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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阿姊,你快叫姐夫救我

洛神的視線,在李穆攤開的掌心上,定了片刻,慢慢地抬起臉。

“當(dāng)日那少年,真的是你?”

她問他。

他頷首。

“真的是我?!?

“阿彌,當(dāng)時你便憐我救我,這么多年,我何曾忘記過你……”

月光如夢,面前男子眉眼似舊,向她聲聲傾訴著自己對她的想念和感激。

洛神也完全地想了起來。

那時候,路邊少年雙手被釘在柱上,掌心鮮血淋漓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

所以在第一次開口被拒后,出去了一段路,她又向阿姊苦苦懇求,就要哭了,這才有了后來牛車又轉(zhuǎn)回來的一幕。

氣氛漸漸仿佛朦朧了。

那只曾遭過可怕折磨的足以令人疼惜的手,也慢慢地伸了過來,終于握住了她肩膀。

便要將她順勢攬入懷中之時,洛神突然抬起雙手,手心按在他貼靠過來的胸腹之上, 用力推了一把。

毫無防備的男子被面前女孩兒那突然爆發(fā)出來的小蠻力給推的后退了一步,腳下踩到水邊一塊圓溜溜的卵石,一時沒站穩(wěn)腳。

“噗通”一聲。

他跌進(jìn)了水里, 濺起一片水花。

方才因回憶兩人共同經(jīng)歷過的往事而彌漫出的那種曖昧氣氛, 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彌——”

李穆苦笑,抹了把臉上濺著的水,喚了她一聲。

“李穆!我當(dāng)日就不該憐你的!世上怎會有你這么壞的人!”

洛神余氣未消,彎腰撿起腳邊一塊卵石,朝他胡亂丟了過去,聽到“咚”的一聲,也不知砸到他哪里,再不看他,轉(zhuǎn)身就走。

李穆急忙從水里上岸,幾步追上,從后將她抱住了。

洛神更氣,掙扎。

“阿彌,他們都在看著……”

洛神聽到他在自己耳畔低聲說道。不自覺地回頭。

不遠(yuǎn)之外,營口近旁,果然站了幾個侍衛(wèi)的身影。

幾人似朝這邊張望,想過來,又猶豫的樣子。

她停了掙扎,命他松開自己,壓低聲,怒道:“李穆,我小時幫了你,合該如今便要遭你如此對待?”

李穆直接抱起了她,走到岸邊一塊平整的石頭旁,將她放坐了上去。

洛神扭身要起來。

肩上一沉,被他又按坐了回去。

洛神看著他,慢慢地蹲在了自己的腳邊,微微仰面,凝視著她。

“阿彌,你不是問我,為何定要娶你?因那時起,我便再也沒有忘記你?!?

洛神偏過臉,依舊不去看他。

他卻自顧說著話,聲音鉆進(jìn)了她的耳朵。

“但就在你昨夜質(zhì)問我之前,我還一直自詡深情。如今我才知道,你從前罵我無恥,罵得極對。我便是個自私至極的無恥之徒!”

洛神一怔。

“因了從前這段舊事,再有一番別的際遇,阿彌,這一輩子,縱然我知我依舊卑微如泥,遠(yuǎn)配不上你,但亦無法阻止我想要得到你的執(zhí)念?!?

“你是我李穆此生,唯一想到得到的女子。”

洛神咬了咬唇。

下巴依舊微微翹著,不愿正臉朝他。

卻聽他繼續(xù)說道:“我在心里,認(rèn)定你是我的人,不想你嫁給別的男子,故處心積慮,強行得到了你,叫你終于做了我李穆之妻。”

“我確是無恥,當(dāng)時娶你之目的,大抵也是出于私心?!?

“但真的娶了你后,知你是如何一個活色生香可愛女子,我方知,娶你為妻,乃我李穆這一輩子的最大幸事了?!?

“倘能得你朝夕相對,聽你聲聲喚我郎君,世上男子之樂,縱有萬千,又何能及我半分?”

洛神聽得臉紅耳熱,捂住耳朵,嚷道:“你不要說了!果然是無恥之徒!”

李穆微微一笑,停了下來。

他沒再開口了。

洛神的耳畔,只剩下了夜風(fēng)掠過蘆叢之時,發(fā)出的陣陣輕微沙聲。

片刻之后,她終于忍不住了,轉(zhuǎn)過臉,看向了他。

他依舊如方才那樣,蹲守在她的腳邊,但雙眸視線,卻不再落于她的身上,而是投向了身側(cè)那道鋪滿了月色的小河,仿佛陷入了冥思。

“但人活于世,并非只有情愛。”

就在洛神暗自猜疑之時,忽聽他又開口了。

語氣不復(fù)方才的柔軟,變得凝重了幾分。

洛神一愣。見他也轉(zhuǎn)回了視線。

二人便四目相對了。

他說:“阿彌,我生于北方,自我記事起,這片被大虞朝廷所棄的土地便戰(zhàn)亂不斷。胡族人里,自然亦有善者,但更多的,卻是暴戾恣睢,禽獸不如之類。那些人,從前在邊地茹毛飲血,一旦得勢,無惡不作。我跟隨父祖,見過太多的離人血淚。你小時看我被惡奴釘手,便以為人間慘劇?!?

“但在北地,便是此地,你腳下所踏的這地,曾發(fā)生過的慘劇,遠(yuǎn)甚我當(dāng)日遭遇。昨日你入城,所見的每一存廢墟,都是當(dāng)日無辜之人遭受荼毒所留。胡獠不拿我漢人當(dāng)人,屠殺,肝人之肉,比比皆是。如今北夏分崩離析,各種勢力更是趁勢再起,群魔亂舞,情狀慘烈,比之從前,只會過之而不及?!?

“北方亂,南朝內(nèi)斗,高相公苦心想要維持的這個朝廷,不可能永遠(yuǎn)茍安下去。我今日之所以要來此地,除北伐大業(yè),亦是為了能早日自立?!?

“唯早日手中握有聽我驅(qū)策的兵馬,我方可一展抱負(fù),更能將你護(hù)于我的羽翼之下?!?

“否則,倘若連我自己都滿身羈絆,這樣的亂世,莫說平定中原,便是想要護(hù)住你,怕也是癡人說夢。”

“阿彌?!?

他喚她。

“昨夜你質(zhì)問于我,我知我虧欠。你小時救我,才有我如今茍活于世。我卻為私心之念,強行要你嫁我為妻,跟我受盡委屈。在你面前,我實是無話可說,更無地自容。且如今我這地位所在,更不能給你安穩(wěn)。故你今早要走,我實是無顏留你。乃是阿菊……”

他頓了一下,抬手,下意識般地,摸了摸額。

“她今早去而復(fù)返,唾我一臉,我方知你對我之心?!?

洛神呆住了,定定地看著李穆從她的腳前,緩緩站了起來。

他幾乎全身濕透了,連發(fā)角眉間,亦帶水痕,模樣本該是狼狽的。

但如此立于她的面前,看起來卻坦坦蕩蕩,磊拓嵯峨。

“阿彌?!?

他又說。

“那夜你父親來京口質(zhì)我之時,我與他曾立了一年之約。道一年之后,我以西京為聘,再去迎你。你若愿再給我這機(jī)會,你容我些時日,等我。待我拿下西京,到時,時局如棋,天下可能大變,朝廷也未必就是如今模樣?!?

“此處實是艱苦,我亦不想你隨我在此吃苦。你先回去,記住我的話,只要你肯要我,日后,我絕不會負(fù)你?!?

她螓首低垂,沉默著,始終一語未發(fā)。

李穆等了片刻,眼底掠過一縷黯色。

他攏指,慢慢地捏了捏拳。

“阿彌,倘你真的因了你我之道不同,視我為洪水猛獸,不愿再做我妻,則也不必太過為難。我雖不能為得你而發(fā)違心之愿,但還是那話,往后,我若僥幸能一展所愿,哪怕天下人與我為敵,我亦不會傷害你與你的父母大人?!?

他說完了,再未開口。

夜風(fēng)吹來,拂著洛神鋪在石面上的一片裙裾,吹破了水面的月影,亦撩亂她的心波。

這一刻,她知他在望著自己,等著她的回答。

她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心中的天平左右搖擺,滿腔的柔腸,千結(jié)于心。

她掙扎了良久,忽然甚至有點恨面前的這男子。

恨他為何要將她置于如此兩難境地。

原本已經(jīng)下定決心,再不和他有絲毫瓜葛了。

他卻又追了上來,再次擾亂她的心。

他說他是個自私之人。

從前如此,便是今日此刻,依然還是如此!

洛神抱膝而坐,一動不動,眼睛卻慢慢地?zé)崃恕?

她只能埋臉在膝,再不想看到面前這個只知逼迫她的狠心男人了。

李穆看著她宛若無措小女孩兒般的逃避之舉,一顆本該冷硬起來的心,瞬間又軟了。

他極想將她摟入懷里,百般疼憐,卻又怕惹出她更大的抵觸,只能再次蹲到她的面前,掌心輕拍她的后背,柔聲道:“阿彌,我不會逼你,你慢慢地想,想多久都可。便是一輩子,我都等你。”

洛神抬起頭,推開他的手:“你還說不逼我!你分明就是在逼迫于我!”

她嚷了一聲,委屈的眼淚,便跟著掉了出來。

李穆再也忍不住了,將她摟入懷中,親她沾著眼淚的面頰。

洛神扭著身子,不讓他親。

正掙扎間,忽然感到他停了下來,將自己一把抱起,人也迅速地站了起來。

因身下驟然懸空,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雙臂。

反應(yīng)了過來,心里又是羞,又是氣惱,正要叱他,身子僵住了。

她看到,就在那條淺水小河的對岸,不遠(yuǎn)之外的暗夜里,出現(xiàn)了一排幽幽的紅色光點,仿佛懸空,點起了一盞盞的紅色小燈籠。

那些小燈籠密密麻麻,竟是活動的,朝著營房的方向,靠了過來。

近旁那匹原本正在悠閑吃草的烏騅,此刻也仿佛覺察到了什么,不安地刨蹄,打著響鼻。

那排紅色小燈籠,越來越近。

借著月光,洛神終于辨認(rèn)了出來,這些紅色小燈籠,竟是一群虎豹的眼睛。

看數(shù)量,至少有幾十頭。

洛神驚呆。

還沒反應(yīng)過來,李穆用足尖勾起地上長劍,一把抄住,隨即抱著她朝營口奔去,嘯了一聲。

守衛(wèi)警覺,營地立刻鳴聲大作。

遠(yuǎn)處,隨風(fēng)也傳來一陣細(xì)細(xì)的、若有似無的暗哨之聲。

獸群立刻分散開來,似要作包圍之狀。

樊成帶人奔了出來,看清那群來襲虎豹,不禁悚然。

這一路行來,也曾遇到過野獸,但似如此數(shù)量的集中攻擊,卻是未曾有過。

以他歷練,第一眼便瞧了出來,這群虎豹,來襲如此有序,顯是受人驅(qū)策。

他雖歷過戰(zhàn)場,手下侍衛(wèi),亦皆為百選之兵,縱然面對數(shù)倍來敵,也絕不至于如此驚悚。

但面對如此數(shù)量的群獸包圍,卻還是生平頭回。

他迅速定神,一聲號令,訓(xùn)練有素的侍衛(wèi),立刻便穩(wěn)了下來,分作兩撥。

一撥負(fù)責(zé)護(hù)衛(wèi)洛神,另一撥在營房周邊,布出防守之陣,上弓搭弩,嚴(yán)陣以待。

樊成奔來:“李刺史,你可知此為何人來襲?”

“阿姊!”

身后亦傳來一聲焦急呼喚。

高桓手中執(zhí)劍,衣衫不整地飛奔而來。忽然看見李穆,一愣,隨即睜大眼睛,目露狂喜。

“姐夫!你怎在此?”

李穆附耳,囑了洛神一聲勿怕,將她從懷里放下,又命高桓領(lǐng)人,將她迅速帶回營房中央加以保護(hù),這才道:“我來此數(shù)月,早聽聞仇池侯氏有人精通驅(qū)獸,豢養(yǎng)猛獸作戰(zhàn)助陣。今夜來襲者,想必便是侯氏之人了!”

侯氏亦屬羯人,曾追隨北夏與大虞為敵。

樊成看了眼營房四周,一圈幽幽紅目,已能聽到獸群發(fā)出的低沉咆哮之聲,知今夜怕是要干一場硬仗了,臉色異常凝重。

“走獸懼火,再如何聽人驅(qū)策,遇火也是不敢造次。速叫人點火!”

樊成被一語提醒,立刻下令,命士兵拆帳篷點火。

很快,營房周圍,便點起了簇簇篝火。

獸群原本正在包圍逼近,忽然看見前頭亮起一堵火光,停在原地,不安地走動,發(fā)出陣陣吼聲。

那哨聲似帶惱怒,陡然尖利。

獸群仿佛懼怕,漸漸又圍攏了起來,咆哮著,朝著營房慢慢逼近。

逼到只剩十來丈距之時,終究忌憚火光,任那哨聲再如何驅(qū)策,亦是不敢撲入,只是愈發(fā)躁動,不斷地怒吼。

周邊侍衛(wèi),已能聞到腥風(fēng)陣陣,個個臉色凝重,如臨大敵,慢慢地收攏在一起,以便在獸群撲入之時,能做出最有效的反殺。

李穆轉(zhuǎn)過身,眺望遠(yuǎn)處那陣幽幽哨聲的來源方向,片刻后,以羯語放聲嘯道:“我乃義成刺史李穆!你是侯定何人?我來此后,與侯定井水不犯河水,爾等為何驅(qū)獸前來攻擊?”

他聲線雄渾而厚重,隨著夜風(fēng),遠(yuǎn)遠(yuǎn)傳送而出。

哨聲停了。

片刻后,伴著遠(yuǎn)處一陣地動般的馬蹄之聲,荒野盡頭的暗夜里,潮水般地涌出來數(shù)百羯騎,當(dāng)前一個二十五六年歲的男子,辮發(fā)皮袍,高坐馬上,睜大眼睛,似在觀望前方,借著火光,見虎豹包圍中間的一塊坡地之上,迎風(fēng)立了一個漢人男子,知他便是方才喊話之人,不禁高聲道:“你是李穆?真沒冒充?”

李穆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李穆,你何人?”

此人名侯離,仇池王侯定的長子。

數(shù)月之前,從李穆領(lǐng)兩千士兵來此,奉南朝皇帝旨意,領(lǐng)義成刺史之職開始,侯離便派人不斷地刺探。他早就想出兵,趁對手未立穩(wěn)手腳,將他干翻在地。只是礙于侯定之命,不敢貿(mào)然進(jìn)攻。

今日得到探報,說一隊數(shù)百南朝打扮的人出了義成,似要南歸。士兵盔甲鮮亮,行裝齊備,護(hù)著中間幾輛馬車,里頭似是女子,他如何還忍得住,便籌謀了這個計劃,打算實施夜襲,一是得戰(zhàn)利品和俘虜,二來,想借機(jī)挑釁李穆。

李穆之名,因巴郡一戰(zhàn),天下皆知。侯離早就想會會他了,沒有想到,今夜如此湊巧,誤打正著,竟叫他將李穆困在了此地。

想到若是能將他捉住,或是殺死,自己必將名揚天下,不禁狂喜,哈哈大笑:“李穆!你們漢人有句話,踏破鐵鞋,得來全不費功夫。今夜是你自己撞上來的,休怪我不客氣!”

說完,命身邊那幾個驅(qū)獸人全力驅(qū)趕虎豹入營,又命帶來的數(shù)百□□手尾隨獸群,將營地團(tuán)團(tuán)包圍。

一聲令下,箭簇齊飛。

樊成命手下排盾,再以箭陣反擊。

訓(xùn)練有素的一群精兵,齊心協(xié)力,終于遏住了羯人的攻勢。

只是好景不長。周圍火墻火勢,漸漸開始減弱,而可供燃燒的帳篷,卻又拆得差不多了。

雙方箭陣稍停,驅(qū)獸師便又驅(qū)趕虎豹來襲。

侍衛(wèi)放箭阻擋,雖有虎豹中箭,但于身軀龐大,皮厚筋粗的野獸來說,除非射中命門,否則即便即便中箭,也無多大的殺傷之力,身上疼痛,反而愈發(fā)激出獸性。

沒片刻,便有一頭受傷豹子發(fā)狂,竟從一處火墻熄滅了的口子里撲入。

樊成怒吼一聲,拔刀上前,和士兵將那豹子團(tuán)團(tuán)圍住,合力殺死。

這邊才解決完,耳畔聽那哨聲愈發(fā)尖利。剩余虎豹,一只只紅著眼睛,在火勢變得越來越小的火墻之外來回奔竄,咆哮不斷。

一旦火墻熄滅,即便不考慮那數(shù)百羯人的攻勢,便是這十幾頭發(fā)狂猛獸撲入,今夜怕也是難以全身而退。

樊成咬牙,轉(zhuǎn)向李穆道:“李刺史,今夜怕是不能善終了。我?guī)值軅冄谧o(hù),給你斷下后路,勞煩你將小娘子帶走。她若有所損傷,我等便是萬死,也難逃其罪!”

李穆恍若未聞,兩道目光,投向獸群包圍之外那侯離的方向,片刻后,回頭打了個呼哨。

他的那匹烏騅,飛馳而來。

李穆轉(zhuǎn)頭,對面露困惑之色的樊成說道:“你務(wù)必給我護(hù)好夫人!等我出去,以箭陣掩護(hù)我出獸群。我去將那羯人抓來!”

樊成吃了一驚。

倘若能將那個侯離制住,這絕死困境,自然消解。

但以他一人一馬,先不說如何從幾百人的包圍里抓人,便是沖出這道獸圍,也是困難重重。

“李刺史——”

樊成有些遲疑。

“照我吩咐便是?!?

李穆道了一句。

他的語氣,并不見十分的威嚴(yán)。

但話語和神色間的那種不容置疑之感,卻是當(dāng)頭而來。

樊成頓時想起傳言,李穆曾單槍匹馬,從臨川王叛軍的千軍萬馬里救回高桓。

他沉默了,頷首稱是。

李穆負(fù)劍于背,又從一個侍衛(wèi)手中要來一根熟銅鐵棍,隨即來到烏騅近旁,親昵地?fù)崃藫崴亩洌S即撕下衣角,將烏騅雙眼蒙住,躍上了馬背,喝了一聲,驅(qū)馬便踏過了火墻,朝著獸群而去。

樊成知他此舉成敗,關(guān)系到自己和幾百手下今夜的生死性命,何敢有有絲毫松懈,早調(diào)集好了弓箭手,一俟他策馬沖向獸群,一聲令下,士兵便朝獸群齊齊放箭。

李穆穩(wěn)穩(wěn)坐于馬背,以雙腿力量驅(qū)策著蒙了眼的烏騅直奔向前。

才靠近獸群,一虎一豹,咆哮著左右撲來,被他重重一棍掃開。

伴著兩聲痛苦的嗚鳴之聲,虎豹身軀飛了出去,在地上接連打了十幾個滾,方停了下來。

才掃開起頭兩只,又撲來兩只,亦被他掃蕩而去,策馬朝著一側(cè)緩坡疾馳而去。

馬蹄聲中,前后左右,迅速追圍上來了十來頭虎豹,吼聲震天。

李穆夾緊馬腹,全速沖上坡頂,上頂?shù)哪且粍x那,他猛地提韁,一聲長嘯,借方才的全速沖力和地勢之高,驅(qū)策著烏騅四蹄飛起,宛若一匹天馬,馱著他從面前正撲來的獸群頭上騰空而過,飛出了十?dāng)?shù)丈遠(yuǎn),這才落在了地上。

此時,獸群已被丟在身后。

而離那侯離,距離不過數(shù)丈開外了。

就在烏騅嘶鳴,四蹄落地的剎那,李穆一個飛身,順勢便從馬頭上滾落下地。

方才那一幕,將侯離和他近旁之人,看得目瞪口呆,還沒回過神來,又見一團(tuán)黑影朝著自己的方向疾奔而來,迅如閃電。

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膽寒發(fā)豎,卻是遲了。

李穆已至侯離馬前,背后長劍出鞘。

一道流水般的寒光掠過,劍鋒削斷了侯離身下坐騎的兩只前蹄。

馬蹄從膝,齊齊截斷,嘶鳴聲中,撲倒在地。

侯離跟著從馬背墜落在地,跌了一跤,打了個滾,剛要厲聲吼來護(hù)衛(wèi),脖頸突然一寒,瞬間毛骨悚然。

那柄森冷的長劍,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而他還保持著方才的跪地姿勢。

抬頭,他對上了一雙冰冷無情的暗沉眼睛。

“你便是侯定之子侯離吧?”

他聽到那漢人,操著自己的語言,說出了他的名字。

……

洛神亦懂羯語。

高氏家族的子弟課堂里,有一門功課,便是令子弟學(xué)習(xí)胡人言語。

執(zhí)教的,都是投奔南朝的胡人。

李穆一開始用羯語和對方喊話的時候,洛神入耳,心里便忐忑萬分。

她和阿菊,還有侍女們,都一起待在帳篷里。

阿菊拿刀守住帳門,她焦急地等待著,又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

虎豹咆哮,士兵對陣,帳外有流箭不時飛過,發(fā)出撕破空氣的尖銳鳴聲。

后來,士兵對陣之聲漸漸消失了。

她聽到自己帳篷之外,仿佛又多了些侍衛(wèi),樊成的指揮號令之聲,吼得幾乎要破了嗓子。

她再也熬不住,不顧阿菊的阻攔,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她沒有想到的是,竟叫她看到了李穆單騎沖入獸群,縱馬飛馳而過,又闖入羯人那頭的一幕。

距離有些遠(yuǎn),加上是夜間,他縱馬下了緩坡之后,她便看不大清楚了。

等待的煎熬時刻,她只隱隱聽到那頭傳來各種雜亂的呼喝之聲。

她屏住呼吸,雙手緊緊握拳,緊張得指甲幾乎都要掐破手心了。

幸而,等待并不是很久。

很快??斓脦缀踅兴行┎桓蚁嘈抛约旱难劬?。

羯人竟就將虎豹收歸籠中了,圍住營地的那幾百人,也退了下去。

隨后,她看到李穆縱馬歸來,手中拖著一個人影,回到營口,將那人丟在了地上。

他獨自出陣,擒住了今夜的羯首!逼退了這一群來勢洶洶的敵人!

洛神曾聽高桓不止一次地向自己描述李穆當(dāng)日單槍匹馬,于千軍萬馬中救回了他的經(jīng)過。

洛神總覺得有些玄乎。

或許是高桓夸大了他的武功和膽魄。

但是今夜,她卻是實實在在,親眼目睹了他是如何憑著一己之力,扭轉(zhuǎn)局面的經(jīng)過。

說是震撼,也毫不夸張。

耳畔,侍衛(wèi)們的歡呼聲響得幾乎就要震破她的耳朵。

洛神卻分毫未覺。

她站在帳篷外,看著樊成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丟下了自己,朝那方向奔去。

遠(yuǎn)遠(yuǎn)地,她又看著李穆被侍衛(wèi)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

人人都是如此的激動。

他的臉上,亦帶著笑容,和圍著自己的侍衛(wèi)們不知道說了幾句什么話,忽然間,轉(zhuǎn)過臉,兩道目光,仿佛看向了自己的所在。

洛神心口猛地一跳,竟似有些心虛,慌忙轉(zhuǎn)身,想先躲回帳篷里去。

這時,聽到身后又傳來一陣狂喜的喊叫之聲。

她回頭,見是高桓跑了過來。

“阿姊!姐夫抓了羯首!沒事了!”

他興高采烈,雙目放光,跑到洛神的跟前,手舞足蹈,嚷了幾聲,又轉(zhuǎn)身要走。

洛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的身后。

嚇了一跳。

他的臀上,竟插了一桿箭。

想是方才他與侍衛(wèi)一道和羯人對陣之時被流箭射中的。

只是情緒太過昂揚,沒覺到痛,這才絲毫不察吧。

“六郎君,你臀上插箭了!”

跟出來的瓊樹也看見了,失聲嚷了一句。

高桓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停住腳步,頓在了原地。

他慢慢地轉(zhuǎn)頭,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抬手,見一掌的血,眼睛驀然睜得滾圓,驚叫一聲,帶著那箭,一屁股竟坐到了地上。

“阿弟!小心!”

洛神大驚。

伴著高桓發(fā)出的殺豬般的一道慘叫呼痛之聲,朝他跑了過去,將他小心地翻了過來。

箭桿已經(jīng)被他坐斷,箭簇卻深深地又扎進(jìn)了肉里,幾乎已經(jīng)看不到頭了。

高桓趴在地上,痛得一張俊臉都扭曲了,呻吟:“阿姊,我要死了,你快叫姐夫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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