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的中秋很快便到了,歐陽箬以身體不適為由,不出席那熱鬧的中秋宴,只與幾宛蕙等幾個在“云香宮”里簡單過了。
宛蕙置辦了一桌菜肴,歐陽箬便叫眾人不必拘禮,都一起坐了吃了,連做粗使,灑掃的宮女都在僻靜的院子里開了一桌,里面外邊,熱熱鬧鬧,真似過年一樣。
歐陽箬看著他們,眉眼笑意盈盈,今年的中秋與去年大不一樣了,少了幾許悲傷,多了幾絲憧憬,即使前路依然坎坷,可是有了盼頭,人便不一樣了。
宛蕙甚是激動,舉了一杯水酒對歐陽箬道:“娘娘,這可是我們在宮里過的頭一年呢,奴婢愿娘娘年年有今日,歲歲平安。”
說罷先飲了。眾宮人也都笑著敬了。歐陽箬端了一杯清水一一笑著回了。霖湘見眾人熱鬧,也笑得咯咯地。
歐陽箬看著她粉嫩的小臉,心中一酸,便別過臉去。小霖湘卻膩了過去,奶聲奶氣地叫著“母妃,母妃……”叫她看她的新衣裳。歐陽箬笑了笑,細聲哄了。
宛蕙自是最明白她的心思,忙將小霖湘抱了過來,靠在歐陽箬身邊。
一輪明月掛在天上,皎潔如月盤一般。歐陽箬聽著眾人吃酒說笑聲,便回了內(nèi)屋。她如今身子越發(fā)重了,時常感到倦怠。
本是心中有事,卻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身邊似坐了一人,她的眠淺,立刻睜開眼睛。
睜眼一看,睡眼朦朧中,只見楚霍天一身玄色長衫,外罩一件暗紅色罩衣,墨玉的發(fā)冠上雕了兩只金龍,栩栩如生。
他手中拿了條薄衾正要往她身上蓋,一回身,卻見歐陽箬醒了過來,俊顏上掛了一絲笑:“是朕吵醒你了吧?”
歐陽箬心中一暖,拉了他的手,示意他坐下,將頭靠在他胸前,笑嘆:“皇上可過來了。臣妾以為皇上今夜不過來了。”
楚霍天不答,默默看了她半晌,忽然摸了摸她冰涼的臉,一伸手,放在她面前,看定她靜靜地道:“你哭了……”
歐陽箬一愣,才覺得面上濕濡一片,趕緊擦了擦:“皇上……這……”
楚霍天按了她的素手,一雙深邃的眼眸在她面上搜尋:“是不是想故鄉(xiāng)了?”
歐陽箬低了頭,輕輕地“恩”了一聲,楚霍天摟了她,長嘆一聲:“終究是朕害了你,可是,若重來一次,朕依然會這么做。箬兒……箬兒……你可恨朕么?”
歐陽箬在他懷里聽得他的從胸中傳來的聲音,嗡嗡的,似乎這話從心中延伸過來,傳到她的心中。
歐陽箬忽然笑了,笑得皎潔如月,笑得嫵媚如云,往日的執(zhí)著的什么,忌諱著什么忽然在這最虛軟的一刻統(tǒng)統(tǒng)崩塌。
她不假思索,沖口而出:“臣妾恨過皇上,但是,恨太累了,所以臣妾想問皇上一句。皇上,可以讓臣妾依靠么?一生一世的依靠。不因臣妾的年華老去,不因臣妾的身份卑微,單單讓臣妾一生有靠。臣妾便知足了。”
楚霍天面上動容,握了她的手笑道:“好,朕金口御言,朕只要有生一日,便不會讓任何人動你,害你,定保你一生無憂。不過……箬兒,你也不會背叛朕,離開朕對不對!”
他的眼中帶了一絲熱切與希望,在她面上搜尋,歐陽箬心中重重一震,想笑,忽然卻忍不住想哭。原來,原來他的心中也有顧慮。
兩人默默對視,眼中波濤洶涌,掀起滔天巨浪。
他太驕傲,天下家國,在他的掌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只有她的心他捉摸不定,所以他一直怕,怕所有對她的好,她都不領情。征戰(zhàn)南北,奪權霸勢,從來沒有退縮過的人在情關上猶豫重重。
她太多的顧慮,一介亡國妃子,顛沛流離,像最無根的藤蔓依賴著他的恩寵,他的庇護,在看不見的重重險境中將真心深埋。
而如今,這一刻,兩人沉默地對視,那最深埋在心中的那個念頭越來越要跳出心腔,顯現(xiàn)在二人的面前。
歐陽箬看了他半晌,幽幽一嘆:“霍郎……”說著投入他的懷里。
……
第二日,楚霍天依舊早早上朝,歐陽箬撐著在一旁伺候他更衣。楚霍天笑著道:“去,坐著便好,小心碰了朕的皇子。”
歐陽箬笑著斜睨了他一眼,啜道:“哪里是皇子,分明是帝姬。皇上不覺得臣妾越變?nèi)莨庠绞⒘嗣矗可亩际窃阶冊矫馈!?
楚霍天哈哈一笑,刮了她的鼻子道:“哪里美了,朕覺得你越來越丑了……嘖嘖,太丑了太丑了……”
他本是玩笑話,歐陽箬卻聽了三分急了,慌忙去照鏡子,又急忙問道:“真的丑了?真的嗎?”
楚霍天見她如此,在她耳邊輕笑道:“別照了,你成了母豬,朕也是喜歡的……”此言一出,引得歐陽箬掄起粉錘作勢要打。
兩邊伺候的內(nèi)侍嚇得慌忙道:“哎呦,娘娘,皇上可打不得的……”
歐陽箬這才悻悻住了手,楚霍天與她笑了一陣,便出了門,歐陽箬送了他出去,楚霍天忽然見殿前小園中好幾盆早開的菊花都謝了,皺了劍眉道:“怎么這菊花謝了都不搬走再換幾盆來?”
歐陽箬看了一眼,不在乎地道:“不就是幾盆菊花么,再領的話,又要耗內(nèi)務府的開銷,柳國夫人不是奉行裁減用度么,還是把錢花在國家大事才好。”
楚霍天面露激賞,正欲要說,歐陽箬忽然又問:“皇上,柳國夫人這一兩個月下來,可是節(jié)省了不少銀子了吧?”
楚霍天一愣,卻半晌沒說,握了握她的手道:“誰知道呢,朕看報上來的還是沒少多少。”
歐陽箬哦地一聲,也就不說了,便恭送了他出去。
轉眼見那幾盆凋零的菊花,忽然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