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一支數(shù)千人的隊伍悄悄出了小鎮(zhèn)向東方的彭城進發(fā)。
孟玉的家中恰好有一輛上好的馬車,可能是常年不使用,馬車的車軸在轉(zhuǎn)動的時候會發(fā)出“咯吱咯吱”難聽的聲音。
有,好過沒有,有了這輛馬車,穆晨和蘇涼可以躺在馬車里,而受了傷的莊嘉也可以躺在另一輛馬車里,這樣才不會因為他們幾人的傷勢而影響隊伍前進的速度。
穆晨和蘇涼相擁著躺在馬車里,蘇涼的頭枕在穆晨的臂彎上,倆人呆呆的望著車廂的頂棚發(fā)呆,離開小鎮(zhèn)已經(jīng)有了十多里路程,他們始終沒有說過話。
顛簸的車廂震動著他們的傷口,可他們卻一點也沒感覺到疼,因為他們此時感受最深的,是對方的溫度、是相互依偎的溫馨。
荊霜拒絕了穆晨要她一同去彭城的邀請,她想留在凡玉鎮(zhèn),她甚至已經(jīng)為這里取好了新名字——夜鶯堡。
雖然對把荊霜一個人留在這里有些不放心,但穆晨最終還是滿足了她的愿望,私自把夜鶯堡送給了她,而孟玉的家,則成了荊霜的新家。
得到夜鶯堡之后,荊霜忍著身上的傷痛,指揮新入住的難民們重建被燒毀的房屋,將穆晨殺死的那些人全都埋到了三四里外的地方。
這里以后將是荊霜和這群新入住居民的家,在他們得到這個新家前,這里被穆晨帶領(lǐng)的楚軍弄的四處都是淋漓的鮮血,遍地都是無主的孤魂,他們必須要整理,必須要把這里整理的像個家的樣子。
新入住的居民無論大人還是孩子,都拿起了工具,女人、老人和孩子清掃著每一條街道和每一座房屋,而男人則負責把遺留在這里的尸體清理出去并修葺被燒毀的房屋。
孟玉在甕里泡了一天一夜,還沒有死去,他頭耷拉在甕口,微弱的呼吸著,若不是偶爾他的眼瞼還會跳動一下,絕對沒人能看出他還是個活人。
眾人抬起裝著孟玉的大翁時,他已經(jīng)是氣若游絲,離死亡只有半步之遙,這時恐怕是只要有個人對他大力的吹上一口氣,都有可能把他的魂兒吹到森羅殿里。
“我不想殺你,穆將軍不怕你的爺爺,但是我怕!”荊霜蹲在裝著孟玉的大甕前,在她身后四五步外有一個剛挖好的大坑:“可我不得不殺你,沒有其他的理由,只因為他想殺你。”
孟玉的眼皮微微抬了抬,卻沒能睜開眼睛,他聽到了荊霜所說的每一個字,也知道荊霜下一步將要對他做什么,可是他卻沒有力氣說話,即便他能說出話,也不會再多說什么。
求饒!別說荊霜不會饒他,即使是會饒了他,像他這樣的一根人棍繼續(xù)活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已經(jīng)廢了,徹底的廢了,繼續(xù)活下去除了給世人留下笑柄,再沒有任何意義。
他現(xiàn)在只想死,只想早些死掉,只有死才能讓他少在人世間承受些煉獄般的折磨,少看一些別人鄙夷的目光。
“你讓我最愛的男人傷心了,你傷害了他最愛的女人。”荊霜的語氣充滿了幽怨:“雖然我知道,他可能從沒有真的愛過我,在他的心中或許只有蘇涼一個女人的位置,但我依然是深深的愛著他,為了他,我愿意死上千百遍,只要他喜歡就好。”
孟玉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眼皮劇烈的跳了跳,他想抬頭看看眼前這癡情的女人,雖然過去他曾占有過無數(shù)女人,卻沒有一個對他如此情深。
韓風等人雖然一直也是對孟玉不離不棄,但他卻感覺不到她們對自己有著荊霜對穆晨那樣的感情,他從韓風她們身上能感覺到的只是依賴,離開他將無法在世上生存下去的依賴。
這種依賴與愛情無關(guān),它只是取決于生存的本能,韓風和同月那四個女人,除了會些粗鄙的功夫之外,再無其他特長,而且早已**于他,離開他,她們將無法像和他在一起時那樣有質(zhì)量的存活下去。
他很想嘆息一聲,嘆息自己在女人叢中生活了這么久,卻從來沒有真正體會過愛或被愛的滋味。
荊霜憐憫的看著孟玉,看了許久,她才站了起來,語氣淡淡的對跟她一同過來的人說道:“把他埋了,讓他少受點罪,這樣在甕里泡了一天,也已經(jīng)夠了。”
幾個村民打扮的人上前把裝著孟玉的甕抬進了坑里,當他們正要填土的時候,荊霜又回過了頭,指著放在一旁用一大塊麻布包著,還滲著鮮血的包袱對那幾個人說道:“別忘了,還有他的四肢。”
凡玉鎮(zhèn)如今已經(jīng)改名夜鶯堡,這里的主人也從過去那個娘娘腔的男人變?yōu)橐粋€女人。
當初孟玉打荊霜的那一掌很重,她受了很重的傷,楚軍的隨軍郎中只是給她開了幾副藥,并留了些外敷的藥膏。
進了鎮(zhèn)子之后,荊霜很少在人多的地方路面,但她的內(nèi)傷還是被一個人看出來了,這個人混跡在難民的隊伍中,他的打扮極其普通,甚至比一般的難民更加邋遢一些。
孟玉曾經(jīng)糟蹋過的那些女人全都被荊霜收留了下來,這都是苦命的女人,她們的人生正要步入美好,卻被孟玉無情的摧毀。
她們無家可回,也沒有人愿意收留她們,如果放任一群女人在亂世中流浪,她們將來的命運有多悲慘,任誰都能想到。
穆晨臨走時雖然沒有交代,但荊霜知道,穆晨一定希望她能夠把這些女人收留下來,將來為她們找到歸宿。
這些女人不愿走,荊霜也不忍心讓她們走,而且在荊霜的計劃里,這些女人將來還有用,她們將來或許還能給予穆晨極大的幫助,至于她們的歸宿,可能是要等到天下一統(tǒng)之后荊霜才會考慮的事了。
“堡主留步!老夫有一事相告!”讓人埋了孟玉后,荊霜回到了夜鶯堡,她剛走到自家大門外,一個五旬左右、衣衫破爛的男人叫住了她。
“先生何事找我?”荊霜回過頭,詫異的看著站在面前的男人,她不記得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這個男人,也想不明白這人為什么突然叫住她。
“你受了很重的內(nèi)傷,為何不治?”男人捋著下顎上長長的山羊胡,皺著眉頭不解的問道:“難道你不知道如果拖延下去,這內(nèi)傷很可能要了你的命嗎?”
荊霜愣了愣,在穆晨離開之后,為了安全,她刻意的掩飾著她受傷的真實情況,她在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會忍著劇痛,裝出正常的樣子,沒想到即便她這么辛苦的偽裝著,還是被這男人看了出來。
“先生請隨我進來說話。”荊霜左右看了看,見附近沒有其他人,才推開剛修葺好的朱紅大門,引著這男人進了宅子。
“你是如何看出我受了內(nèi)傷的?”在宅子的正廳里,荊霜和隨她進來的男人面對面的坐著,一個被她收留的女人為他們端上兩杯茶后,荊霜屏退了大廳里的其他人,追問起男人看出她受傷的事來。
男人站起身,對荊霜施了個禮:“堡主,在下是個游方郎中,姓呂名喬,今日剛見到堡主的時候便看出你受了重傷,只是當時人多嘴雜,實在不好說出口,特意徘徊在門外等堡主回來。”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幫我治好傷?”荊霜有些不相信的看著呂喬,她知道自己的傷有多重,孟玉攻向她的那一掌是使了全力的,她能撐到現(xiàn)在還沒內(nèi)傷發(fā)作已經(jīng)算是奇跡了:“你為什么要為我治傷?”
呂喬沒有回答荊霜的問題,只是向她伸出一只手:“堡主能給我一卷書簡和一只刻刀嗎?”
荊霜疑惑的打量了呂喬好一會,才朝門外喊了一聲,一個女人走了進來,跪伏在荊霜面前。
“你去為這位先生拿卷書簡和一只刻刀來。”荊霜吩咐了女人一句,女人站起來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什么要為我治傷?”吩咐完女人之后,荊霜再次提出了剛才問的問題。
“我受夠了戰(zhàn)亂,到處都在打仗,沒有一塊地方是安寧的。”呂喬在回答荊霜問題的時候,臉部的肌肉痛苦的扭曲著:“我的妻子和孩子全都死在戰(zhàn)亂中,全家六口人,只有我一個活了下來,我想找片安寧的地方,可是天下之大,哪里還有片瓦可由我容身?”
荊霜冷冷的盯著呂喬看了半天,就在這時,剛才被她派去拿竹簡和刻刀的女人走了進來。
女人把竹簡平鋪在桌案上,雙手捧著一只擺放著刻刀的托盤遞到了呂喬的面前。
呂喬接過刻刀,在竹簡上飛快的刻著,過了一會之后,他把竹簡卷了起來,遞到荊霜的手中:“堡主,請讓人去找這些藥,每日煎兩貼,空腹服,藥渣用麻布裹好,敷在疼痛出,不出七日,病痛自會消退。”
呂喬把竹簡遞給荊霜之后,再次給她行了個禮,沒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朝正廳的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