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莞爾一笑,揮退了下人,只留下英姿和柳月在外頭服侍,讓尉遲鳳鳴在涼亭里坐,“我好多了,不過身子還是虛的很,況且出了這樣的事,我是斷然不可能出府去了,想去與你道謝也不能夠。”
一陣風吹來,云想容鬢邊長發凌亂的貼在臉上,她抬起素手隨意將之別在耳后。
尉遲鳳鳴坐在她對面,斜靠著涼亭的紅漆柱子,坐姿隨意的很,雙手抱胸欣賞她的美態,咧嘴笑道:“道什么謝,我也沒幫上什么忙。”她身后是盛開的萬紫千紅,一身白色的云錦褙子勾勒她纖細的身段,尉遲鳳鳴笑瞇著眼,毫不避諱的上下端量,道:“你這一場病,可當真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要給你扎紙人紙馬了呢。”
涼亭外的英姿和柳月聞言翻了個白眼,鳳鳴少爺多早晚嘴邊都沒個把門的。
云想容卻是自嘲:“沒用扎花扎馬,可也差不多了。”斜睨他,眼中不無贊賞:“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法子救了我。”
“我小小年紀?我比你大好不好。”尉遲鳳鳴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隨即咂咂嘴:“怎么是甜的。”
“是蜂蜜紅茶。韓媽媽說我不易吃涼性的茶,紅茶溫和,適合我。”云想容也端起碧青色的茶盞,啜飲之時心下忖度,為何尉遲鳳鳴岔開話題,避而不答他是如何救了她的?
她與尉遲鳳鳴相識多年,他的性子并非是那種做了好事卻不說明的,除非其中有什么波折。
他越是不言明,云想容越是好奇,回想當日情況,云想容明眸一轉,變了個法問:“我當時與你求助,你是不是也慌了?”又想他獨自一人在深宮中,第一個想到的辦法應當是報信,便問:“你如何告知我父親知道的?”
云想容這樣問,卻讓尉遲鳳鳴心中狐疑的很。
她已知道自己沒有中鶴頂紅,以她的聰明,應當不會看不出藥是被人換過了,她并不知他當時找了沈奕昀,若問,也應當問他“你是如何換了我的藥的。”也不會問“你是如何告知我父親的。”
難道,皇后宮中那個探子不是沈奕昀的人,卻是永昌侯的人?
腦海中浮現沈奕昀那張俊美溫和的臉,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且一直呆在余杭一代,才剛回京都多久,他有能力將人安插在皇后宮中嗎?
尉遲鳳鳴對沈奕昀的懷疑少了些,卻也不想放棄調查這一條線。
他心念轉過不過一瞬,直言道:“我當時奉命去御花園,哪里有功夫出來傳信,我是途中遇到了沈伯爺,就與他說了。后來的事情卻與我無關。等我出宮趕到你們家時,看你被小太監送回來,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想起當時情況,尉遲鳳鳴仍然心有余悸,手指摩挲著茶盞的邊緣,咬牙不語。他當時真恨不得沖進皇宮,殺了皇后那個毒婦。
云想容卻心頭一跳,是沈四!
怎么會是他?
云想容一時心亂如麻,有種不知名的情緒在心里蔓延,隨后攀沿至脊髓,流經了四肢百骸,連頭皮都覺得有些發麻,不是懼怕,而是另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前世沈四會作叛亂之事她是知道的,她肯定沈四必然會背后有所動作,那個名為“靈均樓”的情報組織,就一定是他的手筆。在興易縣時,她以搜查田莊為籌碼,逼迫沈四對她妥協,就是篤定了沈四背后的事情不能細查,不干凈!
安插在皇后身邊的心腹要做到崔玉桂那樣程度得需要多少心血?恐怕沈四的父親那一帶就開始經營了。這一次為了她的性命,沈四竟犧牲了這條暗線!
如果今日不是好奇問了尉遲鳳鳴,她還被蒙在鼓里,就連前些日子衛二家的來探望她,都沒有說一個字,還一心向著她說話,又給了她百年人參……
云想容越是想,越是覺得心里有波瀾在蕩漾,非常感激,又有些是懼怕。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四那個人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事的,他又是睚眥必報的性格,她在興易縣那樣挾制威脅于他,他會善罷甘休?
可是再細想,面前坐著這位是什么人?尉遲鳳鳴可是錦衣衛!尉遲一句話,沈四就有法子救她性命,難道不怕尉遲懷疑?她能想得到的,沈四那樣聰明,未必想不到。
他為留著她的命,哪里是犧牲一個暗線那么簡單?分明是將自己也暴露給了錦衣衛!如果他是為了報復她,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些。她無法說服自己去這樣想他。
云想容坐不住了,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吃了幾口茶,嘆息道:“鳳鳴表哥,我還是要謝你的。”
“謝什么?都說了我其實沒幫上什么忙。”尉遲鳳鳴有些慚愧。
云想容搖頭道:“不,若不是你告訴了沈伯爺,沈伯爺也不可能有法子通知了我父親救了我。”
“你說,是永昌侯救了你?”尉遲鳳鳴狐疑的坐直身子。
云想容笑了一下,頷首道:“我父親與皇上的私交甚篤,你也是知道的。我頭些日子去書房問了父親才知曉,那日若不是你們報訊及時,我父親怕也來不及求皇上開恩。皇上目的在于誰家,我不說你也清楚。他又怕露出馬腳叫人看出來,所以崔玉桂換了我的藥,在我清醒之后,已經失足落水溺死了。”
云想容眼里有了些悲傷,那崔玉桂打她雖狠,卻是忠心為主之人,收到命令后立即救了她,她活下來,等于是用崔玉桂的性命換來的。
如今想來,很是唏噓。
尉遲鳳鳴恍然:“原來是這樣。”他對沈奕昀的疑惑又小了一些。報訊這等事,一查便知,到時既可知真假了。但永昌侯是與皇帝一條心的,怕也用不到他深究,免得觸碰皇上逆鱗。
尉遲鳳鳴從懷中掏出兩本二寸厚的書來遞給云想容。
云想容疑惑的問:“這是什么?”
“是我小時候偶得的一本奇書,拿來給你解悶。你可別叫旁人看,看過了還給我就是。”尉遲鳳鳴站起身,想了想,又極有深意的補充了一句:“里頭有個人物,叫‘建寧公主’,我很喜歡。”隨即拱手,“我告辭了。書你慢慢看吧。”
云想容起身與之行禮,待他走后,她翻開了扉頁,看著上頭《鹿鼎記》三個字,不明所以。
不過尉遲鳳鳴不會平白無故給她看什么書的,定然很有深意,左右她閑來無事,就用了兩日的時間來細看。
這本書對于她來說當真是驚世駭俗,老皇上會出家,皇太后還是假的,一個假公公撞大運平步青云……當她看到建寧公主出閣前就與韋小寶有染,最后還將正經的駙馬吳應熊給閹割了,云想容臉上緋紅,啐了一口將書扔在地上。
這個尉遲,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小姐,您怎么了?”英姿將書撿起來,用帕子擦了擦放在桌上。
云想容道:“把書收起來,改日鳳鳴少爺再來還給他就是。”
英姿見她臉色不對,也不多言語,只頷首將書收了起來。
可建寧公主閹了吳應熊的那一段,卻在她腦子里打轉。尉遲鳳鳴點名建寧,說喜歡這個人物,分明是在教唆她干脆閹了劉清宇了事。
她的確不喜這門親事,與劉清宇以及劉家人相處一刻都是對她的煎熬。可她從沒想過要傷害他們。即便前世他聲色犬馬荒唐的很,又勾搭了已成為寡婦的云明珠想納其為妾,但是在常理上,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沒有錯的,只不過是她受不了罷了。
如果深究,到底該怪劉清宇寡情風流,還是怪她自己善妒。她都分不清了。劉清宇對她的傷害,畢竟是在前世,不是在今生。
她哪里能為了不想嫁給他而傷害一個從來沒有害過自己的人。
她承認她善妒,她不賢良淑德,容不下妾室通房,她寧可不要成婚,干干凈凈來去,也不讓自己對于愛情的向往有任何玷污。是她的,便一心一意待她,若不能,就干脆丟開手。
云想容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太偏執,根本不可能實現,所以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嫁人。
如果真有必須嫁給劉清宇的那一日,她寧可青燈古佛,再不然一死了之,也斷不能重蹈覆轍。不過,她會想法子不讓自己走到這一步上。想辦法退了這門親事。
連死她都不怕,還有什么可怕的?
思及此,云想容吩咐道:“英姿,備車,我要出去。”
英姿領命下去備車,云想容則是帶了孟方給她的那四名身手矯健的婢女,讓柳月去與老夫人知會了一聲,就說她去孟氏珠寶行的鋪子里查賬,就乘著她專屬的那輛華貴馬車走西角門出了府。
五小姐云嫣容正被老夫人叫到春暉堂說話,聽說云想容出府去鋪子查賬了,既羨慕又妒忌,“祖母,六妹妹如此隨意出去好嗎?”
老夫人語氣前所未有的溫和,“你不要管那么多了,往后就好生在春暉堂住下,準備著翻年秋日的大選才是要進的。這些日子你就與金嬤嬤好生學習起來。每日若不得我的話,可不要混跑混顛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