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莫離離開伯府,出了探花胡同,七拐八拐專撿僻靜的巷子來走,確定并未有人跟上才往煙袋斜街處一套二進的宅院去。
正面來瞧,此處與其他民宅并無不同,雙扇木門上黑漆已經斑駁剝落,大紅對子卻是簇新的,煙囪冒出裊裊炊煙,一派溫馨祥和的景象。
白莫離叩了門環(huán),不多時就有個四十出頭的婦人來應門,見是白莫離,笑吟吟道:“他表舅?快進來,進來。”
鄰里街坊便有好奇詢問的,婦人笑著說:“這是他表舅,剛從外地回來,行商的,家里有的是銀子”
白莫離這廂已到了內宅,徑直進了西廂房,進門倒頭便拜:“卑職見過大人。”
“來了?”尉遲鳳鳴自斟自飲,篤的放下白瓷酒壺,笑著指了鋪著深藍細棉布坐褥的暖炕:“坐吧。”
“多謝大人。”
白莫離偏身貼邊坐下,卻不敢坐實,雙手端起酒壺來伸臂傾身為尉遲鳳鳴斟酒,低聲道:“大人傳卑職出來,可有要事吩咐?”
尉遲鳳鳴冷笑。他才剛丟了官職時,就連白莫離這樣的見了他都能拽的二五八萬,如今得知了他還能管的著他,且比起從前的官職雖無名位,卻更得皇上信賴更有實權,越加的對他恭敬起來。
這些人,沒一個不是見風使舵的好手。
“云氏如何了?”尉遲鳳鳴懶得與他多廢話,開門見山的問。
白莫離一愣,想不到尉遲鳳鳴叫他出來,冒著暴露他的風險見一面竟是先問這個,不免有些不滿,面兒上卻更加恭敬:“回稟大人,云氏很好。沈默存回來了,她就更好了。”
“是嗎?那沈府里就沒鬧出點別的動靜?”
“別的動靜?”白莫離不解:“大人是指?”
尉遲鳳鳴不耐煩的道:“例如云氏是否與沈默存吵鬧,或是因為動怒動了胎氣?”
白莫離到底潛在沈奕昀跟前這么久。聽聞此言,立即明白過來,恭順的道:“還沒有。”
“真沒有?”
“當真沒有,我整日關注著里頭的動靜,綿綿也幫襯著我,著實不曾聽見里頭有那樣動靜傳出來。沈默存才剛回京都,云氏與之親密尚且來不及。又哪里會吵鬧使性子?”
尉遲鳳鳴沉默片刻,冷哼道:“她的心倒是夠寬的。這樣都不氣。”
白莫離見尉遲鳳鳴不滿。諂媚道:“大人何必焦急,現在沒有,不代表往后沒有。”
尉遲鳳鳴眼睛瞬間一亮,沉聲道:“你的意思是?”
白莫離笑道:“大人是皇上身邊兒的紅人,難道這其中的事您不知道?”
尉遲鳳鳴狐疑的望著白莫離,暗想皇帝忌憚沈默存,又不能面兒上動作,只能背地里使些令人挑不出問題的壞來。云想容是那樣孱弱身子,又懷有身孕,若是沖著她下手。既能打擊沈奕昀,又能泄憤,還不被人發(fā)覺,當真是好。
尉遲鳳鳴心里有了數,卻有些復雜起來。他一方面希望云想容出事。若是能失了腹中胎兒就更好了。也算是報了他跛腿之仇。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云想容活下去。然他深知這個時代的醫(yī)療并不發(fā)達,女人生產是走一趟鬼門關,她素來有心疾,即便能熬到生產都未必能平安,何況是意外情況。
尉遲鳳鳴咬著牙,恨自己的矛盾與心軟,這會子他就該恨不能云想容死才對,可他做不到。
“那就好。”面對諂媚小人,尉遲鳳鳴全無笑意。
白莫離討好的道:“大人是做大事的,皇上定然安排您更要緊的差事,這等小事兒您也未必會知曉。您放心,沈默存害死我妻子,這個仇我是一定要報的。”
“害死你妻子?”尉遲鳳鳴諷笑。
白莫離不敢與之對視,只垂眸賠笑。
“罷了,你也留下一道用飯吧。”尉遲鳳鳴目的達到,又得知皇帝不會善罷甘休的內幕,便也無心招呼白莫離了,語氣更加冷淡。
原本他若不開口,白莫離留下也是自然的,可他這樣一說,反倒顯得刻意,不歡迎的意思太過明顯。白莫離只得識相的告辭,尉遲鳳鳴倒也不挽留。
出了大門,白莫離才瞪著緊閉的院門啐了一口,冷笑著離開,心內只想著他如今也不直接歸尉遲鳳鳴管束,只做好皇上吩咐他做的事等著加官進爵即可,其余的理會那么多呢。至于云氏的事,若順便幫了尉遲鳳鳴的忙,那就擎著好罷了,若不能,他也不理。
只是白莫離和尉遲鳳鳴二人的談話,分毫不露的傳到了沈奕昀耳中。
手中握著的白瓷五彩描金蓋碗被重重的放在桌上,沈奕昀冷笑著道:“果然是這么一回事。”
見他面色鐵青,嘴角又噙著冷笑,身邊伺候的小廝大氣不敢喘一聲,還是衛(wèi)昆侖慈心大發(fā)放了他們離開,獨自留下伺候,勸說道:“好在您警覺,已經發(fā)現了不對,咱們也好防患于未然。”
“可我若不知呢?他們竟然忍心對一個孕婦打主意,堂堂男兒漢,竟然做這等下三濫的事!”
沈奕昀想想都覺得背脊發(fā)寒,早就防備皇上會暗地里使壞,事情當真擺在眼前了,他仍覺得不寒而栗,即便此時確認了消息,依是覺得防不勝防。
“現下盯著夫人的太多,她也快足月了,現在起斷乎絲毫馬虎不得,你命人將卿園看護再牢靠一些,有任何風吹草動都隨時來告訴我,還有,讓綿綿想盡一切辦法打探出白莫離的計劃,不論付出任何代價,決不能讓白莫離有機可乘。”
衛(wèi)昆侖肅整顏色道:“知道了。只是四少爺,綿綿姑娘她說無論如何想見您一面。”
沈奕昀斂額,道:“即便見了,我是主,她是仆,又有什么好說的?她的心思我明白,你見她時她若問起,你就讓她徹底死了這條心。她若摻雜個人情感影響了任務,我自然有許多可以替代她的人。”
衛(wèi)昆侖被沈奕昀冰冷的眼神看的背脊冒寒氣,凜然道:“是!我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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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行圍之事準備的如火如荼之際,恬王等上疏所奏的邊關事宜到了皇帝手中,與沈奕昀先前上的折子對比之后,皇帝心里也有了打算,將尉遲鳳鳴召進宮里,連夏輔國都攆了出去密談起來。
與此同時,由小猴帶著的隊伍終于回到了京都,劉嗪憋了滿肚子氣,撩起車簾冷聲吩咐小猴:“狗奴才,即刻帶我去承平伯府,否則本郡主要你好看!”
小猴騎著高頭大馬,頭也不回的道:“郡主恕罪,您是金枝玉葉,何必與我一個下人一般見識,我這不也是聽從伯爺的吩咐,必定要將您保護妥當,親自交給恬王妃么。您就省些事罷!”
“你!”這一路劉嗪被如此開罪也不知凡幾,偏他是沈奕昀面前得臉的,她為了自己與沈奕昀的關系也不能將他怎樣,否則她一定扒了他的猴子皮!
好容易回到王府,小猴就如終于甩開了沉重的包袱那般,見了王妃,又交了恬王的親筆信,還得了個大的封紅,就快馬加鞭的回伯府去了。
恬王妃看著恬王的親筆信,氣的臉色鐵青,心絞痛也犯了。
“母妃,您沒事吧?”劉嗪扶著王妃坐下。
王妃將信往劉嗪手中一塞,憋悶道:“你瞧瞧,為了你這次任性,我但了多少的罪過!”
劉嗪接過信來,上頭果然是恬王的字跡,將王妃嚴厲的指責了一番,其中最重的一句莫過于“兒子都讓你慣壞了,如今你又縱容女兒犯錯,難道還想再送上斷頭臺一個?!”
恬王妃眼淚成雙成對往下落。劉嗪心下也十分的委屈,卻又不敢開罪了母妃,怕往后字跡行事越發(fā)艱難,只得溫聲陪不是,又婉轉說起自己婚后的辛苦。
王妃終究是心疼女兒,將她拉倒身邊坐下,嘆道:“也難為你了,去到遼東那等地方,跟母妃說說,你和沈默存進展如何了?”
這一問,就如同揭了她心內的瘡疤,劉嗪面色凄慘的搖了搖頭。
王妃狠狠啐了一口:“瞎了眼挨千刀的!你都如此誠意了,他還拿個什么喬!云氏不是已經懷了身子不能伺候他么!難不成是他有什么病?”
“母妃。”劉嗪臉上緋紅,搖著王妃的手臂:“沈默存身強力壯的,功夫也不錯,還救了父王的性命,他哪里像是有病的人。”
王妃見劉嗪對沈奕昀仍舊放不下,只能無奈的嘆息。兒子秋后問斬,女兒婚姻又不幸福,她這個做母親的想來也都覺得了無生趣。卻還要強作歡笑道:“罷了罷了,你也放寬心,那云氏就算生產,還要坐月子呢不是?你是金枝玉葉,如今又回了京都,還怕沒有機會不成?”
劉嗪點了點頭,方預開口,卻聽外頭有小丫頭來回。
“回王妃,郡主,太后身邊的孫大爺來了。”
“孫大爺?可是孫公公?”
“正是呢。”
王妃與劉嗪攜手站起身“天色已暗了,孫大爺來做什么?”
王妃心念電轉,肅然道:“皇上行圍在即,此番要帶著皇后、太后同行的,太后身邊兒帶了柔嘉長公主,還有隨行的幾位公主、郡主和縣主。”
“母妃的意思是,太后沒準兒是要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