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先是輕紅,山腰處的層雲(yún)開始漸漸沸騰。隨即,一縷曦金猛然躍出,霎那間似是將一切點亮。
極遠處的皚皚雪頂,恍如巨大的鏡子,將每一縷剛剛竄出的光線都折射過來,天空中便如極光般變幻,然後在突然跳出的那一輪丹朱中,重又歸爲剔透。
下一刻,藍的純粹的蒼空下,念青唐古拉山巍峨的雪頂,雅魯藏布江奔騰的江水,還有那遠遠近近的森森林木,浮蕩于山腰的白雲(yún),顯露於晨曦中的古寺,便如忽然入了畫,被人勾勒出一層金邊。
隱隱有僧侶們早課的禪唱梵音傳來,於是,一切便在壯美中,又忽然如被洗禮一般,端嚴空靈起來。
高原的半坡上,一羣早起的瞪羚,扒開浮雪,正在享受帶著晨露的甘美草根。然而片刻後,卻忽然警覺的擡起頭來,黑寶石般的眸子,在曦金中熠熠生輝,隨即展開長腿,在山間靈巧的跳了起來,直往遠方奔去。
鈴聲叮鐺,蹄聲踏碎了靜謐。
山道上,一隊打著九絨大纛的隊伍,正護著一輛大車緩緩行進。飄展的纛尾,合著撲啦啦的彩旗作響,僅僅不過數(shù)百人,卻有如千軍萬馬的氣勢。
“…..非要如此嗎?我總覺得心神不寧,不知爲什麼,忽然有些怕……”
“哈,怕什麼?相信你的男人,你看看,多帥一爺們,閻王爺都不敢收,他怕看見了自卑死。”
“呸呸!又來胡說八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菩薩恕罪。你啊,這般褻瀆之言,切莫再出。唉,罷罷罷,你自有主意,我便說什麼也沒用的。只是你要答應(yīng)我,萬事小心。便…..便不爲…不爲….爲我想,也當爲江陵城裡的幾個妹妹想想,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好嗎?”
“呃,知道了知道了,都說了一切盡在掌握了的,要不,爲了保險起見,你再給我來個幸運加持怎樣?”
“嗯?什麼幸運加持?”
“幸運加持啊,就是這樣…..唔唔嗯….”
陣陣輕語低笑之聲,從車中溢出,待到最後,卻忽然化作沉默,只偶爾飄出幾聲急促的喘息。
車內(nèi),蕪菁姐姐被緊緊摟在懷中,花瓣般的櫻脣正被肆意的侵略著,緊閉的美眸上,黑密而翹挺的睫毛輕顫,渾身酥軟。
良久,脣分。陸蕪菁紅暈滿頰,美眸漾著迷濛的霧氣,癡癡的看著眼前這張猶帶著幾分壞笑的俊面。
昨晚兩人一番暢言,讓蕪菁姐姐情不自禁,在陷落的路途上又近了一步。若不是因爲那顧忌實在是牽扯到嶽陵的性命,怕是她早已丟盔棄甲,乖乖受降了。
但便是如此,此刻的她也不由暗暗悲吟,只覺自己的堅持的抵擋,已然薄弱的可憐。還能堅持多久?她委實是半點把
握都沒有了。
準備了許久的洽商會終於在今天開始了,她知道,這個男人一直在準備著、謀劃著,欲要借這次大會,將所有麻煩一次xing解決掉。
雖然她並不明確他究竟做出了什麼樣的安排,但每次見到他那堅定自信的眼神,她便又將所有問話都嚥了回去。哪怕,她心中再如何擔憂。
男人是天,是一切。這些,她本來不屑一哂。但是當她遇到了他,她忽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自然了。他是她的一切,她不想違逆他,哪怕一點點的疑問,她都怕傷到他的自尊,引來他的不快。
她相信他,必須相信他!
可是,到了這最後的關(guān)頭,她卻終是忍不住,只得一遍又一遍的諄諄叮囑著。她順著他,由著他,只爲讓他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在乎他,她將女性的溫柔施展到了極點,只希望那溫柔能化作力量,伴在他身邊,與他一起面對一切。
爲此,她甚至不顧旁人的議論,一大早的,便親自接了他上自己的車,只爲能多在一起一刻也是好的。那一天的偶然,始終讓她心中惴惴,生成魔障。她怕,怕這所有一切終將化作虛無,怕那個魔咒,再次成爲現(xiàn)實。
“你只管放心吧,到時候等你的戲份完了,便好生在後面歇著。只要你一切安好,我便可放開手腳施展。你瞧瞧,外面這一班豪勇之士,又豈是幾個小毛賊能抵擋的?所以,一切安了,知道不?”
嶽大官人察覺到佳人的擔憂,一再的勸慰著。對於今天的大戲,他已準備了好久。正如蕪菁姐姐所說,他心中何嘗不想念江陵城中的幾個摯愛?
只是,上次的事兒最終讓他清醒的認識到,在這個時代,沒有自己的勢力,沒有能保護家人的手段,再冒然露頭,除了被更快的踩死外,再也不會有別的結(jié)果。
所以,他要畫一張藍圖,一張牽扯到許多人利益的藍圖。如果說當日在江陵小露了一手算是懵懂的代價,最終讓他折戟沉沙。那麼,吐蕃這兒便算是一個重新的開始吧,一個真正的開始!
離開有半年了吧,他默默的想著。有些事兒,該是有個了斷了!他擡頭看向外面,眼中閃過寒芒。
神湖的寧靜被打破了,不說佛光殿外的綵棚,便只層層疊疊的如各色蘑菇般的帳篷,便足足有數(shù)百之數(shù)。那是這次整個吐蕃大小頭人們,還有他們的護衛(wèi)們的居所。
在更遠的地方,卻是一座座軍營,那裡,是隨著這些頭人們而來的親兵隊。對於贊普郎達磨立的邀約,他們並非那麼信任,唯有實力,才能保證一切。
隨著日光的漸漸升高,巨大的綵棚下,各家頭人陸續(xù)入座。衆(zhòng)多的商販們,被劃到規(guī)定的區(qū)域,大聲的兜售著各自的貨品,忽然間,這裡竟
儼然一個臨時的小鎮(zhèn)市集,喧囂熱鬧非常。
“呸!這是什麼狗屁玩意兒?這也叫茶嗎?蘇奴,蘇奴!狗奴才,快點,把本世子帶的茶拿出來,呸!都說贊普把邏些治理的如何如何好,咱看著也不怎麼樣嗎,啊,哼哼。”
一個挨一個的遮棚中,忽然響起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罵罵咧咧中,竟對當今的贊普郎達磨立,竟也毫無半分敬意。
原本紛雜的場中忽的一靜,隨即便又嗡然起來。大夥兒看的明白,這聲音卻是發(fā)自一個十**歲的少年。
這少年身架雄渾,面相兇惡。黝黑的面龐上,有著高原人特有的高原紅,一頭蓬鬆的髮辮,隨意披散而下,用一個銀箍圈住。兩耳掛著一對金環(huán),顧盼之間,兇光四射。
喀桑烏旺!邏些西面,最大的部落羊同部的少頭人。
吐蕃大小四十餘部,除了邏些南的澤當部,便是要數(shù)北邊的蘇毗,還有就是西部的羊同了。
自當年澤當部雄起,連接白蘭、娘波等族,以閃電之勢拿下北方的蘇毗,而後入主紅山宮,迎苯教、天竺佛教兩方活佛進宮供奉,藉助這股力量,底定局勢,羊同也不得不暫時表示臣服。
只是,如同其他許多部落一樣,心中其實並不真的服氣。無時不在暗暗等待著機會,欲要取而代之。
便如眼前這位羊同世子,喀桑烏旺,便是其中最桀驁不馴的一個。而且此人向來殘暴,且號稱武勇無雙,衆(zhòng)人雖不屑此人的狂妄,卻都也不欲引火上身。故而,只是微微側(cè)頭躲開,只等看戲。
喀桑烏旺兩眼瞪著四周,眼見衆(zhòng)人都不覺低下頭躲開自己的眼神,心中不由的得意。
他此番前來,實在並不相信什麼所謂的恩義王有什麼大買賣。藉此來發(fā)威一番,落落那位贊普的面子,試探下深淺纔是主要目的。
此時眼見衆(zhòng)人示弱,不由更加膨脹,當即又再撇嘴,嚷嚷道:“那什麼恩義王搞這鳥會,喊了大夥兒過來,怎麼到此時還不見露面?別是見了咱們吐蕃男兒雄壯,這便怕了吧。嘿,咱們這位贊普也是,這般草率的跟著胡鬧,而且都這個時候了,便他怎麼也不見現(xiàn)身?若再不來,哼哼,各位,不若咱們便去紅山宮請他一下如何?”
他這話一出,衆(zhòng)人都是不由微微變色。直闖紅山宮?你還不如說立即豎大旗造反來的更爽快些。而且,這人狂的真?zhèn)€沒了邊了,不但對贊普毫無敬意,竟還對那位恩義王輕忽,嘿,聽聞那位主兒可是戎王都所敬重的,待到回頭兩下見了,怕是有大樂子看了。不過,這些人互鬥,咱們卻須躲的遠些纔是。
衆(zhòng)人心中正各自心思,隨著喀桑烏旺話音兒落下,卻猛聽外面蹄聲震天,一隊雄壯的士卒,已是簇擁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