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京州邊境。
兩道自天際之外落下的遁光緩緩降臨在京州衛城之外,顯現出沈淵與薛明志的身影。
沈淵抬起頭,凝神看向了眼前這一座城池。
由巨石堆砌而成的斑駁城墻足有數十丈之高,衛城橫亙在廣闊的原野之上,猶如一座山岳般將大地分割。
在那厚重的城墻內部,沈淵強大的陽神念頭能夠輕易洞悉隱藏在其中的殘缺陣紋與靈蘊。
可以想象若是在全盛時期,如此雄偉的一座城池一旦開啟籠罩整座城池的陣法,究竟能夠爆發出何等威能。
而這樣的衛城,在整個京州大地上足有三十六座,分別立于各地拱衛著最中央的帝都。
“京州衛城的建立時間已經不可考,據說比帝都建立的時間還要久遠,每一座衛城都足以容納數百萬人。
在靈氣枯竭時代,曾有京兆尹認為這些雄偉的城墻會阻礙衛城內部的發展,提議將城墻拆毀,結果在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之后并未對城墻造成任何損傷,朝野上下便熄滅了心思。”
薛明志忍不住開口感嘆道:
“隨著靈氣潮汐到來,三十六座京州衛城也恢復了部分的威能,衛城之間的陣法勾連形成了整個玄黃界境內最大的禁空大陣。
跨過衛城疆域,任何人都無法在京州境內飛行。”
薛明志的話語間帶著幾分深深地震撼。
以他的眼界實在難以想象,究竟是何等偉力所建造的城池,竟然能夠在歷經數個靈氣潮汐沖刷之后,依舊保留著如此大范圍的禁空陣法。
沈淵神色如常,他早就在電子藏經閣的種種書籍之中見到關于京州衛城的描述,但親眼見到這宏偉的衛城卻還是第一次。
從外表上看,衛城的規模幾乎接近陽世之中的酆都城了。
當然,酆都城主要還是位于陰世之內,其規模幾乎相當于整個陰司,無法用單純陽世來衡量。
立于城池之外,沈淵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衛城之中濃郁的香火愿力與人道氣運,一道道清晰的香火愿力從一座座衛城之中升入天穹,如蛛網一般連接向京州中央的帝都。
就在兩人停在衛城之前的這一會功夫,一輛奢華的車輦已經向兩人緩緩駛來。
車輦外表好似一座古樸的樓閣,其前方拖車的赫然是四頭赤紅毛發宛若燃燒火焰的龍馬。
駕馭龍馬車輦之人,是一名身穿紅色長袍面容蒼老的老人,其周身氣息浮動赫然是一位化氣中期的修士。
“有請少爺、先生請入車!”
車夫老人來到兩人身前,神情謙卑地開口說道。
薛明志主動上前拉開車簾,邀請沈淵進入了龍馬車輦之中。
隨著兩人落座,龍馬車輦緩緩駛向了京州衛城的方向,巨大的車輦占據了數條車道卻沒有引來絲毫非議,大多數的衛城之人似乎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唯有一些外地的游客驚訝拿出手機拍攝,卻被衛城巡邏的將士制止。
龍馬車輦毫無阻礙地進入了衛城之中,在廣闊的道路之上奔行。
龍馬身上沸騰的氣血宛若火炬一般耀眼,奔行其速度遠超尋常汽車。
車廂內,沈淵瞥了一眼四頭堪比化氣境修士的龍馬以及化氣中期的車夫,調笑說道:
“看來你們薛家底蘊不淺啊!”
雖然現世已經能夠支撐化神強者降世,但能在如此之短時間里登臨化神之境的大修士卻是寥寥無幾,甚至于連練氣強者也依舊罕見。
能夠拿出四匹血脈不凡的龍馬和一位化氣中期車夫,絕對稱得上是不俗手筆了。
沈淵的話讓薛明志露出了一陣苦笑:
“先生說笑了,我薛家雖有點底子在,但卻沒資格飼養這熾火龍駒輦。
四匹熾火龍駒與車夫,都是半月之前夏帝賜下之物。”
“雖然族中不少人精神大振,認為我得了夏帝的賞識,就連我一度這樣認為。
可直到前幾日接到夏帝諭令之后,我才意識到這熾火龍駒輦是借我之手給先生在京州境內代步所用。”
薛明志天賦并不算多好,但他卻有一個異于常人的優點,那就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在哪里,從不會過分高估或者看低自己。
沈淵聞言,卻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不做任何言語。
薛明志心神一動,身體下意識前傾,頗為好奇地問道:
“先生是對這熾火龍駒輦不滿?”
話語說出口,薛明志便意識到了自己言語有些冒犯,連忙補充道:
“區區幾頭擁有龍族血脈的龍駒確實配不上先生的身份,至少也得是四瀆龍宮之中的真龍才有資格為先生駕車。”
在薛明志的心中,真龍駕車就已經是最高規格的座駕了。
然而薛明志卻見到,沈淵只是輕描淡寫地搖了搖頭,話語沉著而又淡漠:
“他們,還不夠格。”
薛明志神情一怔,他心中知曉沈淵絕對不會在這些小事上說謊,此刻內心之中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四瀆龍宮的真龍都沒有資格,能為先生驅車的又當是何等人物?”
薛明志并不知曉,在沈淵之前入酆都城時,牛頭陰帥顯化本體親自拖動帝輦相迎。
已經晉升天仙的十大陰帥與曾經的地府至寶帝輦,其位格又豈是區區龍宮真龍與之相比的?
短短幾句話語間,熾火龍駒輦已經駛出了邊境衛城,向著帝都的方向疾馳前行。
沈淵收回心思,看向了外界的環境。
真正來到這大夏核心之地,人道氣運匯聚的中心,沈淵才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人道為何能夠主宰玄黃界。
在這廣袤的京州大地之上,每一處山川河流、湖泊叢林,都被人道氣運所覆蓋。
以三十六座衛城既是拱衛帝都的護衛之城,同時也是這以一州之地構建人道大陣的陣眼。
身處于京州內,無論是仙道、神道、鬼道皆會受到來自于人道氣運的鎮壓,只要中央朝廷一道敕令落下,便可以輕易將一尊化神強者打落凡塵。
唯有成就陽神,一切偉力歸于自身的煉神真人,才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對抗人道氣運的壓制。
當然,所謂的對抗也只能確保自身在人道氣運鎮壓之下不被打落塵埃而已,縱使煉神真人也不可能對抗人道大勢。
正是因為京州境內有如此海量的人道氣運與人道大陣鎮壓,所以各大洞天福地皆是遠離京州之地。
甚至在靈氣潮汐降臨之后,各大洞天福地門人弟子的活動范圍也在京州之外,這也是大夏作為中央王朝的底蘊。
只不過隨著陰司與大夏結盟,大夏朝廷一紙諭令傳告天下,引得諸多洞天福地不得不前往帝都。
雖說帝都乃是大夏主場,貿然前往有著被人道氣運鎮壓的風險,可若是真因為畏懼而不前往帝都,反倒是隨了大夏朝廷的心愿。車輦之中,沈淵感受著浮動在周身的人道氣運,法力運轉間竟然帶著幾分生澀之感。
沈淵眉頭微皺,悄然觸動了體內的酆都大帝位格。
京州距離泰州只有數千里遠,酆都大帝位格遠沒有在云州時削弱的那般厲害,伴隨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帝君氣息流轉,人道氣運的壓制驟然消失。
恍惚間,薛明志好似見到一尊端坐幽冥之中的無上帝君,腳下有億萬鬼神匍匐。
如此偉岸氣息,幾乎讓薛明志生出膜拜之心。
但僅僅是瞬息之后,一切轉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覺一般。
未等薛明志回過神來,沈淵便已經收斂了酆都大帝位格,眼中閃爍著幾分難明之色。
沈淵能夠感覺到,人道氣運的本質絕對不弱,甚至在面對殘缺的酆都大帝位格時占據著幾分優勢。
其實這并不難以理解,上古人皇位格堪比四御大帝,縱使天尊帝君降臨凡世依舊需對人皇禮遇,人道氣運壓制殘缺酆都大帝位格并不奇怪。
可眼下的問題在于,京州境內的人道氣運似乎缺少了統御一切的力量,雖然濃郁厚重有人道大陣鎮壓,其根基卻顯得有些虛浮不堪,根本無法壓制酆都大帝位格。
“這又是為何?”
沈淵心中充滿了疑惑。
“雖說大胤人皇以九鼎鎮封玄黃界引發絕天地通,讓人皇失去了大半人道權柄和人道重器九鼎。
可作為后繼者的人道王朝之主,也理應執掌傳國玉璽和殘缺的人皇位格才是。”
“縱使不能恢復到萬載之前的巔峰時期,卻也不至于連人道氣運都無法統御才是。
難道這其中存在什么變故不成?”
沈淵念頭流轉,忽然聯想到了天地意志那潛移默化的引導,心中對于此次帝都之行升起了數分警惕。
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數道密令傳入了養心殿之內。
不同于舉行朝會,商議要事的金鑾大殿,養心殿內是夏帝處理種種王朝隱秘之事的地方。
夏帝端坐于龍椅之上,在他眼前一名身穿黑色甲胄,渾身仿佛籠罩在陰影之中的影衛緩緩遞上了一封白金奏折。
夏帝拿起奏折,養心殿內略顯昏暗的燈光化作陰影遮住了他大半面容,讓人看不出他的神情變化。
“那位果真來了。”
夏帝略帶顫抖的聲音在養心殿內緩緩響起,話語中帶著幾分壓抑,幾分憤怒,還有幾分難以抑制的喜悅。
自從云霧山脈的洞天出世,確認那位無上道子的身份之后,夏帝便一直苦惱不已。
身為一位帝王,沒有誰愿意見到這樣完全脫離自己掌控的意外因素。
一位能夠在現世行走的地仙,幾乎能夠顛覆大夏朝廷所擁有的一切。
夏帝心生恐懼,甚至不敢貿然接觸無上道子,只能以薛明志為媒介不斷小心翼翼試探。
甚至于僅僅因為懼怕無上道子對大夏朝廷產生敵意,夏帝還下令殺死了試圖插手南域三州之事的五皇子。
在這個過程中,無上道子確實為大夏解決了不少的麻煩,青州洞庭湖、云浮群妖、濟瀆龍宮、北邙山,一件件能夠波及天下的大事被無上道子輕松解決,這本應是一件好事。
可無上道子越是嫉惡如仇,越是肆無忌憚地出手鎮壓動亂,夏帝便越是恐懼。
因為他不清楚,無上道子是否有一天會發現他的隱秘,如鎮壓妖境、龍宮一般,將矛頭對準大夏。
不過好在,這樣的恐懼隨著三個月之前酆都大帝的現世而宣告終結。
酆都大帝現身酆都城,一經出世便強勢鎮殺十殿閻羅統御陰司,無論是實力還是手段皆遠超無上道子。
更為重要的是,經過三個月以來的旁敲側擊,夏帝幾乎可以確定酆都大帝是貨真價實的神道帝君。
神道帝君實力比無上道子高出不知道多少層次,陰司所擁有的勢力也遠超無上道子的落云宗,但夏帝卻并不是太過畏懼酆都大帝。
因為他很清楚酆都大帝想要維持神道帝君位格,必須要有足夠的香火愿力,普天之下唯有大夏才能提供如此之大的香火愿力。
人道與香火神道本就是相輔相成的,人道難以脫離香火神道庇護,而香火神道也無法脫離人道的香火愿力供給。
在這種情況下,夏帝有約制酆都大帝的方法,卻沒有任何能夠限制無上道子的手段,這也是夏帝對無上道子產生恐懼的真正原因。
“不過好在,曾經的威脅已經不再是威脅了,只要他識相不出手破壞朝廷與陰司的大局,倒也沒必要將他推上對立面。
畢竟與我們達成共識的只有羅酆六天之神,酆都大帝至今未曾有任何回應,想來請動大帝鎮壓無上道子也絕非易事。”
夏帝緩緩開口,話語中帶著如同解脫般的放松。
“是!”在其下方,影衛恭敬回應道。
“近些時日太子宴請各方賓客,其中甚至包括前來帝都的長江龍宮龍子、數位洞天福地的真傳弟子,宴席間曾多次向各方勢力許諾”
影衛的話語還未說完,便直接被夏帝抬手打斷。
“太子為我大夏儲君,不過是宴請些賓客,這等小事不必告知于我。”
影衛面具之下的神情一怔。
自從五皇子死后,夏帝便一直關注太子與各位皇子的動向,事無巨細都要親自干涉。
而太子宴請各方大勢力真傳絕非小事,本以為會引得夏帝動怒,卻不曾想夏帝只是輕拿輕放。
紛亂年頭在心中閃過,但在表面上影衛卻沒有絲毫表示,只是再次恭敬應下道:
“是!”
“下去吧!”
影衛的身軀好似化作一團陰影融入角落中,消失在了養心殿內。
夏帝靠坐在座椅上,那張威嚴蒼老的臉上浮現出幾分難以言喻的怪異神情。
“儲君?大夏很快就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