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春花正覺得一籌莫展時,顧夢生突然對她說:“我們上過香後回家吧。”
春花見他又讓小武替他到京衛裡打個招呼,就知道他挺了過來, 回家後, 把阿瓦放到他身邊玩, 又端了去火的湯水逼著他喝下去。
送走了林家, 春花除了看了於夫人兩次以外, 因爲於夫人還不知道瓊花三年後不打算返京,所以雖然傷心,倒還平靜, 便把心思全放在顧夢生身上。
他外表看起來只是有點沉默寡言,但其實, 春花卻知道他的心裡一定是驚濤駭浪上下翻騰。
按律法, 停妻再娶都可以判流刑了。當然以泰寧侯的地位, 自然不用這樣,但春花也很不理解他, 對於救過他性命的妻子,他怎麼就能這樣無情?
也可能他當初對夢生的母親沒有多少感情,就是娶妻也可能是無奈之舉。但不管怎麼樣,救命之恩總要回報吧。哪怕他只按這個時代的規則,只對嫡妻以禮相待, 再尋找他的真愛也能說得通, 就像他對現任的泰寧侯夫人一樣。
說到底還不是因爲樊家沒有權勢和地位。
可他將救過他的妻子完全拋之腦後, 對顧夢生這個兒子, 也能泰然自若地隱瞞往事, 讓顧夢生一直有個外室子的不光彩身份。在這個注重倫常時代,官員們的履歷上都寫著曾祖、祖父、父親和母親、生母的名諱, 顧夢生作爲原配嫡子,竟然要認繼室爲嫡母。讓知道了真相的他情何以堪!
春花不知道顧夢生能做出什麼決定,但不管怎麼樣,她都要站在他的身邊。
幾天後沐休日的早晨,顧夢生帶著阿瓦從園子裡回來,春花正在梳妝,招呼他們進去沖洗,“這樣的熱天,動一下就是一身的汗,虧你們還去園子裡玩。”
“母親,父親可厲害了,彈弓打得特別準!”阿瓦興致勃勃地提著兩隻鳥對春花說:“我也學會了,還打到了兩隻鳥。”
“好,你真行,先把鳥送到外面,再去洗一洗。”春花笑著誇了兒子,就讓人把他送去洗澡,自己爲顧夢生準備了要換的衣服,放在了浴桶旁的屏風上。
轉身要走時,盧夢生拉住春花,“你幫我洗。”
春花剛剛洗過,若是平時,她早一甩手走了,可這幾天她分外體貼他,殷勤地幫他脫了衣服,解了頭髮,將水用小瓢將他身上的汗都沖洗乾淨。
顧夢生閉目靠在浴桶上,突然說:“我想離開侯府,改回盧姓。”
私下裡春花也替顧夢生想過會怎麼辦,要麼繼承侯府,要回他應的東西,要麼離開。按大家所想,他應該是要回屬於自己的爵位才更爲合理,就像瓊花當初的目的一樣。侯爵畢竟是侯爵,就是破落到武成侯府原來的樣子,但只要不被奪爵,總是超品的爵位,每年都有俸祿可領。
可以對顧夢生的瞭解,春花卻不這樣想。如果說顧夢生在回到泰寧侯府初期時,還對侯府有著找回親人、尋到自己的根的憧憬,現在這美好的想往已經被侯府裡的人毀得差不多了。現在得到了這個明確的結論,她一點也不意外,她一點也沒有停頓地說:“不管你去哪裡,我都跟著你走。”
顧夢生用他那雙完全溼了的手攬住了春花,頭也靠了上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跟著我的。”
春花低頭吻了吻他的頭髮,在他耳邊輕聲嘀咕,“我會永遠支持你的。”
兩人平靜地洗了澡出來吃飯,又將阿瓦和留兒打發在一起玩,互相看了一眼,手拉手向福壽堂走去。
正如平時一樣,福壽堂里人很多,大家坐一起圍著老夫人說笑著。見顧夢生和春花到了,老夫人笑著問:“怎麼沒帶阿瓦過來呢?”
顧夢生帶著春花端端正正地行了三個大禮,老夫人和泰寧侯的表情嚴肅起來了,四爺五爺奇怪地看向他們,世子夫人、四奶奶也驚訝極了。
“祖母、父親,我想問一件事情。”顧夢生起來後並不坐下,而是站在屋子中間問:“我母親是不是父親的原配嫡妻?”
泰寧侯呆住了,老夫人顫聲問:“你,你是聽誰說的?”
“聽誰說的並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事實。”顧夢生平靜地問。
“你們先都下去吧。”老夫人看著屋子裡的其他人說。
“祖母,我覺得這事應該讓大家都知道。”顧夢生並不讓步,屋子裡站起來的人左右爲難起來,但其實,他們沒走,也是想聽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夢生,我不知道有了你,你母親也沒告訴我有了孩子。” 泰寧侯在顧夢生的注視下有些尷尬,他說:“當初我是要留你母親在府裡的。”
老夫人也急忙說:“我已經答應你母親讓她做二房,比一般的妾室要高得多。”
看顧夢生氣得說不出話來,春花嗤笑了一聲說:“祖母,你也是做正室夫人的,讓你改做二房你會同意嗎?”
“你不過是個二嫁的寡婦,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話?”老夫人向春花怒目責問。
春花平靜地說:“不管我嫁了幾次,總是正室夫人,就有資格在這裡說話。”
正室,不僅代表著地位,還代表著尊嚴、權力等一系列的東西,不管是二房還是妾室都無法比擬的。顧夢生的母親那樣一個要強的人,怎麼會答應做二房?她應該能接受被冷遇,但寧肯離開也不會委曲求全做二房,這個道理在座的奶奶小姐們都明白。
老夫人被這話噎得一滯,她提高了聲音說:“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又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認也沒什麼!”
雖說親事是由父母做主,但師長也可以出面,劉猛是當時泰寧侯的長官,他保媒做的親事自然是有效的。
“父親的長官做媒,上千名軍士做證,祖母也能不認?”顧夢生上前問:“母親救過父親的命,祖母認還是不認?”
“所以我才許你母親當二房的。”老夫人堅持說。
“我們真不知道有你。”泰寧侯也說。
春花還想上前辯論,顧夢生拉住了她,說:“公道自在人心,我不想再與祖母父親辯下去。但我已經想好,既然侯府不肯認母親,而我母親也一定不願意做侯府的兒媳,那麼我就要按著母親的心意改回盧姓,並帶著妻子兒女離開。”說著拉著春花一起離開了福壽堂。
回到折柳院裡,春花開始讓大家收拾東西,折柳院裡的下人現在差不多都換成了春花的人,因此大家心中雖然疑惑,但也都馬上動起手來。
因爲時間太急,各處都要春花去決定一些重要的事,她忙得團團轉。這時,四奶奶過來了,她拉住春花問:“那事是真的嗎?”
春花點點頭說:“當然了。”
又有下人來問她事情,她歉然一笑,就要離開,四奶奶趕緊抓住她的手,說:“大家都讓我來勸嫂子,但嫂子是個有主意的人,我也知道勸不了。現在你只聽我一言,在侯府裡怎麼也要方便得多,只看二房的人搬出去後千難萬難的樣子就知道了。哥哥和嫂子雖然不怕這些,但這事鬧出去也一樣不好聽。”
“萬鍾則不辯禮儀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這是《孟子》裡的一句話,這也是春花所能背下來爲數不多的幾句孔孟之言,拿到這裡卻非常合適。
四奶奶是讀過書的,自然能明白,她笑了一下說:“其實你們走了,對四爺是好事,但我還真捨不得嫂子呢!”
“我只希望你別變成二奶奶那樣的人。”春花握了握她的手說:“我真要去忙了,有點東西我本想讓人給你送過去的,四奶發既然來了,就一併帶走吧,我們改天再見。”
說著就叫過彩霞,將老夫人當年給小琴的東西和四奶奶多給福記結的銀子交給四奶奶,找了幾個人送了過去。
沒到中午,東西就已經收拾好了,顧夢生與春花帶著留兒與阿瓦最後給老夫人、侯爺磕了頭,一家人就離開了侯府。
聽著身後老夫人的哭聲,春花也落了淚,她看顧夢生,眼角也有水光,但他們已經選擇了這樣做,自然不會再回頭。
新家是溫峻買來與他們交換的,雖然已經住了人,但畢竟不是自己收拾的,他們一家搬過去後不趁手的地方仍很多。眼下只能先住下,聯想以前住過窩棚,春花就笑著給留兒和阿瓦講那時候的事情,顧夢生也時不時的插上幾句,聽得兩個孩子睜大眼睛不停地追問。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修繕房子。這所宅子的花園比不了溫家別院,但房舍要勝過那邊。想著要在這裡住上很久,春花索性就大手筆地進行規劃:大家先在一個偏院住下,正院裡全面重新裝修;留兒、阿瓦也都有了自己的院子,雖然阿瓦還要過幾年才能搬出去;收留的孤兒們也重新換了院子;就是后街上屬於這宅子的一帶房屋,也都整理清楚,準備安排顧夢生身邊成了親的軍士和家裡成了親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