很容易在江南官場引起軒然大波,更有可能打草驚蛇,令其他五府知府絕望之下鋌而走險,那時事態就不易控制了。
蘇州的大街其實與京城差不多,畢竟是江南富庶之地,來往行走的販夫客商眾多,與京城相比,蘇州城內不論是賣物件的小販,或是買東西的顧客,都多了幾分悠閑恬然之氣,所有的人都風度翩翩,如同閑庭信步。
地理位置和歷史沉淀的原因,使得蘇州城內的人們早已習慣了這種悠閑的生活,這里千百年來少遇戰亂,又是天下富商豪紳的聚集之地,上至官府,下到百姓,皆以一種享受的態度去做每一件事情,行走,閑逛,包括販賣,都是不慌不忙,操著吳儂軟語,低聲的討價還價,世俗之事被蘇州人做出來,仿佛都帶著幾分從容不迫的氣度和風雅之趣。
方錚手中的折扇不停在手中展開,收攏,然后又非常靈巧的轉了幾個圈,一柄折扇被他把玩得出神入化。這是身為一個紈绔子弟所必須學會的風雅技能,方錚已經玩得很嫻熟。再加上他俊朗的外表,一身月白色仿若出塵的飄逸儒衫,還有他身后或明或暗跟隨著他的侍衛,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多了幾分卓爾不凡,風流倜儻的華貴氣質,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方錚對旁人的目光渾然未覺,他現在滿腦子混亂。
已經決定繼續深查幕后之人,可是從何處查起,卻沒有絲毫頭緒,李伯言知道的都已經交代了,其他的線索呢?若無線索,怎么繼續查?方錚雖然當了這么大的官兒,可查案子對他來說,卻是頭一遭,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還有一件事讓他有些疑惑,剛才泰王望著押簽房內的那壇毒酒,為何眼神如此陰沉?自己似乎從未發現過泰王也有如此冷森的一面,雖然那陰沉的神色只是一閃即逝,卻深深印入方錚的腦子里,那種目光,陰森得令人膽寒,讓方錚不由自主想到被人放入他房中的那些蝎子蛇,那些蛇在盯著自己時,眼中冒著幽幽的綠光,泰王剛才的眼神簡直跟那些蛇一模一樣。
可是……他為何要露出那樣的目光?那壇酒與他何干?
方錚無心欣賞江南風光,側過頭,朝身旁的溫森道:“哎,老溫啊,如果你突然在押簽房的文案上看到一壇酒,會是什么感覺?”
溫森想了想,道:“有些……詫異吧?畢竟押簽房是辦理公務的地方,多了一壇酒放在文案上,怎么看都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
“詫異……他剛才那目光,是詫異嗎?”方錚皺著眉,喃喃自語。
“大人在說什么?”
方錚搖頭,有些煩躁的撓了撓頭。媽的!查案真不是件人干的事兒,要不干脆遞個奏折給京城,讓胖子派其他人來干吧?老子既不是包青天,也不是福爾摩斯,怎么干得了如此有技術含量的活兒?
“大人快看!有美女!”溫森見方錚煩惱,想拍馬屁又不知從何下手,于是指著大街某處,想轉移方錚的注意力。
不得不說,共事日久,溫森實在很了解這位頂頭上司的稟性,果然,方錚聞言精神一振,目光也露出了幾分幽幽的綠光,急吼吼問道:“哪兒呢?哪兒呢?”
溫森汗了一個,伸手隨意找了個方向,胡亂一指:“在那兒呢。”
“咦?不錯不錯,老溫的眼光實在很毒辣啊,呵呵,看背影,果然窈窕輕盈,綽約,綽約得很吶!哈哈。”
美色當前,方錚立馬忘掉了所有的煩心事,神采奕奕的盯著大街某處,口水流得滿地都是。
見自己胡亂一指居然誤打誤撞,真的指到了美女,溫森不由大感愕然,凝目望去,見大街右側的珠寶玉器店內,一位身材出眾,穿著淡紫色宮裙的女子正背對著他們,微微彎腰,凝神注視著一根飛鳳銜珠式樣的金簪,僅從背影看,確實當得起“綽約”二字,方錚閱女無數,自有從腐朽中發現神奇的超凡本領。
定了定神,方錚縮回了口水,然后滿臉色笑的向那位背影綽約的美女走去。
由背影觀人,這是每一個登徒子應該具備的基本功。欣賞美女,不能僅從她的容貌去判別,有經驗的色狼,一般都是先由身材看起,而且是從下到上,由后至前,這才是考驗色狼是否合格的標準。
首先,金蓮要小巧別致,盈堪一握,懂得欣賞美女的人,都是先看美女的腳。然后是腿,腿要修長,肥瘦適中,接著便是臀和腰,臀要圓潤翹挺,彈性十足,腰要纖細靈活,扭動時如風擺楊柳,最后是胸,胸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顯得有些肥膩,太小顯得過于干瘦……
方錚瞧著那位美女半晌,終于下了結論,這位美女的背影顯然都很標準,簡直是老天爺為人世間量身精心打造的一件完美藝術品。就算她長得貌丑似無鹽,僅憑她這窈窕身姿,便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神魂顛倒了。
美女似乎渾然未覺色狼欺近,仍在彎著腰,專心觀察著手上的金簪,她彎腰時臀部突起,豐腴誘人,令方錚忍不住心馳神往。
溫森跟在方錚后面,瞧著那位美女的背影,愈來愈眼熟,最后一道靈光閃過,溫森不由大驚失色,失聲叫道:“大人且慢……”
遲了,溫森開口之時,方錚已經嘿嘿奸笑一聲,忽然伸出色手,從背后輕輕拍了拍美女突出的臀部,又不輕不重的抓了抓,觸手彈性十足,又挺又翹,實是人間極品……
美女大驚,還來不及轉頭叱喝,耳邊已傳來方錚那欠扁的低沉嗓音。
“美女,一個人寂不寂寞?喜歡這簪子嗎?哥哥買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