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里哀哭一片,擺著好幾個骨灰盒子,均是先前死去的弟子。中間是韓谷子的棺木。大概是死得突然,天古劍派沒有備好棺木,除了韓谷子,把其他人的尸骨都燒成了骨灰。
越明跪在棺木前,哭得幾乎啞了嗓子。
越崢進來的時候眾人偷偷看他。
越崢拿了一炷香,在眾人以為他要祭拜韓谷子的時候,他卻對清塵子道:“我來祭拜冷蟬。”
整個靈堂的哭聲忽然變小。
越明當場跳了起來,雙目通紅地瞪著他,拳頭握得緊緊的。
“冷蟬,如今你可以瞑目了。”越崢以別人聽不到的聲音說了一句,鄭重其事地上香,爾后看了韓谷子的棺木一眼,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中離開了靈堂。
越崢爾后到先前住的院子里住下,閉目養神。
王小劍郁悶慘了,說是要確認,結果卻跑到這地方來呆著,他纏了越崢一陣想探聽點情況,可越崢像是聾了一樣一聲不吭,王小劍只能哀哀地滾到一邊。
越崢睜開眼睛,眼神頗有點復雜,他問王小劍,“生氣了?”
“……”王小劍清高地不甩他,現在爺不想聽,就算你求我聽我也不想聽。
越崢嘆了口氣,“只是頗有感慨。”
王小劍在聽八卦和自尊之間徘徊。
“我實在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如果早點預料到,說不定事情便不會這樣了。”
王小劍支起耳朵。
越崢卻不說了。
王小劍郁悶得吐血,他憤憤地飛到越崢身邊,“你別說半截好不好!”
“你說,男人和男人,也有愛情嗎?”
哈?
王小劍忽然睜大了眼睛。
“冷蟬和十方茂,當年我便覺得他們關系不一般,現在看來……”
“你討厭他們這種關系?”王小劍緊張地問。
越崢搖搖頭。
王小劍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氣。
“他們同生共死了好幾回,不難理解。”
王小劍快速計算了一下自己和越崢同生共死過幾回,發現……沒有_(:3∠)_
“其實天長日久,也可以產生感情的。”王小劍深沉地說。
“是嗎?”
“不是嗎?”
越崢想了想,點點頭,“可以理解。”
王小劍內心波濤澎湃起來,“感情這東西,無關性別,只要感覺到了,就來電了。”
“來電?”
“就是被電到的感覺。”
越崢皺著眉頭。
“麻麻的,癢癢的,骨頭都酥了的感覺。”王小劍望著越崢開始蕩漾。
越崢想了想,一彈指,天空忽然噼啪一聲,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將兩人籠罩其中。噼里啪啦的閃電過后,越崢點點頭,“懂了。”
王小劍冒著黑煙掉在桌上,半天沒回過神。
等到晚上的時候,他們忽然聽到一陣嘈雜的喧鬧,天邊隱隱有紅光閃爍。越崢趕過去一看,便見到靈堂里燃起了大火,無數人跑來跑去,不斷抬水滅火。大部分的弟子已經集中到靈堂那邊去了,此時周圍的殿堂悄無聲息,樹葉搖晃,形同鬼魅。
越崢想也不想,轉頭便御劍飛行朝黑夜中撲去,很快飛到了周圍的密林里。他忽然停了下來。
四周黑冷黑冷的,時不時的還有老鴇的叫聲,像是馬上有個鬼會從黑暗里沖出來。
王小劍頭皮發麻,忍不住離越崢更近一點。
越崢站在原地片刻,忽然飛身射向右邊的一棵大樹上,速度快得讓王小劍差點喘不過氣來。
他聽到頭上悶哼一聲,接著有重物從樹上落下,接著又聽到一陣兵刃交接的輕微響聲,隨即世界陷入沉默。
烏漆墨黑的世界,王小劍只看到周圍隱隱的樹的輪廓,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由十分著急,他剛想開口打破沉默,卻聽到越崢的聲音——“十方茂?”
王小劍心頭一驚,連忙朝前方黑乎乎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里模糊有一團黑影,依稀像是個人的輪廓。
那個黑影動了動,往西邊竄去了。
越崢緊隨其后,“你甩不掉我的,我在冷蟬的骨灰盒上留了印。”
那人終于停了下來,黑暗里,一聲不吭。
“是你嗎?”越崢又問,不等黑影回答又道,“明知道骨灰盒上留了印記也不愿意放手的人,除了你沒別人了。”
終于,黑影道:“是我。”
“你怎么在這里?”越崢又問。
那人沒說話。
“你來拿冷蟬的骨灰?”
良久后,黑影道:“明知故問。”
“那些人是你殺的?”
黑影又動了動,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承認了,“沒錯。”
“為什么?”
黑影笑了一下,“還用問嗎?”
越崢沉默片刻,“因為冷蟬。”
“為了瑯邪劍,韓谷子殺了他。”
留下一句低啞的話,黑影的身子忽然往后急射而去,消失在密林里。
越崢沒有去追。
王小劍心中其實已經有了隱隱的預感,現在聽到十方茂這樣說,不由唏噓感慨。知道了真相后,他反而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十方茂他見過,看起來挺直爽的俊朗男子,沒想到……
越崢在原地站了片刻,非常平靜,王小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這人的心情很少外露,可只要是正常人遇到這種事,不可能不震動的。
他抬起頭想看越崢的臉,可頭上的樹葉擋住了月光,越崢的臉被徹底地隱藏在黑暗里,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想說點什么打破這種沉悶的寂靜,可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正絞盡腦汁想著怎么安慰冰美男,越崢動了動,帶著他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自那晚過后,王小劍便覺得越崢有了某種情緒。他不再執著地查韓谷子的死因,也沒告訴其他人他見過十方茂,只是呆在小院子里,偶爾去小院子旁邊的懸崖邊。王小劍琢磨著他大概是不想再查下去了。
糾結是正常的,韓谷子殺了朋友的好基友,朋友為好基友報仇殺了韓谷子,這事兒可以用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來形容,在法治不健全的修真界,十方茂可以說不算什么罪過。現在越崢身為偵探,遇到了人情障礙,徇徇私也不難理解。
天古劍派的后山有一個懸崖,越崢站在上面凝視著前方廣闊無垠的天地,從天際來的冷風吹得他白色的衣袍簌簌作響,頗有些孤傲的意味。
半晌后他忽然道:“這次謝謝你了。”
王小劍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不明所以的“啊”了一聲。
越崢頭也不動,“要不是你發現了冷蟬的尸骨,他怕是要一直躺在下面了。”
王小劍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最不擅長應付這種沉重的話題和場面了,他不喜歡看到越崢難過,他想轉移一下話題,想了想,他最擅長的話題貌似是哪里哪里的包子餃子面包點心比較好吃,但目前這種氣氛下討論這個話題似乎太不著調。
站在黃昏的余暉中,山風從林間吹拂而來,頗有些蕭瑟之意。越崢站在山崖上方,衣袂隨風獵獵作舞,身上似乎縈繞著孤獨的氣息。
但那又或許是錯覺。
越崢這樣的人,他那么一個冷酷高傲的強者,本身應該享受強大的孤獨吧?
可是……
王小劍又想起那天他知道燕王去世時候的樣子,想起他舞動劍花之后空中飄起的小雪,忽然心尖上一陣刺刺的痛。
他不明白這痛從何而來,只是很想要靠近他……
他也這么做了。
他飛到越崢肩頭,想說點兒什么,卻最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人一劍便這樣靜靜地凝視著遠方廣袤的大地。
“明天我們就走。”最后,越崢說,“回瀚海云宗。”
“好啊!”王小劍立即答道,他早就不想呆在這個地方了。陰森森的,像是藏著無數魑魅魍魎。
越崢笑了一下。
他轉身走下懸崖,往小院子而去,行到半途的時候,忽然看到天古劍派建筑群依靠的大山上散發出一陣強烈的綠色光芒。那陣光芒閃爍了好一陣才漸漸淡去。
“那是什么?”王小劍驚嘆,“好強烈的靈光!”
越崢目光一閃,迅速施展身形往那個地方飛去。
王小劍仰起頭,注意到正前方的樓臺里里也飛出了好幾道身影,迅速地往那光芒消失的大山飛去了。
越崢他們很快來到大山,那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洞,光芒便是從那洞里發出來的。幾個人站在旁邊似乎在爭論,隱隱覺得他們情緒應該比較激動。覺察到越崢來了,他們便停住話頭轉過頭來,表情有些尷尬。
王小劍認真看去,都是天古劍派頗有地位的長老。
那山洞掩映在濃密的樹蔭后面,看不清楚。
王小劍又四處打量了一下,這地方極其偏僻、人跡罕至,到處是荒山野嶺,根本沒有路。
“我派禁地,外人請速速離開!”還未靠近山洞,一個聲音便厲聲說道。王小劍連忙看去,是臉色有些怪異的清塵子。他的身后站著的幾個長老,都下意識地圍在了山洞口,擋住他人窺探的視線。
王小劍越發好奇山洞里面的東西來。
在冷蟬事件的時候,這些長老的態度分為兩類,一類站在越崢這邊想要調查清楚冷蟬的死因,一類以清塵子為首的長老保持沉默、語焉不詳。如今,他們到難得的團結一致,露出拒絕的姿態。
王小劍心里奇怪的時候,越崢停在了離長老們一丈外的一塊石頭上,王小劍知道他想進山洞看看,但看這樣的情形,估計是不行了。
“越真人,請回吧。”其中一個長老客氣地說道。
越崢緩緩地掃視了幾人一眼,忽然低聲問王小劍:“你能感覺到里面是什么嗎?”
王小劍回過神,對啊,自己不是能感受到靈物嗎?
忙回道:“等等。”
然后集中精神,沉浸到靈力的世界里。漸漸的,視野里的花草樹木模糊起來,漸漸凸顯的是一塊又一塊色澤不同,且深淺不一的色塊。原來山洞所在的地方,呈現深深的綠色,放佛有生命般一波一波地脈動著,而那色塊的中心,分明是一把劍的形狀……
“是一把劍……”王小劍慌忙收斂精神,長吁出一口氣。這把劍的靈力像是一個海上的漩渦,洶涌澎湃的力量似要把人的靈魂也卷進去。王小劍暗自心驚,這把劍的靈力恐怕只有赤日炎的紫意劍、燕國昭云劍才可與之匹敵,肯定是一把絕世名劍。
抬起頭,看到越崢的嘴唇已經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原本墨黑的眼瞳里,已經是一片深深的冰藍。
“是瑯邪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